第13章 上

＃13

生理時鐘一到，我便從睡夢中醒來。

我緩緩睜開雙眼，朦朧的琥珀注視著掛在牆上的時鐘。

── 6：00。

我小心翼翼地從床上坐起身，確定沒有吵醒身旁還在熟睡的金髮人兒後，才注意到自己胸口有些涼意。

睡衣的前幾個釦子敞開著，樸素的淡藍色內衣也因此暴露了出來。

奇怪了…我的睡姿有這麼差嗎？

此時的我並沒有打算追究原因，而是選擇將睡衣整理好。畢竟要是被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我伸了個懶腰後，慢步朝浴室走去。然而才剛走到浴室，我便能清楚感覺到身後多了一絲微弱的氣息。

「…早。」

彷彿還沒有睡醒般的聲音從耳邊傳來。聲音才剛傳入耳中，腰間便被她輕輕環住。

「早安。那個…能不能先請妳放開我……」

原本以為能夠輕鬆拉開對方的手，在嘗試過後才發覺並不容易。

…不是睡迷糊，而是故意的嗎？

這次我用盡全力拉開對方的手──

「唔…恩…」

繪里意識到我的意圖後，抱的更緊了。

除此之外，左肩上的重量也越來越重。回頭一看……她的下巴正抵在我的左肩上，閉起了雙眼。

究竟是在裝睡，還是真的睡著了……無論是哪個，我都只能伸出手，輕輕摸著繪里的頭髮。

繪里的耳朵輕微地抖動著，應該是不討厭吧…？

「繪里，請不要睡在別人的肩膀上。如果還想睡的話，請回到自己的床鋪上。」

「嗚…明明昨晚是妳讓我睡不著的，現在卻不負責嗎……」

「什…請不要說出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

頓時，繪里沉默了起來。

按照平時，她一定會用各種方式來戲弄我。如今她卻意外地安靜了下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還是說…我昨天真的做了什麼嗎？不，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才對。我可是比繪里還要早就寢，更別說我沒有打呼、夢遊…等症狀了。既然如此，一個熟睡的人又要如何影響他人呢？

「嘛…算了。我要再回去補眠了。」

語畢。她便鬆開了手，整個人很乾脆的離開了浴室。

完全沒弄清楚是什麼情況的我，只能將浮出來的疑問給推到一邊去。

…希望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過了一段時間，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緩慢地拉開了紙門，確定繪里回到了自己的被窩後，我才稍微放下心頭，悄然離去。

外側走廊是通往道場的唯一路徑，旁邊則是沒有什麼特色的庭院。

由於這棟建築是園田家的祖先所留下來的土地，除了房子有經過翻修之外，其餘都保持著原本的模樣……不，據說以前這裡有座令人陶醉的和風庭園呢。

倘若真的有庭園的話……整理起來想必會很累人吧。

我調整好心情後，直接走進了道場。才剛踏進道場，我便停下了腳步。

父親挺直著上半身，跪坐在道場的正中間。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是父親大人卻將鬼丸橫放在自己的面前。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父親大人將鬼丸拿到道場…

難不成是出了什麼事嗎？

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接著，我便看到父親大人的四周飄散著肉眼勉強能夠看見的白色霧氣……

那是…什麼…？

霧氣就好像是有著自主意志與生命力一樣，不斷圍繞在父親大人的身邊。

突然之間，霧氣的顏色漸漸轉為深藍色，甚至能夠聽到詭異的低語聲…

無論我如何豎起耳朵去聽，終究只能得知那並非人類的語言。

霧氣時不時的形成一個人型的模樣。每當形狀將近為人型後，又再度散開。

…那究竟…是…什麼……？

當我意識到那並非人類能夠輕易接觸的領域之後，身體不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

這時，一股惡寒慢慢爬上了背脊，全身不受控制的顫抖了起來…

忽然，雙腳被霧氣所形成的手給緊緊抓住。肌膚一接觸到霧氣，身體的溫度立刻以無法計算的速度流失掉。

我想大聲呼救，卻在張開嘴的同時，霧氣像藤蔓般，束縛著我的嘴。

再這樣下去…會被…殺掉！

「給我適可而止！」

有時候言語也會成為力量。父親大人的聲線化成無形的刀刃，解救了我的危機。

我環顧著四周，原本的霧氣已經消失無蹤了。

…是幻覺？不，那股刺痛感還存在著。

「海未。」

我步伐蹣跚的往父親大人的位子而去。每踏出一步，疼痛就刺激著我的神經。

「抱歉…我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點做這件事的。但是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已經沒有選擇了…是什麼意思…？

「…對了，那隻狐狸最近還好嗎？」

「繪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比起這個，我更想問的是…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父親大人似乎沒有打算交代的樣子。

