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標題

＃17

烏雲以弓道部為中心開始旋繞，而且旋繞的範圍變得越來越大。就好像天空遭到不明烏雲侵蝕般，速度相當猛烈。

這時，一道落雷不偏不倚的打在弓道部──園田清司的身上。

一般人若是直接用肉體去承受大自然的力量，最終只會演變成悲劇。但清司卻一臉若無其事，將刀尖沒入地板之中。

「你難道不想當人了嗎！」

赤鬼試圖向前靠近，卻被看不見的雷電給擋了下來。

「只有自身化為鬼……才有打贏鬼的機會……」

清司單膝跪在了地上。『鬼丸』散發的深藍霧氣直接侵入清司的體內。

霧氣畢竟不是屬於自身的東西，清司當場仰頭嘶吼了出來。

──那是一種人與鬼混合後的扭曲聲音。

不久，清司的額頭長出了一對雪藍色的鬼角。人類的膚色漸漸轉為詭異的藍色，並浮出了刺青般的黑色咒文。

清司的指甲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應有的指甲。尖銳而堅硬，似乎可以輕易撕裂血肉的樣子。

被赤鬼操縱的八神，身體則是散發出濃濃的紅霧……

「你還是想要繼續淪為人類的傀儡嗎？」

「我從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聽到這樣的回答，赤鬼相當地不悅。同時，紅霧纏在了扇子上，逐漸形成一把黑色且帶有紅色光紋的狼牙棒。

「──去死吧！」

青鬼搖了搖頭。並壓低身子，手緊握著『鬼丸』。

轟──！

赤鬼的頭髮被微風吹動了一會。地板的木頭因狼牙棒的破壞而四處飛濺。青鬼的身影在眨眼之間消失在眼前。

當細微的電流映入自己的眼角時，赤鬼才感覺到胸口傳來一股久違的疼痛感。

赤鬼眼前的畫面瞬間模糊。整個紅霧都被迫脫離了八神──羽奈的身軀。

紅霧逐漸形成一隻體型龐大的紅色惡鬼。除了頭上的鬼角是金色的之外，幾乎與青鬼相似。

赤鬼一臉錯愕的看著自己現在的處境。

「你竟敢──！」

青鬼緩緩站了起來。持著『鬼丸』重新轉向赤鬼。

「雖然我已經離開了五鬼。但這可不代表我會讓你為所欲為。」

前端陷入地板的狼牙棒，逐漸恢復成原本的大小。赤鬼單手便輕鬆抓起了狼牙棒。

「即使你的力量被咒文束縛了，依舊想要保護他們嗎……那女人的後代，真的就這麼重要嗎！」

赤鬼才剛舉起狼牙棒，就直接往八神的身體砸去。

──唰的一聲響起。

「什──！」

令人無法置信的光景出現在赤鬼的眼前。紅色的手臂連同武器落在了地板。

赤鬼踉蹌後退，驚愕地瞪向青鬼。

青鬼手上的『鬼丸』正被肉眼可見的雷電纏繞著。

雖然用一般的武器是無法傷害鬼的，但若是使用高階的陰陽師道具，便能對鬼造成傷害。

「因為附在人類的肉體上，所以才能夠握住那把武器嗎！」

「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有能夠輕易傷害我的力量！」

青鬼將刀尖指向了赤鬼。並緩緩說道：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並不是被陰陽師封印在『鬼丸』裡面，而是我自己拜託東條一族這麼做的。」

「什麼……？」

「……為了能夠永遠守護著她所深愛的園田一族。為了守護她離世之前的那份笑容……這一千多年來的囚禁，我覺得值得了。」

「園田一族永遠只會把你當作詛咒，根本不會有人有任何一絲感謝之意。都過了這麼久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我明白的。但我不後悔。」

