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早·雨 雨の至
下学时也总是傍晚,自学校的窗外可以看见雨后水洗过的天,淡彩薄薄一层,在日落的那团亮色上,绛红与青蓝色交汇了,墨色洇晕般染在一起。希美所处的教室外树影遮挡,看不太清,但透过学校乐团练习室连成整排的细框玻璃窗看去,天空便如从四周包围而来似的,完整而生动,霞絮似乎也穿入透明玻璃,携带着青、红、黄、紫,缕缕色带穿入她的马尾。
这也许是旁听学校乐团合奏时产生的感想和幻觉。
今日活动开头,还观看了闪闪发光的乐团那经过精心排练的演奏,使得心中莫名酸涩的感情……更加、更加浓厚了:
当聆听他人奏乐,将身体沐入交织成水流般的音声时,后背深深沉进椅背,双肩松弛,才能感受到全世界的美妙都压在自己身体之上,感动与沉重同时融化开,搅拌流入她的听觉系统,慢慢渗透进她的胸间。
作为级长、优等生,似乎可以坦然无忧的希美,从音乐中、体味到了新鲜的自卑感。
自卑似乎永远比自信更强力、更深刻地留在她的心灵之中。由此而来的自我凌虐像毒瘾,就像是明知无法接触另外一个世界的物事,触摸它们可爱的光泽,可每当路过,却还是一遍一遍地扒着玻璃橱窗望过去。就算心堵也不愿离开。只因那片景色本就美到了极致,又由于那层可叹的自卑被覆上柔光,奇异地变成了更梦幻的形状。
愈无法触摸,愈是向往。
希美期盼和霙会面、去听日比谷的演奏会,活动刚结束就收拾东西早早出了校门。燕群般的学生潮迅速掠过眼前,皮鞋和小潭积水在夕照下相遇时,啪嚓一声,暖和的辉光四溅开来。希美望之心情舒畅,深呼吸,举目而望,很快便发现飞离的漆黑燕群之后,街对面蹲着淡色衣裙的霙。
霙,今天穿着四年前她送的那件藕色棉布衣裙,肩披针织白色短外褂,在茜草红漆面的小车旁边蹲成圆圆一团。面前,一小块干爽地面上放了淡绿色纸包的大捧白花,她似乎在放空思绪,此时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花束,后背笼罩整片斜阳。
希美不由得……将此时的霙与不久前的她重合起来——去大森海水浴时,在淋浴间里看到的裸身的霙,平日她们分开洗澡,不常见到彼此一丝不挂的景象,也许是如此原因,致使她多看了会儿。
那时霙望着墙壁,没有发觉她的注视,她用与此时几乎同样的蹲姿,抬起胳膊来,将一捧清水从肩头浇下去。动作带有大人成熟的矜持,表情却显露孩子般的呆然,似乎无尽地放空着思绪,什么也不去想。
水流滚落,沾在腿足上的沙尘被水卷动着离开她的肌肤,因不常外出、缺少日晒,她的皮肤显得过分白皙,在光线昏暗的淋浴间内简直像一盏发白光的电灯。那手臂落下去的一瞬间,她的整个躯干以奇妙的角度微微转动,希美顿时想起了在美术鉴赏课上观赏过的女性雕像照片——《蹲姿的阿芙洛狄忒》。
霙的肌体,不似古希腊时雕刻出爱神的那般层叠丰腴,也缺少自由奔放的欢悦气息,不过身体曲线却同样丰润、优美。
这难以被归结成她与爱神同为女性的缘故。比如,希美自己也同为女性,身体比她的更年轻、更有弹性,青春期发育起来的胸部、臀部也比她更加饱满、挺拔,可是自己似乎缺少那样一种恬静风韵,就是完全放空思绪时,身体也脱离不开青春的燥热。
霙的平和、有序,经过她无限遐想的加工,化为了独特的魅力。
希美想到这里,就忘记了招手呼唤她,就像提早发现了成年之后才能得知的秘密,却想要佯装以孩童无知的眼光久久窥探一般,不忍打破这番色彩恬淡的、晚霞中伊甸园般的美景。
霙转目瞧见了她。
霙无表情的脸上立时显露出惊喜神色,而后抱着花束慢慢站起身,向她笑,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希美立时被点醒似的,举起胳膊快活地向她招手,她想要喊霙,口型是“母亲”,却不知怎么的,没有喊出声。
她穿越人潮跑向霙,脚下灵巧地避开水洼,马尾在脑后飞舞。
希美跑到霙身边,“母亲。”她小声说罢,双颊浮现出漂亮的潮红色。希美帮霙将花束抱起,没有看她的脸,只低头闻闻花说,“是白桔梗——好漂亮!味道真好闻,桃子妈妈送的吗?”
