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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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之花匆匆走过布置好的宴会现场,她在四番队的分区,看一群平时工作起来尽心尽责的队员像孩子一般的玩耍,心里也轻松许多,第一次觉得这类的宴会可爱极了。之前这种“可爱”确实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有过千百次,这次因虎彻勇音的重新出现才变得特殊;在之前无论场面多么欢快,她也只是那其中的匆匆过客而已。
“卯之花队长!”队员看到她过来之后立刻收起玩耍的姿态,但很快就看到卯之花微笑着的温柔表情,于是他们知道卯之花今天心情不错,他们今天稍稍放松是完全允许的,于是很快又散开来。卯之花在队伍外走动着,她的目光焦点不断地变化,她在搜寻……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她看到虎彻勇音。此刻后者正和虎彻清音、松本乱菊以及伊势七绪在一起。由于经常注意虎彻勇音的生活,不知不觉间卯之花连这几位年轻死神都熟悉了,尽管这几个人并不知晓她这种特殊的关注。几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卯之花看到虎彻勇音今天难得的轻松。她笑吟吟地看着虎彻清音,眼神迎着一旁篝火的光芒,万分温柔。一旁樱花树盛开着,花瓣在夜里纷纷扬扬,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里,好像千年时光只是眨眼一瞬,她们总是如此凝视着对方,从未有过分别。
“啊,那是卯之花队长。”虎彻清音先指出了这点。
“我看到了。”虎彻勇音小心而害羞地看了一眼之后匆匆移开目光。
“姐不去打个招呼吗?你前两天不是还说卯之花队长人很好,和队员格外亲近吗?”清音说。
“咦?是这样吗,为什么我听别人的说法好像不太一样。”乱菊困惑了。
“还是不要去打扰卯之花队长了,今天本来是放松的日子……肯定已经有很多人打扰过她了。”虎彻勇音说。
“身为队长也有比较喜欢的队员和不那么喜欢的队员吧,姐,你说不定就比较得卯之花队长的心意。这样说来,也算不上是多过分的打扰嘛,本来就是庆祝的日子……姐?”虎彻清音说到一半,发现虎彻勇音此刻正在出神。
“卯之花队长在看这边。”虎彻勇音喃喃说。
“什么?——啊。她是在看这边。”
她在看我。虎彻勇音在心里将说法修正。她放下一旁那些小糕点,像是受到感召,觉得有某些命中注定的东西要她此时此刻走过去。她于是就走过去,温柔地依顺着她的命运,直到篝火的光芒阻隔在她们中间。虎彻勇音白净的面容被红色的火光映照着,看起来充满了年轻生命所特有的炽热;而于她而言,这种炽热又是压抑着的,深深隐藏在她害羞、节制、温和的外表下。
火燃烧着,火苗窜得很高,卯之花望着虎彻勇音,几乎说不出话来,如此出现的令人呼吸也粗重起来的思念与爱意,她又能如何表达呢?所有的词语都燃烧着,最终在她心中凝成沉默的火焰,千百年时光一瞬都燃成灰烬。她几乎忘了虎彻勇音此时是她属下的队员,好像千年前的那个人此刻重新回到她身边。
就在此时,火突然小小地炸裂开来,发出不大的声音,迸出一二火花,只是火苗突然窜高些许,卯之花看不清虎彻勇音的面容了。那一瞬间,彷佛虎彻勇音被火吞没着,裹挟着,烈焰将她们分隔开,而虎彻勇音的生命忽而消失不见了。即便虎彻勇音下一秒就又重新出现在卯之花的视线,那一瞬间的火光却已经勾起卯之花那恐怖的回忆。闹哄哄的会场好像突然远离她的感官,她像是重新深处那片大雾之中,周围弥漫着一股焦味,她不敢去想那气息是从何而来。她想到尘土,想到虎彻勇音经她一碰就碎成黑色粉末的手。那双白皙秀美的手,总是温柔地抚平她个性里一切的痛苦与残暴,最终却化作黑色的粉末融到土地之中。
令人难以忍受的眩晕过后,卯之花睁开眼睛,发现几位队员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而离她最近的就是虎彻勇音。虎彻勇音此时紧紧地抓着她的羽织,像是她随时都会消失一般的害怕、焦急,这一切都写在脸上。看到卯之花恢复精神,虎彻勇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的担忧却未减半分。卯之花正要说些什么时,四番队三席急匆匆赶来,周围的队员纷纷让开,虎彻勇音也不得不退到一旁。
“队长还好吗?”三席担忧地问。
“昨天没有休息好,没关系。不要打扰大家的心情,大家散开吧。只不过我要提早退场,等一下就不一起聚餐了。”卯之花说。
在一阵小的嘈杂中,卯之花离开了会场,她谢绝了其他人的跟随,只身一人潜入到夜色之中。
“卯之花队长刚刚怎么了?如果不是我姐去扶,她简直会跌倒……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吗?”虎彻清音也在一旁跟着担心。
“不知道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刚才确实是脸色惨白呢。”松本乱菊说。
