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7)
等虎彻勇音从沉睡中醒来,她迷迷糊糊地看着毛毯的绒毛发呆,大脑一片空白。她的身体很温暖,像是糕点经过烘焙之后的松软。她又闭上眼睛,听见隐隐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有人在说话,然后有人关上了门,周围又安静下来。她听得到自己透露着满足舒适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精神清醒过来。她坐起来,发现自己此刻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她身上还穿着在急救室工作的白卦,但鞋子已经脱掉了,此时整齐地摆在一旁。她打量着这个房间,感到很熟悉,这里的布置和队长室很像,但是小一些,东西也少一些,看起来很空,桌子上什么也没有。虎彻勇音猜这是闲置的房间。
她起身,穿上鞋,走到那个门旁,忽然明白这房间是和队长室连通着的,这门后就是队长室,而卯之花就在那里。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回到她脑海里,她忐忑不安,不知道推门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她的自责从未停止。同时,对于她在卯之花隔壁睡了这样漫长的一觉的事她感到很不可思议。她想到她的鞋子,她不敢去想那可能是卯之花帮她脱下来摆到一旁的。一切都像在做梦,可即便在梦里她也想不到这样的细节。
“请进。”
虎彻勇音敲门之后,卯之花的声音马上就传过来。她硬着头皮,像上刑场似的推开门,结果看到卯之花一如既往温柔的笑脸。
“睡好了吗?如果还是觉得累,再睡一会儿也没关系的。”卯之花说。
“睡好了。那个,卯之花队长,我真的很抱歉……”
“不必道歉。”卯之花拿起茶壶,给虎彻勇音也倒了一杯茶之后示意对方坐下,“你看起来很紧张。”卯之花笑眯眯地说。
虽然看起来卯之花心情不错,但虎彻勇音无论如何还是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放松下来。她深呼吸之后,犯人一般坦白:
“队长,我确实用了禁术……”
“当然,我知道。”
听卯之花的语气好像这是最无关紧要的部分,虎彻勇音愣住了,她抬起头,正对上卯之花的目光。卯之花看她的感觉,就好像她们熟识已久,已极为亲近。
“昨晚那位九番队队员是勇音的朋友吧。”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沉默了几秒,之后小声回答:“是我的同学。”
“同期的人就这样去世是很令人难过的事。你还好吗?”
“还好。”
虎彻勇音下意识就这么回答了。话音落下,她看到卯之花看着她的眼神是那样充满关切,好像要将她包裹起来一样的温柔的担忧。她意识到这不是日常的寒暄问候,这是一种无比真诚的关心。
“我和她的关系没有非常好。只是,她是一个很有活力,很热情,生活得很真实的人。”虎彻勇音说着,声音变低了,“对不起,队长,我知道作为医者应该对这种情况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也知道,我应该沉住气想想别的解决办法,不应该使用禁术。无论逝者和我是什么样的关系,我都已经犯了很大的错误,而且辜负了你的信任。”
“你觉得我会因为你使用了禁术惩罚你吗?”
“我愿意接受处罚……也必须接受处罚。”
“我不会那么做的,勇音。而且,我想你所说的有一部分很对,医者确实应该对这种情况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另一方面而言,医者无非也是人,既然是人,就会有自己的情感。你入队虽然有一段时间,但是接触危重病人的经验还太少。你的进步很快,但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我想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
“不,这完全……”虎彻勇音听完这些,难过地看着卯之花,“队长……我是不是辜负了您的信任?……我令您失望了吗?”
“没有。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现在使用禁术实在太过于危险。并非是其他方面的危险,而是对于你自己。这种回道对你身体负担太大,如果没有人为你做有效的干预,你的灵压很难这么快就可以恢复。这很可能会对你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对不起……”
“如果你出了什么问题,我会很后悔,勇音。”卯之花突然一字一句地,看着虎彻勇音的眼睛,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
虎彻勇音被卯之花的态度吓住,她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她来说,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从始至终都一直潜藏在她心里的困惑,此刻无比清晰、无比强烈地浮上水面。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问出口,她担心话一旦说出口,所有刚得到的转瞬之间便会全部从指尖溜走:“为什么队长你唯独如此温柔地对待我呢?”无论如何,她无法鼓起勇气说出来这句话。
“对不起。”最后她所能做的,只是小声地道歉。
卯之花很快就不再像之前那样严肃了,她又恢复到平时的状态,“这次的事情,勇音吸取些教训便好了。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我希望勇音这几天在方便的时间将书送到这里来,可以吗?”