“嗯,半路遇见的、桃子妈妈。”霙自然地答应着,走近些要将后座的坐垫整理好,她的身体向希美靠过来时,希美突然自那外褂半掩的颈项间闻见了不寻常的香味——她涂了自己送的香水,大概只是薄薄一层。
前调和着醛味已散尽了。
中调、玫瑰与茉莉的馥郁香味被霙的体温熏蒸入空气,嗅闻时那细微的昏晕感,几乎制造出幻觉:希美面前似是瞬间被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
霙,脑后松散发丝之上缀满的阳光被香气浸染过,后颈肌肤上细细的汗水将它折射成虹色。希美想要屏息,却不自主加深了呼吸。她近乎贪婪地吸入女人身体温存的香气。
希美,突然明白了:自己送出的确实是一颗炸弹。是炸弹般的危险物品,随时会引爆他人对霙的倾慕之情。她不禁惴惴不安地想,在霙看来,自己送出香水这件事,是否含有残忍的恶意……?而霙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使用它的呢?
也许不仅是香水——就像是之前听唱片、今晚听演奏会这些事,霙,也必然是拂逆自己的心意来迁就她的向往和决定,她难道没有更深的担忧吗?比方说这般场合有遇见前夫的危险,比方说……
希美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对霙施加罪恶的世界的一部分。
“希美?”霙察觉到她的神游。
“喔,没事没事。”希美笑面如常,将香水的事情掩回心中,并未提起。
霙点头,登上驾驶位,希美就环抱着花束侧坐在她身后。“红蜻蜓”启动时刚劲有力的哒哒声充斥着工业产品的新式浪漫,吸引了过路学生的注意,希美自觉这番情景有些过于显耀了,只能稍微将脸藏在霙的背后,她睁大着眼睛,仍微笑——她装作无事,心中盼着霙快些将车开走。
霙的香味,被车速扬起的清风冲散。
从学校出发去往日比谷公园,路过日枝神社时:大概是有什么神事吧,这会儿人流繁杂,让希美陡然想起日枝神社六月中旬的山王祭。江户三大祭:山王祭、祇園祭、天神祭,山王祭是其中之首。
去年初夏,神舆山车排成长列,摇晃着华彩在街道上游行,幼儿行列的孩子们穿着碧、赤礼装,着紫袴,小模小样实在可爱,为祭典添了生动的色彩。希美和夏纪、优子她们随队伍沿东京中心街区逛了一整圈,途中还遇见久美子和她的长姐,一行人在傍晚看了献灯会、跳了舞,霙则受邀参与附加活动中的献茶式、茶道讲习会,整日繁忙。
晚间祭典的一切活动结束后,霙和希美在神社周边碰面时,看见了“护城河边捕萤会”的招牌,但两人饥肠辘辘,遂选择流连于街面上的食铺,饱餐了一顿关东煮和烤鸡肉串,霙还在希美的“怂恿”下尝试了百元一杯的黑啤酒,喝得微醉,终于完美错过了捕萤会,没能参加。
但,再说起三大祭,耗时整整一个七月,最为隆重的京都祇园祭才是首当其冲的热闹。希美从未领略过那般盛况,但越是从霙口中相关的琐碎信息,就越是在每年这个时候陷入想象之中:霙离家的时候,京都的宇治还未立市,现在约莫十年过去,故乡真正成为故乡,对霙来说,再回首已经是恍如隔世了吧。
霙身在宇治的家人是否会在京都的七月夏日节里,点上一支蜡烛供在神前,虔诚参拜,为孤身在外的女儿祈福呢?