赤鬼低下了頭，似乎是有些冷靜了下來。

「……當初是你集結散落各地的妖怪們……是你團結了大家的力量，才足以抵制人類過度的殺害。但我卻最沒想到……你竟然會為了一個人類女子，拋棄了所擁有的一切！」

「你知道……當你被人類封印的消息傳出之後，造成了多少騷動嗎？哼……當然了，你當然不可能知道。」

「在失去領導之下，妖怪們分裂了。有的妖怪誓死與人類抗爭到底，有的妖怪則是選擇躲藏起來。」

「我所重視的同伴們……在永無無盡的爭鬥之中，被那些自以為是的陰陽師們奪去了性命啊！」

赤鬼滿是怒火的將愣在原地的青鬼給抓了起來。

雖然他失去了右臂，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殺意。

「要是你那時候能夠真正看清自己重要的是什麼，真正該守護的是什麼。這一切根本不不會發生！」

「你曾教導我們要與人類和平共處……我也試著照你的方法去做，但人類根本不領情。因此，我再也不會給這些人類任何機會。我會讓他們體驗到何謂絕望！」

赤鬼的左手突然多出數道銳利的刀光。原以為會像剛剛一樣，實體的肉塊落在地面。卻沒想到赤鬼的身軀再次化成了濃濃的紅霧。

「羅修羅，你在做什麼！」

清司的聲音從身軀的深處傳了出來。

但青鬼卻沒有任何的回應，就連身體也只是呆站在原地。

赤鬼趁機讓霧氣轉向失去意識的繪里，並試圖侵入她的身體。

青鬼見狀，才意識到事情不妙。緊握『鬼丸』一個箭步向前，劈開了化為紅霧的赤鬼。

「哈哈……來不及了。」

弓道部迴盪著那令人作噁的笑聲。

──紅霧，消失了。

◇　◇　◇

繪里緩緩睜開雙眸，湛藍的縫隙映入與弓道部不同的地板。

這裡是……？

腦海才剛浮出疑問，一股蠻力便狠狠抓起了繪里的金髮。

「終於清醒了。」

意識尚未清醒的繪里，試圖起身抵抗那粗暴的手。

「唔！」

男子直接用拳頭招呼在繪里的腹部，似乎在警告她安分一點。

疼痛讓繪里徹底清醒了。

在她冷靜地抬起頭時，眼前的畫面讓她只能睜大雙瞳，並不斷發出無法置信的聲音。

「海未……？」

奄奄一息的海未被束縛在骯髒的牆壁上，而原本再熟悉不過的樣貌已經被半乾的暗紅覆蓋。從破爛的衣服中，可以清楚看到海未的身軀遭到嚴刑拷打的傷痕。

似乎是聽到繪里的聲音，海未勉強地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東條掐著海未的臉頰，露出一副令人作噁的笑容。

「我們已經折磨她好一陣子了。這孩子的毅力真是令人佩服。」

「但我也不是那麼殘忍的人。就當作是獎勵好了──騰蛇。」

東條的身邊憑空燃起起一團烈火，隨後走出一名擁有暗紅色的蛇頭、蛇尾，背後長著一對燃燒火焰翅膀的蛇人。

他正是曾被稱為恐懼之神的十二神將之一──騰蛇。

騰蛇冷冷地看著召喚自己出來的東條，也不打算開口詢問的樣子。

「讓你的火焰吞噬掉園田海未的罪惡吧。」

接獲命令的騰蛇，半舉著右手。那雙帶有爪子和鱗片的手，瞬間燃起了火焰。

從那烈焰之中，繪里看到了無助的自己，與那份遺忘已久的絕望。

自己曾因為愚蠢而失去了自己的母親。難道又要因為這次而失去自己深愛的人嗎？

「她只是被我牽扯進來這件事而已！求求你放過她！」

「牽扯？妳不要太自以為是。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為了讓園田一族嘗到背叛的滋味。」

「安排……？」

「妳以為自己平白無故就會從遙遠的偏僻森林來到充滿人類居住的城市嗎？妳以為園田海未跟妳的相遇是命運所安排嗎？蠢貨，這一切早就是我們安排好的！」

繪里一臉不可置信地搖著頭。

「驚訝嗎？但這就是事實。」

「藤蛇，動手。」

騰蛇遵循著東條的命令，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烈火丟到了奄奄一息的海未身上。

海未痛苦的掙扎著，但自己的喉間已經發不出半點聲響。

濃烈的燒焦味刺激著繪里的嗅覺。

那雙湛藍漸漸被眼前的景象奪走了光芒。

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走般，令繪里癱坐在地上。

漸漸模糊的視線中，只看見東條正在嘲笑著自己的無用。

但耳朵卻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了。

這時，腦海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妳還會繼續逃避嗎？』

『如果妳當初接納了自身的力量，是否就能夠避免這些事的發生？』

或許是自己瘋了吧。

繪里完全不知道腦中的聲音是哪裡來的。

這時，眼前的畫面彷彿時間停止般，完全不動了。

紅霧隨之從天而降，圍繞在繪里的身邊。

『迷途的羔羊啊……』

『就讓我來實現妳的願望吧……』

繪里的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究竟是自己失去了視力，還是畫面失去了光芒。無論哪個，她都已經不想去管了。