“好。真的非常抱歉,队长。我今后一定会多加注意。”虎彻勇音低着头,倍感羞愧。
虎彻勇音在副官室睡觉时,卯之花想了很多。对方就这样在隔壁静静睡着的感觉,她太久没有体会过了。她甚至之前已经忘记了虎彻勇音的睡颜是什么样子。直到对方在她睡着之后,她进行回道治疗帮助对方恢复灵压,过程中她的目光总移不开虎彻勇音沉沉睡着的脸。或许是自我暗示,也或许是事实,对方当下睡着的样子比记忆里隐约的印象更加乖巧。
卯之花确实是后悔的,她后悔于她过于心急,而这份心急完全出于私心。她希望虎彻勇音的成长能更加迅速,如此一来便可以更早回到对方原先应该所在的地方。可是她的心意太过厚重,以至于竟然忽略了对于当下的虎彻勇音来说,还有太多东西未曾体会,还有太多事情未经历炼,仅仅是学习回道远不足够。
她将禁书交给虎彻勇音,以为对方会妥善使用,但她忘记了虎彻勇音身上那种善良偶尔会有忽略自己的一面,虎彻勇音面对一位重要的病患,会心急忍不住使用禁术本就该在意料之内。卯之花真想告诉虎彻勇音在她看到对方脸色苍白,几乎要站不住的样子时,她内心是多么心疼,多么焦急,那一阵阵的绞痛有多么剧烈。可是她终究无法说出来。她找不到一个能令虎彻勇音理解这一切的方式。
“好。真的非常抱歉,队长。我今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红着耳朵,如幼猫一般的温顺可爱,眉眼间的英气却又时不时地流露出来。卯之花看着虎彻勇音,心想和这样一个人,果然是无法说出什么重话来。她在内心叹了口气,想到未来大抵如此了,她注定要陪同虎彻勇音度过这样一个成长过程。
“不必一直道歉,勇音。我之前已经说过,这件事里也有我的疏忽。”卯之花说完,看对面的虎彻勇音拼命摇头,想要否认她的说法。她只好笑笑。她一直在想,今日的虎彻勇音明明尚未成长起来,和千年前的虎彻勇音性格也不大相同,为何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对此人倾心至此?或许只有这些细节可以说明了。只有那一头漂亮的银发,眉眼间的英气,害羞时通红的耳朵,还有在关心她时写在眼睛里的焦急。
“有一件事,我想征求勇音的看法。”卯之花喝了一口茶之后才继续说下去,“勇音介不介意接受我单独的辅导呢?如果只看书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到,书里虽然写了大量有价值的内容,但是直接交给勇音来分辨很多内容还是不明晰。如果我们一对一进行训练,可以根据勇音的节奏来调整,而且对于禁忌症和负面影响我也可以更好地帮助勇音梳理,还可以帮助勇音剔除一些比较危险的没太大意义的回道。我想这样,比看书来得更快,也更安全,勇音对于回道也会有更多了解。我想之后你会了解,回道不仅是单纯治疗而已,其背后也有一套自洽的运转模式。”
“这——”虎彻勇音被卯之花的提议镇住了,“当然,我当然愿意了,怎么会介意呢。只是……”
“只是?”
“这岂不是会占用队长很多时间。而且,我的水平很差,如果由队长教导的话,嗯……会不会太浪费队长的精力了?”
浪费精力?你怕是不知道我找机会和你接触才是真的浪费了多少精力呢。卯之花笑意盈盈,没有把真实想法说出来。“既然我说了这个提议,自然代表我这边一切都想好了,勇音不必为我考虑。只说你是否愿意便好。当然,如果有什么顾虑,比如认为这样不太方便,也可以直接说出来。”她说。
“不,怎么会不方便……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的。我当然无比渴望和队长学习。”
“那就这样安排了。今后会选择我和勇音都方便的时间来训练,训练内容把鬼道和剑道都包含在内。具体的时间,我们可以用地狱蝶沟通。”
“好……队长,我有一个困惑,我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失礼……”
“问我为什么这样对你?”卯之花温柔地帮助对方将问题提出来,毕竟一切的心理活动都被虎彻勇音写在脸上了。
虎彻勇音小心翼翼地看着卯之花,缓慢地点了点头,好像提出这个问题是什么天大的错事,她要时刻等着卯之花发落一样。
“在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虎彻勇音看起来又想开口,但最终还是什么意见也没敢发表,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只说一句:“好……”
“勇音看起来有些失望呢。”
卯之花说完这句话,就眼看着虎彻勇音用混杂着好奇和失望的表情,硬生生从嘴里挤出来根本没有说服力的回答:“没有。”卯之花看了这景象哑然失笑。
“不是每件事都是直接说出来最好的。”卯之花说完,看了一眼时间,随后又仔细观察了虎彻勇音的气色。对方的状态看起来确实已经完全恢复了。只是刚才对方脸色苍白走进来时的景象还没有在心中散去,卯之花还是忍不住去心疼,因此她虽然很希望和虎彻勇音待在一起,却也同样地希望对方能继续休息,“勇音身体感觉应该没什么不适了吧?虽然如此,禁术对身体的破坏还是需要重视,我想确认了训练之后,我们今后会时常见面。勇音今天先回去休息吧。”
于是谈话告一段落,虎彻勇音走出队长室时,在门关上之前,忍不住透着门缝深深看了一眼卯之花。而卯之花同时也在看着虎彻勇音。卯之花看到了那一瞬间虎彻勇音脸上的所有眷恋,所有不舍,所有的期盼和不安。
虎彻勇音离开后,卯之花起身走到副官室,看到那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她想到人就是这样,一旦往前迈了一步,再想如同之前一样克制便是数十倍的艰难。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