希美觉得,霙不可思议。想,她就像是身在云端的人,将父母、兄弟、故乡都轻巧抛去,将自己也从现实拖拽离开,一步步拉入了云雾缭绕的幻想世界之中,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彼时无知无觉的自己,正是霙的全部支撑力所在。
“希美……”霙喊她,“希美?”
轻轻的呼唤声又将希美拉回现实,霙似乎对她今日的精神状显露担忧,脸色不大轻松。
希美才发觉车已停下,霙身上淡淡的香气又重新扑鼻而来。
“母亲?”希美眨了一下眼睛,思绪紊乱。她鼻翼翕动,闻见香味,突然想起自己哪一日午睡时枕过霙的枕头,母亲的枕头,那芳香——虽然不过是头发上残留的皂水或是润发素香味,却一夜夜重叠、又重叠在枕头布料的缝隙里,将布枕变作了一块霙的化身。当自己一觉醒来,脑后在枕上微微挪动时,头发摩擦出枕头的清淡香味伴着午后的温和日光,十分侵心。
枕头的香味,比起此刻染在霙肌肤上的香水味又何如?
希美,一时分辨不清了。
“那里,有卖萤火虫,要买吗?”霙这样问了,希美才瞧见十字路口的拐角处停着辆黑自行车,一个戴眼镜的瘦男人站在后边,脖颈上挂着擦汗毛巾,车后座搭成简易的铺子——说铺子,不过是个装萤火虫的大布袋,以及上书“大萤火虫,一只七円,一笼十只,六十円”的薄木板。木板边缘不齐整,可能是从木匠那里捡来的边角料,其上书法却很漂亮,看样子是个落魄的知识分子。
“嗯!好!”希美感叹生活不易,却也来了兴致,她跳下车走在霙身边,愉快地说,“上次错过了呢,快到七夕了,买几只也很应景。”
“嗯,希美想要多少?”霙面色平静,却是眼光炯炯,摆出一副要将那布袋全包下的样子。
“就一笼好了,母亲。”希美失笑,用称呼委婉地制止她。
“嗯。”霙从钱夹里掏出硬币递过来。
天色未暗,布袋密不透亮,萤火虫的光色也难以自外面目见,希美没有讨价还价,也压根想不起问是哪里产的萤火虫,究竟是不是大萤火虫,只是抱着花束礼貌地说:“请给我一笼。”男人脸上漾开了亲切的笑容,说:“稍等。”
他将那只青筋斜出的苍白大手探进布袋里,捏出一只、又一只,放进圆形透光的布笼子里,动作像捻去西瓜上的黑籽一般纯熟又轻巧。萤火虫有食指宽度那么长,通体光滑,有一双乌黑狭长的翅膀,被捏起时一直扭动身体,怪渗人的,在白日里就是普通飞虫的样貌,难以想象到了夜里,它们会成为闪烁星光的精灵。
希美正要付钱,似乎是男人朋友的人走来,是位微胖身材的男人,也穿着白衬衫,衬衫却不修边幅地漏了一角在皮带外边。
男人拍了他的肩膀。
“喂,泷,上个星期没在邮局看见你,全世界的人都去解报纸上的周日谜题了,挤得呀!你明天去吗?”大动作,将泷的胳膊连带着布笼子都震得猛颤,黑色小虫慌乱地扑着翅来回飞动,幽幽黑影,撞击笼壁。
霙恰巧推着车走到希美身后,头挨近她的肩。
霙插来一句说:“没有发光。”
“还没到晚上呢。”希美觉得霙这话带点呆呆的可爱,她笑着回头答应。
“喔。”霙点点头,回身将车停稳。