地面逐漸轉變成冰冷的液體。

失去一切的繪里，毫無掙扎的意思。任憑它吞噬著自己的身軀。

這時，繪里感覺到身體是浮在水面上的。而後腦勺則是靠在略硬的東西上。

一雙手撫上繪里的臉頰，那溫柔令繪里相當地安心。

繪里回想著一幕幕與海未的珍貴回憶。

無法睜開的雙眼，不禁浮出了一顆顆淚珠。

──海未，對不起。

◇　◇　◇

彷彿聽到繪里的聲音，令我從意識的邊緣中抬起頭。

胸口的圖騰不斷傳來著灼熱的刺痛感。

繪里發生了什麼事嗎？

「唔！」

男子滿是汗水的持著長鞭，每過幾秒鐘就會向我的身軀揮來。

「妳這是什麼表情？」

男子不滿的說著。同時，也讓他放下了手中的長鞭。

我看著一旁桌子上擺滿的各種刑具，而男子粗糙的手指則快速在刑具上劃過，似乎在選擇下一個要對付我的玩具。

「呵呵……先來拔指甲吧。接著是一根根折斷妳的手指頭，再來壓碎關節……」

男子嘴裡不斷念念有詞，但音量似乎是刻意提高到讓我聽見的樣子。

他手上拿著生鏽的鉗子，慢慢朝我逼近。

這時，牢房的門被打開的瞬間，一道狂風吹了進來。

「啊啊──！」

在視線被敞開的門吸引的時候，男子突然發出了慘叫聲。

一把刀直接刺進了男子的下腰處。由於沒有命中要害，男子也開始掙扎了起來。

「不要亂動。」

「啊啊……什……！」

男子除了疼痛之外，幾乎發不出正常的句子。

「我只問你一次。東條希在哪裡？」

「那個怪物……啊！」

他似乎非常不滿意回答，而更加用力地把刀刺進去。

「啊啊……她、她被關在下一層樓……！」

「下一層……」

他一邊思考著，一邊推開了受傷的男子。

「哈……別、別傻了……那裡可是有更加森嚴的守備……！」

宛如疾風的動作。以更快的速度揮出自己手上的刀。銀白色的光輝殘影像是斬斷空間一閃而過。

即使不是砍向自己，卻還是讓我身心畏懼了起來。

原本直挺挺站立的男子上半身滑落至地面，只剩下半身不動。噴出的血液和內臟還有飄散四周的惡臭，令我不禁湧起一股反胃的噁心感。

遭到腰斬的男子，活生生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一分為二，不斷痛苦的在地面上打滾。