“姐,姐——你去哪?”清音看到自己姐姐不假思索地要朝卯之花离开的方向跟过去,她赶紧开口叫了两声。
“我不知道,我想去看看,感觉很不放心。”
“你不放心……谁?卯之花队长吗?”虎彻清音困惑了。
虎彻清音和松本乱菊面面相觑,还没等她们说什么,虎彻勇音就心急地挥挥手,匆匆离开了:“你们先聊,我过会儿就回来。”
她匆匆走开,跑到一旁一片树林里。她无法感知卯之花的灵压,不知道对方具体所在,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指引着她。如果有命运一说的话,那么她所有的担忧、不安以及前行的方向就都可以划到此列,她奔跑起来,甚至使出瞬步来寻找卯之花的身影。即便卯之花说了旁人不必跟上去,可是虎彻勇音却觉得无论如何一定要做些什么,如果她留在原地,便是一种背叛。
夜间的丛林阴暗幽深,像是通往无穷无尽的黑暗的远方,不知过了多久,虎彻勇音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时,她茫然地回过头,却正对上卯之花的身影。此刻卯之花在一个陡坡的树旁斜倚着。不知为何,看了卯之花此时的姿态,虎彻勇音突然感觉一阵难受,她下意识觉得当下的卯之花就算不是体力不支,至少也是身体略有不适才会以这种姿势坐着。这时她又忽而想到,离得这么近,或许她打扰到卯之花了,她原本只想远远地关心一下,并未想过会如此巧合地直接到这一旁。
正在她满怀忧虑,不知要不要赶紧躲开时,她发现卯之花正在朝她摆手,示意她过去。虎彻勇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借着月色的光辉看着卯之花,她从未见过卯之花的脸色像当下这样苍白,即便那眼睛一如即往地带有盈盈笑意,温和地看着她。
“怎么了?”卯之花轻声问道。这时虎彻勇音的担忧更重了,她总觉得卯之花的声音也比平时虚弱。
“我……不知道。我有点担心您。”
“担心我?原来如此。我刚才确实不大舒服,吓到你了吗?”
“没有。”虎彻勇音抬起头,她不愿意卯之花将她理解成那样的人,她如此热诚的挂念与担忧,是远远不同于“吓到”这种感受的,“只是刚才……您脸色突然很苍白。现在也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刚才在一旁,我也听不清您和渡边三席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样过来会不会打扰到您?”
“不会打扰到我。”卯之花温柔地看着虎彻勇音。
虎彻勇音安心些许,她浅浅松了一口气,刚才她提心吊胆,担心这样过来会被卯之花所憎恶,认为她打扰了对方的清闲或是作为队员过于越界。
“那您是不是……身体方面?或者……?”
“哎呀,虎彻队员每次问话都这么小心翼翼吗?要是这样和伤员对话,万一遇到十一番队的队员情形可就糟糕了。”卯之花笑吟吟地开起玩笑来。
“您是队长啊。”虎彻勇音脸红了。
“可是今天是庆典的日子。既然如此,就暂时不把我当作队长如何?”卯之花问。
虎彻勇音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卯之花说得颇有道理。一旁卯之花见了对方这姿态,强忍笑意才没有把内心的喜爱展露得过于明显。最后虎彻勇音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卯之花,老老实实地坦白了:“对不起,卯之花队长,我……”
卯之花想笑的欲望就由虎彻勇音的一句话给推到了失控的边缘。她闭上眼睛,克制着想要拥抱虎彻勇音的冲动,开口说:“没关系,坐过来。”虎彻勇音听完就跟听话的小跟班一样坐过去了。
“虽然说过不要有人跟过来,但你还是来了。”卯之花说。
“我……”
“我不是在指责你。恰好相反,我很感谢你过来,勇音。”
“我实在太担心了。虽然我知道,可能队长根本轮不到我担心。而我也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懂,相关的知识水平跟没办法跟队长您比。但是,就在刚才,我觉得……”
虎彻勇音说到一半突然不再说话了,卯之花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之后,见对方仍不开口,于是她轻声问:“觉得什么?”
虎彻勇音又认真地想了半天,最后摇摇头,露出一个道歉般自嘲的笑容,“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怎么描述。”她说。
“不必担心,我身体上什么问题也没有。刚刚只是想起之前的事情,一时间觉得有些头晕。勇音应该知道,我参加过千年前那次战争。虽然今天这个日子已经是彻底的庆典,但是对于千年前的今天来说,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日子。”
“那么……队长看了现在这样的场景,会觉得不妥当吗?大家都在玩闹,好像之前的牺牲没出现过一样。”
“当然不会那么觉得了。我看到勇音的妹妹还有朋友都觉得很开心,这不就很好吗?千年前战争的目的,之所以有人牺牲,那些人的愿望,不正是当下这种景象吗?”