“桥本,我做生意,别的事一会再说吧。”泷对桥本说着,接过希美递来的硬币,对她微笑,然后低头用那双骨节突出的大手找钱。
“也亏你能捉到萤火虫,现在水源干净的地方越来越少,天气又冷,按理说在草盛的地方都很难看见。”桥本伸出小指来剔牙。
“总得想办法,”泷温和地回应,将找回的零钱递到希美手心里,又对着桥本低声道,“内人的病情恶化了,开销也大……靠开课外讲座挣的钱不够,能贴补一点是一点吧。”
“啊……实在抱歉,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不怪你,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况且经济上没有太困难,只是想给她买点香瓜、西瓜之类的……大概,她也吃不了几回了。”
泷强撑的笑容将希美缩回手的动作冻住了,少女身上似窜过强烈电流,于是回头对霙说:“母亲,我……还想再买十只。”
“嗯,多少都行。”霙刚停罢车转身来,也不问缘由,就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谢谢,母亲。”希美对她笑,脸颊被花束映得一片雪亮。
霙将车停好,两人从日比谷公园靠近野外音乐堂的霞门进,希美常去的心字湖在偌大公园的斜对角,今日从不寻常的路线走入公园,路过云形池,远望其中展开双翼呈欲飞之态的“鹤之喷泉”静美优雅,细细的水线不断落入夏池,景色倒也显得清凉、新奇了些。
绿树,在扇形的露天大音乐堂周边环绕了一整圈,暮色轻悄,覆盖在树冠的浓绿色顶梢,天色将晚,希美手中提溜的萤火虫笼便也悄悄散逸出黄绿微光,在包裹花束的淡绿色纸上映出幽美的光亮,登上入口缓坡时,霙一直盯着她捧了花的手指看。
“母亲,检票了。”
“喔。”霙低头找入场券。
霙带她寻找座位时,希美举目四望,对手握各式各样乐器、风采耀目的一干青年人感到羡慕,也感到难以靠近。
不一会儿,她竟在舞台周围身穿西式礼服的年轻男女中发现了高坂丽奈的身影,高坂正和舞台上的人交谈,神色自然。希美一边好奇地观望着高坂丽奈的方向,一边落座在霙身边。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是高坂提起的。
“母亲,今天……”她转头望向霙。
却见霙正有些紧张地四处看,目光彷徨,显露出不安的神态。
她在担心遇见那男人吗?
“没关系的。”希美喉间哽了哽,用无能为力、却想要保护什么的语气安慰说。她坐直身体,抽出一只手来覆盖在她手背上,少女潮热的薄汗贴在轻压的皮肤之间,霙嗯了一声回头来,颊边浮现粉色,霙拱起身体,用双眼仰望着她的脸颊,问她:“希美、今天……怎么了?”
“啊……没有什么,就是刚刚在卖萤火虫的男人那里听了报纸的事情,母亲大概没听见,我一听,想起来了,”希美想起的是丽奈早间提到的报纸这档事,却撒了谎,她谨慎地问,“今天……咱家的报纸不是破了嘛,母亲借别家的来看了吗?”