父親大人注視了我一會後，才回話：「……是嗎。」

如果剛剛我沒有看錯的話，父親大人在回答之前，嘴型明顯有停頓一下……是想說什麼嗎？

「海未，關於家族傳統的事……我覺得還是不要勉強妳比較好。」

父親大人苦笑著。

明明當初還期待著我能夠成為園田家的下一任當家，如今…是怎麼回事。

「…什麼意思？」

「或許…鬼丸真的應該要徹底摧毀才對。」

「父親大人上次不是才說鬼丸是保護重要事物的力量嗎？突然之間是怎麼……」

「……」

父親大人保持沉默的低下了頭，右手緊緊的握著鬼丸。

難道剛剛的霧氣，都是鬼丸所發出來的嗎？

…不會吧，這種像是漫畫中才會有的……不，繪里之前拿的那把刀好像也散發著火光？

假如我的猜測是正確的話，鬼丸…真的是一把相當危險的太刀。

「但是…如果真的能夠輕易殺掉青鬼的話，那當初就不會把他封印在一把太刀裡面了吧。」

「……！」

似乎是聽到關鍵字的關係，首次看見父親大人的神色如此慌張。

「妳是從哪得知這件事的？」

相當急迫的聲線。彷彿我一個後退，父親大人就會突然撲上來，抓住我的肩膀逼問一樣。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海未，告訴我！」

「那是發生在我跟小鳥見面的那天……」

………………………………

………………………

……………

我將關於那天的事情告訴父親大人後，他便沉默不語。

不過關於繪里向我告白的事情，我並沒有打算告訴父親大人。

我很害怕…如果將這件事告訴父親大人，繪里會不會遭到什麼懲罰。

畢竟父親大人似乎很討厭妖怪…

每次和繪里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感覺到父親大人的視線。

父親大人看見繪里的眼神，也與平時不同。雖然不是敵意的視線，卻還是令我相當不安。

我雙手些微顫抖著，我無法想像繪里被父親大人……

…不。如果繪里真的和夢中的那個嗜血怪物一樣的話，父親大人真的會被…殺掉嗎？

夢中的怪物和……奄奄一息的父親大人……

『海…未…』

「海未。」

耳邊與腦海中同時響起父親大人的聲音。現實與夢中的聲音重疊，差點就讓我哭了出來。

那只是夢而已，不會發生的，我要振作一點啊！

儘管知道那只是一場夢，但眼淚還是不爭氣的在眼眶裡打轉。

「…怎麼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不…不是的…」

我緩緩低下了頭，眼淚也因此掉落了下來。

淚水沾濕了手背，整個人的心情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沒事的。」

語畢。頭頂被一雙大手輕壓。我不解地看向了那雙大手的主人…

「父親…大人？」

每當我遇到挫折、膽怯時，只要能夠被那雙傷痕累累、厚實的手撫摸的話，總會安心下來。

已經有多久了…沒有感覺到這份手心的溫度了……

「看著妳…總會讓我感覺時間過得真快……」

「以前妳總是一個人躲在庭院的一顆樹後，獨自流下無聲的淚水。」

「我知道…是我對妳太過於苛求，才會讓妳變成這個樣子。我把自己無法實現的願望，強壓在了一個充滿希望的孩子身上，我一直以為…這樣對妳來說才是最好的。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錯了。」

「我承認…在妳將那隻狐狸帶回家之後，我是有多麼希望能夠找機會除掉她，永絕後患。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我看到了以前看不到的東西。繪里…總是能在妳需要陪伴的時候…默默地待在妳的身邊。那是我一輩子也做不到的事。因此，我非常的感謝她。」

從以前…就一直默默陪伴在我身邊？

繪里早就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裡？

儘管看到了我如此軟弱的樣子，她卻沒有任何藐視我的意思……？

「但是…海未，人與妖是沒有辦法永遠在一起的。你們遲早都會面臨離別之時。」

當父親大人說起我一直以來最不想面對的殘酷現實後，彷彿數根細針直直扎入我的心臟，讓我當場難受的抓著自己的胸口。

那種深處所帶來的疼痛，就算把自己的肌膚抓到見血，也不可能會消失。

唯一的辦法…只有時間能夠暫時平緩這股疼痛。

「海未，妳自己決定吧。看妳是要背負起園田家的這份詛咒，還是選擇回到平凡人的生活。」

「當然，我不會要妳現在給我答案。好好想一下吧，海未。」

◇　◇　◇

目送深藍色的身影離去時，一道金色的身影映入了自己黯淡的雙眸。

「清司，沒關係嗎？」

「…那孩子還沒準備好接受這一切。」

「我不是說這個。你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不是嗎？」

清司沉默的低下了頭。

「再這樣下去……」

「我知道的！」

清司突然失控的大喊著。但是對繪里來說，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事了。

「我知道從我口中說起來很可笑，但妳是我唯一能夠信賴、依靠的…妖怪了。」

「……」

「…拜託了，請妳一定要保護好海未。」

幾乎不曾向任何人低過頭的他，此時卻面向繪里，以雙膝跪地、頭觸地的姿勢，拜託著。

「就算你不說，我自己也會這麼做的。我不是為了誰，只是希望海未能夠幸福。」

繪里來到他身邊，將清司給扶了起來。

「身為園田家的現任當家，就該有點樣子。」

「樣子…是阿，我以前是很注重表面上的東西。直到我的時間將盡，我才知道那並不代表什麼。我失去的已經夠多了，我不想連她們都失去……」

「放心吧，我不是忘恩負義的妖怪。我會用生命守護到最後的。」

繪里抖了抖耳朵後，突然將腰間的太刀給抽了出來──

「你最後不要得寸進尺。海未受到的傷害，我還沒向你討回來。」

霧氣原本想從後方偷襲繪里，卻沒料到早已被察覺。

「看來需要好好跟你談一談了，羅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