“可是……”
“如果有人牺牲,那么回报这份牺牲的没有什么比和平更有价值了。”卯之花说,“在很早的时候,其实没有这类宴会庆祝。每到这天,气氛都非常沉重,会为烈士举办追悼活动。是我和总队长提议商量之后,才渐渐改成这样。”
“是卯之花队长促成的?”虎彻勇音觉得很意外。
“可以这么说。在之前追悼时,人人都在严肃地缅怀,我却始终觉得事情不该如此。我花了很长时间思索为什么我认为这样做不妥帖。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在树林里散步时突然明白了原因。因为我认识的人里面,有人很温柔、善良,有着几乎有些天真的正义感,总是很体贴,为别人着想。我想这一类的人,如果知道有人为他们的逝去而一整日心情不佳,顶雨哀悼的话,恐怕要感觉万分不安吧。相比之下,如果看到别人是很快乐的,那才真正是他们投入战斗的目的所在。或许这样才算得上是一种安慰。”
虎彻勇音看着卯之花,那是她从未见过任何人曾经流露过的表情,既是深沉厚重的哀伤,其中又有一丝欣慰。好像时光已去,故人之志如今终于实现,当下却只有卯之花一个人在孤零零地见证了。在这样的感情面前,虎彻勇音不知道她还能说些什么,她年轻的人生对于这样的袒露没有任何准备,甚至找不到任何相似的经验,只能安安静静地陪在卯之花身边。等到卯之花看向她时,她便露出笑容,祈祷她此刻全身心投入的关怀可以给她的队长带来哪怕一丝安慰。
“那些一定都是……很厉害的前辈吧。”虎彻勇音说,“一定也都是很善良的人。”
“是呢。”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的脸,好像越过千年时光重新凝望那个她当时并不真正懂得珍惜、不懂得把握的那份爱意,“是很善良的人。”她轻声说。
她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虎彻勇音看到卯之花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或许是因为谈到过去珍贵的事物,卯之花的目光比之前有神,气色也比之前好多了。虎彻勇音于是不再像之前那样牵肠挂肚地担心,彻底放心了。
“那么,来谈谈勇音吧。”卯之花话锋一转,微笑着将谈话的主题引到了对面这位年轻死神的身上,“勇音为什么要加入四番队呢,我一直很好奇。因为据我观察,勇音战斗实力也是很不错的,完全可以选择其他队伍。”
“因为我一直想成为医者……虽然还有很多要学习,但是,我一直很向往能够帮助救死扶伤的道路。”
“加入四番队后的生活还舒服吗,会让勇音觉得离这个目标更贴近了吗?”
“是的,每次学习到新的回道给患者使用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满足感。”虎彻勇音说完,发现卯之花正用一种狡黠的目光微笑看着她,好像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于是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添上一句:“虽然很多患者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呢,态度方面……”
“勇音也是很善良呢。”
“还好吧。有时也觉得,只是在做一份工作而已,可能就是一种选择……”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身上有更深层次的一种善良,只是你自己现在尚未对此有所觉察。”
虎彻勇音既害羞又困惑地看着卯之花。
“你好像在说:’为什么这么说呢?卯之花队长明明也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呢?’”卯之花笑着准确地指出了虎彻勇音心中所想,看着后者眼看要开始慌乱的辩解,她放柔语气,轻哄似的安抚起对方:“没关系,勇音,你当然会觉得困惑。只是我很抱歉我无法向你说清为什么我会这么认为。但是我确信我的想法是对的,你身上有非常宝贵的特质,只是还需要成长,还需要发掘。有朝一日,你会成为很好的医者,对此我很确信。好了,勇音,谢谢你陪我这么久。再不回去的话,庆典就要结束了,你妹妹一定早就等得着急了吧?”
“啊,清音。”虎彻勇音正拼命地想要理解卯之花所说的话,一直到对方提醒,她才突然想起来清音她们还在会场等着她。
“回去开开心心地和朋友放松一下吧。我也要回去休息了。那么,提前和你说晚安。”卯之花站起身来。
“好的。谢谢卯之花队长和我说这些……晚安,卯之花队长。”虎彻勇音赶紧也站起来。
等到回去的路上,虎彻勇音才慢慢反应过来,想到刚才她们之间的对话有多么不可思议。卯之花似乎如此地关注着她,甚至认定她身上有一些她自己都不确定的品质,卯之花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呢?难道队长平时有在关注她吗?还是她做过什么事情引起对方的注意了?这样的私底下亲近的聊天,简直抹平了平日里她一直在意的上下级之间无可跨越的距离。
虎彻勇音心潮澎湃,为这次的聊天感到激动,但同时,她还是挂念着卯之花,心疼着卯之花。
另一旁,虎彻勇音离开后,卯之花终于感受到自己长久以来是多么厌倦一切,又是多么疲惫。她休息时,陷入令人头痛欲裂的断断续续的睡眠。像之前无数日夜一样。她梦到虎彻勇音的身影消散在大雾中。但这次和之前不同的是,经过她慌乱的寻找之后,虎彻勇音并没有永远地失去踪迹,而是复又回到她身边。
“勇音,你刚才去了哪?”
“让队长担心了吗?对不起。我看到山上的野花开了,想给队长找些花来。上次看到队长家里的花都枯萎了……想着替换成这些,队长的心情也会好些吧。”
梦里虎彻勇音这样说着,露出温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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