“没有,今天下雨,在家待了大半天。破了就不看,不碍事,”霙摇摇头,她稍微垂下眼帘,将希美仍抱紧在怀中的花束抱过来,放在地上整理好,体贴地说,“希美想要看的话,找塚本先生就好。”
“哦,好的。”希美怀中忽而空荡荡,吹进夜间凉风,好像心里也空去一块,不祥的预感充盈进空缺的位置。她将两条胳膊收回,手上小心地捧着萤光大放的布笼,流彩闪烁,氤氲于掌心之中,侧映上她的鼻尖和眼底。
回去……找塚本先生,仔细读一下今天的报纸吧。
“前辈,好巧——在这里遇见真是太好了。”
高坂丽奈磁性十足的少女音陡然响在身侧,其中混杂的冰凉感将她吓了一跳。
“高坂也来听演奏会?”希美似是遭到了突然袭击,却迅速整理状态积极回应,见高坂点头,又面向霙说,“母亲,是学妹,高坂。”
霙点头表示了解。
“嗯,对交响乐很感兴趣,父母也支持,打算在高中学一样乐器——伯母,晚上好。”高坂施礼,因低头而半闭的双眼在抬头那一刻又熠熠闪光地张开,双眸在夜色里也那样摄人心魄。希美恐怕她的目刀戳到霙身上,正打算起身支开她,高坂却不容任何间隙和迟疑,对准希美,语出惊人,“前辈,我特意过来打扰,要为早上的事情向你道歉。”
“道歉?”希美诧异地问。
“我很较真,”丽奈说,“特别地。”
“看得见的东西,会一字不落地读完,看不见的东西,也能敏感地体会到。”丽奈说这句话时,眼光在两人间来回游动,似乎是顾及着霙,又想要透露给希美什么重要讯息一般,欲言又止。希美突然意识到这可怕的学妹已用毒辣眼光看穿她与霙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上文、下文,句句都像是什么暗语。
希美浑身汗毛倒竖,努力接受着已被高坂识破的事实,又极力想要解码她之前说的话,只看她双唇不断分合,听她在悠扬的语调中不时按下重音:“早上对前辈说的话不太客气,态度也不礼貌,但其实关于‘前辈的事情’,我之前也从久美子那里问来了很多,所以今天我在‘那里碰巧看见了前辈’以后,我认为那是必要的建议。”
她讲到“前辈的事情”时,似乎飞快地扫了霙一眼。
“总之,早上的时候确实给前辈造成了麻烦,但,也是出于对前辈的考虑,这件事您知我知,还请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拜托了。”她不吝力气地鞠躬致歉,抬头时目光再次从霙面上闪过,其后便略带急迫地、用那双光彩四溢的少年人的眼睛盯着希美的眼睛,似乎正尽力输出最后一串密码。
她极力避开早上提到的,莫名其妙的“报纸”,就好像意欲反过来强调它一样。
必要的建议?不要让别人知道?久美子又向她透露了自己的什么?与霙有关的话,充其量不过“自己其实不是霙的亲生女儿”这件事……
不。
希美足够机灵,她豁然开朗,因雷劈般的震惊而哑然:高坂知道自己不是霙的亲生女儿,那么她在报纸上看到的东西也与此相关吗?她说“在那里碰巧看到了前辈”,指的应该是——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
不要让“别人”知道——“别人”,指的是霙。
她语带好意,似乎在保护自己与霙“不自然”的关系。
“我、明白了,谢谢你。”希美听见自己的说话声,仿佛自天边,远远而来飘入耳道。
报纸上登的是……她似乎已目见那的每一句、每一个油墨符号般,心中矛盾相击,碰撞得痛苦万分:她想起了,某个固定角落登载的,是寻人信息。
在缺损的部分里,掺夹着谁寻觅自己时发出的呼唤吧。
阴差阳错,对霙而言那样深刻的灾难竟然没有让她触及分毫,又独独被高坂注意到,善意地提醒了自己,这样一来,一切选择权都握在自己的手中。
命运发枪正中心窝,将她打落,跌下霙为她搭在云端的幻想世界。
希美被骤然来临的抉择弄得措手不及。就像六月就降下的夏日雨——全部、一切,都来得太早,发生得太快了。
“相信前辈能够做出正确的决断。”高坂顿了顿,说,“那么,先失礼了。”
她拖曳着一头黑瀑般的长发,施施然离去。
“希美,和学妹有矛盾吗?”霙见她面色铁青,以为她是苦恼于同学间的人际关系,此时拿出了难得的勇气,说,“需要我……去和老师,或者高坂同学……单独谈谈吗?”
“不……没事的,只是学生工作上的事情。是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吧。”希美低声说罢,不敢看霙,她用左手手心贴上霙的手背,颤抖的腕上挂着银色手表,它正经而美丽,夜色也不能吸收它的光亮。
希美咬牙,将濡湿的指尖探入霙温热、干燥的右手虎口间,冷汗勃发,她牢牢牵住了那只女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