「啊啊啊──！」

「你、你這混蛋！」

「別以為你可以全身而退！」

仔細一看，他似乎是為了拖延對方的死亡時間，而刻意避開了重要的器官。

但這個畫面……實在是令人作嘔……

更何況……我還不知道這名持刀者究竟是敵是友……

我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不要去理會男子的慘叫。

這時，我注意到那名持刀的男子漸漸往我的方向走來……

……那是一名擁有深藍短髮的男子。

接著，他在我面前做出了收刀的動作……

……誒？

才剛浮出疑問。一聲清脆的金屬斷裂聲便傳入耳中。當我的意識回到現在的時間時，我整個人是直接往陌生男子的方向倒過去的。

男子刻意小移了一下位置，用乾淨的右臂接住了我。

「還能動嗎？」

男子用滿是擔心的口吻問道。

「可以。非常感謝你的救援。請問你是……？」

「嵐虎皓司。」

「嵐虎……？」

「是的。我是曾經襲擊過妳的嵐虎家的人……」

「那為什麼……」

名為皓司的男子一臉嚴肅地將我扶到一旁的桌子。

由於沒有椅子，我只能倚靠在桌子邊緣，小作休息。

皓司從後腰取下了一把纏著破舊白布的棒狀物。

「這是妳父親要我交給妳的。」

我稍微愣了一下後，便接了下來。

「時間並不多了。妳趁現在趕緊離開這裡。」

「到地面後，會有人接應的。」

語畢。皓司便快步消失在了門口。

我將對方交給我的白布打開……

暗色的刀鞘上刻著園田家的家徽──櫻花。

「……那是父親大人的太刀。」

除此之外，還有一封未拆封的信。

上面寫著……『園田 海未』。

◇　◇　◇

「哈……哈哈哈……！」

赤鬼的聲音混雜著繪里的聲音。

紅霧漸漸化為薄膜，包覆住繪里的身軀。

青鬼皺著眉頭，一副陷入苦惱的模樣。

之所以青鬼能夠輕易從羽奈的身體驅離赤鬼，完全是因為園田羽奈這個人，早就已經離世的關係。

因羽奈的靈魂遭到赤鬼的囚禁，才得以讓這副早已到極限的身體不會腐敗、僵硬。

赤鬼似乎還在適應繪里的身體，姿勢相當地生硬。

「有了這副身體……我將不會再失敗了……」

「妖怪們將會重新回到地面上，自由自在地生活著！」

「人類從此會畏懼著妖怪。妖怪的地位也將會改變！」

赤鬼的眼中彷彿看見勝利般，開始放聲大笑。

但笑聲並沒有持續多久，聲音漸漸轉為痛苦的吶喊。

「啊啊──怎麼回事！」

由於赤鬼控制著繪里的身體，讓繪里的表情逐漸扭曲。

青鬼似乎知道赤鬼痛苦的原因，而出聲喊道：

「快點離開她的身體！」

可惜，為時已晚。

繪里扭曲的表情漸漸緩和，原本抓著頭部的雙手也無力地垂了下來。

臉上絲毫沒有任何的表情，就連原本會因情緒轉變的湛藍，也失去了光芒。

這副表情就像是對這個世界毫無眷戀的表情。

「看來沒辦法了……」

青鬼如疾風般迅速，毫無猶豫的劈向了繪里的脖子。

繪里不發一語的低著頭。左手則是緊緊抓著刀刃。

鮮血順著刀鋒落下，但繪里卻絲毫沒有要鬆手的意思。

繪里的身軀時不時燃燒著青色的火焰，迫使著赤紅色的薄膜慢慢地剝落。

她緩緩抬起右手，似乎想要碰觸青鬼的身軀。

僅僅這一瞬間，青鬼久違地感受到了那份壓迫感。

眼前看似普通女性的手，在青鬼的眼中卻有如利爪般，逐漸往自己靠近。

青鬼接連向後跳開，刻意與繪里保持一定的距離。

「清司，你應該很清楚眼前的是什麼東西了吧？」

「她已經不再是妳所熟悉的女兒。在你眼前的……是一個足以抵抗赤鬼力量的怪物。」

突然降臨的寂靜，讓青鬼捏了把冷汗。

正因為自己曾身為五鬼之首，才更加清楚失控的妖怪的可怕之處。

「九尾狐嗎……」

青鬼回想著自己曾經對付過的各種妖怪，而九尾狐則是曾與自己僵持最久的妖怪。

「趁她現在還沒有完全覺醒，趕緊解決她吧。」

這時，以繪里為中心，四周燃起了青色的火焰。

火焰彷彿附有生命般，朝著青鬼的所在位置飛去。

就在青鬼專注於火焰的同時，一雙利爪直接劃開了火焰。

措手不及的青鬼，一臉訝異的看著那揮向自己的爪子──

下一秒，鮮血四濺，青鬼的手臂直接被繪里抓出深深的傷口。但這並沒有讓繪里停頓下來。

繪里緊跟著青鬼的腳步，不斷向他發出一次次的猛烈攻擊，不允許青鬼有一絲喘息的空間，

眼看青鬼的背即將碰到牆壁，繪里也如猛獸般，直接衝了上去。

青鬼抓準時機躲開了繪里的攻擊後，兩人直接扭打在一起。也因為這樣，脆弱的木製牆壁被撞出了大洞。

他用力地把繪里壓在散落一地的木板上，並用『鬼丸』的刀刃抵著繪里的脖子。這裡是弓道部的多餘的小房間，因此並沒有燈光，空間也十分狹窄。

「絢瀨繪里，妳難道真的想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嗎！」

繪里沒有回應。

忽然，青鬼餘光看到一個金色的東西揮向自己，他立刻向後跳開。

閃開後，青鬼才看清楚剛剛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繪里的尾巴。

與平時毛茸茸的尾巴不同。繪里用力量包覆在自己的尾巴上來提升硬度。就像是一團毫無殺傷力的毛球突然變的跟鐵一樣硬。

隨著繪里慢慢地起身，四周再一次地燃起青色火焰。

然而，這一次卻是突然爆發的方式，吞噬了整個小房間。

「呃……啊啊！」

伴隨著繪里痛苦的嘶吼聲。青色火焰中，逐漸出現一道龐大身軀的黑影。

「嗚呃……」

野獸般的低吼聲與厚重的移動聲，令青鬼一步步地向後退。

青色火焰中的龐然大物正緩緩地往青鬼的方向而來。每當她踏出一步，從地面就能感受到相對應的震動。

「海……未……」

繪里略有沙啞的喊著海未的名字。

就在野獸的前爪映入青鬼的眼簾時，青色火焰瞬間消失無蹤。

原本瘦弱無助的繪里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比自身大上許多的九尾狐。

燦金色的毛皮上，佈滿了淡藍色的光紋。

而那雙僅剩嗜血紅光的雙眸中，正在流著眼淚……

繪里仰著頭，發出了野獸般的吼叫聲。

海未……對不起。

我沒能保護好妳……真的很對不起。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