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与战犯

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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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彻勇音望着夜晚笼罩着薄雾的远处山峦发呆,她出神,心里猜想那薄雾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人世间的全部秘密。反射着月光道清冷的河流将阳光的气息冲刷干净,山谷中只剩夜的空寂。她猜想,或许有那么些时候,卯之花就处于那片浓雾之中。卯之花本身就是那幽谧神话的一部分。


身为队员,她所能接触到的太少,想要打探也不知该向谁开口。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她们那仅有的对话,在心中不断回想,时间久了之后一切印象非但没有模糊,那些温柔的细节反而在不断的思念中更加明晰,甚至比当初经历时还要更加真实鲜活。虎彻勇音有时沮丧地想,那是记忆在起美化作用了。那天的闲聊就只是平凡的下午,对于所有人来说——不,对于卯之花来说——连并入到记忆中的资格都没有。但她无法否认她自己的感受。那是她在这样陌生、粗鲁,令她感到格格不入的环境里所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


一种隐秘的渴望从心底滋生,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很快就投入到行动中,因为她的生活,身为武士的生活是如此压抑,如此枯燥,如此令她感到痛苦。


在一上午的训练结束之后,她将剑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从医药匣里拿出绷带,将其缠到磨出血的手上,独自坐在训练室中央等待其他人离开。她在等待训练室里只剩她一人,这样她就可以卸下被包裹在无数男性周围不得已穿戴在身的伪装。但事与愿违,小组长没有走出去,而是和她一同等待其他人走出去。


“虎彻。”


小组长名为清水尚,是十一番队里难得不暴躁、不狂傲的人。虎彻勇音有一次无意间见到他望着紫色的小花出神。能被分到他组内,虎彻勇音觉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很喜欢清水尚,对方大概是十一番队里除了卯之花之外她唯一有好感的人。


“组长。”虎彻勇音试着平息自己训练之后的气喘连连。


“你训练很努力,很刻苦,我几次见到你都是最后才走。”清水说。


“谢谢组长的肯定。不过我也没有多刻苦,我只是想……自己多待一会儿。”


“看出来了,你不是很适应十一番队这样的环境吧,到处都是男人的汗臭。对你来说,太粗鲁了吧?”


“没有。”虎彻勇音心虚地撒了谎,但这种事情是她天生不擅长的,“我是说……我会尽力融入大家的。非常抱歉。”


“没有必要抱歉,十一番队确实是过于尚武的,像你这样的人在这里不习惯是自然的。”


虎彻勇音愈发忐忑,她犹豫再三,最后小声问:“很明显吗?”


“很明显。”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吗?”


“是的。我有时很好奇,按照你的性格,你应该希望去四番队才对,那边的状态明显更适合你。为何当初选择了十一番队?”


“因为……四番队没有什么战斗的机会,难以提升实力。”虎彻勇音违心地瞎编,她由于心虚不敢抬头去看清水。


“原来如此。”清水没有掩饰自己对虎彻勇音的欣赏,他点点头,之后收起笑容,严肃地开口:“虎彻,我要向你交代一项任务。”


“组长请说。”


“我希望培养你来作为副组长。”


虎彻勇音听完愣住了,一种莫名的对未知的恐惧笼罩着她,同时难以忽略的是,她的内心还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她勤奋练习的目的,难道不正是如此吗?


“我想我不适合。我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你训练是最刻苦的,剑术技巧是同期里最好的,同时也非常理智,遇事冷静。你比其他人都更适合带队。”


“可是没人会听我的。”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听。”清水的目光凶狠起来,“这是战争。这是命令。”


虎彻勇音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拾起武士的职责,重重地点了头。清水看到这景象,语气平缓下来,他继续说道:“接下来你要练得更多,比之前更加勤奋。在训练时的失误,到了前线便足以使你丧命。平时你和大家一起训练,训练结束之后的空余时间,就由我和你来对练。”


“是。谢谢组长。”




通往所渴求之事物的道路往往无比曲折艰辛,但纵使虎彻勇音有了心理准备,也未曾料到清水所说的训练是如此困难,如此艰苦,几乎如同虐待。她不得不忍受身体上总总的不良反应,更别提过程中留下的无数伤痛。


一日夜里,结束一天的训练,她走到食堂想要吃些东西,却发现过度的劳累之后头晕眼花,手抖得拿不稳碗筷,再三尝试之后也没能成功将饭菜拾起。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她索性便用手去拿。冰冷干瘪的米粒沾到了手心的血痕,吃起来有股淡淡的腥味。她匆匆吃过之后希望早些休息,然而等走到队舍一旁,却觉得从胃到嗓子都卷曲翻涌着。她跑到一旁的树下,将晚饭又统统呕吐出来。


她的手紧紧拽着草根。迷迷糊糊地,她心中又出现过往的景色。她知道,就在此时此刻,死神和灭却师都在积蓄着力量,而她很快也将作为战士奔赴现世的战场。她努力忍着,不使自己发出声音,以免这幅脆弱的样子被别人发现。


但生命却总像是对虎彻勇音开玩笑似的。偏偏就是在这样最狼狈,最不像是武士,最令她自己感到尴尬的时刻,她所爱慕的人出现在她身后。


“需不需要去四番队?”卯之花问。


“什么?不。队长……!不,不需要,不需要。”虎彻勇音回过头看到卯之花之后手忙脚乱,她匆忙站起来,顾不上拭去衣角的尘土。


“坐下,坐一会儿。”卯之花说,“不要这样匆忙起来。怎么了。是胃不舒服,没有吃好?”


“就有一点点,没关系的。劳队长费心,实在过意不去。我在这里休息休息就好。”


待虎彻勇音说完,卯之花借着明亮的月光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到了虎彻勇音缠着绷带的双手,还有被蹭的破破烂烂的肩膀的衣服。虎彻勇音当下苍白面孔上的清澈目光,正和月光相应,有一股纤弱的美丽,好像随时就会这样折损,年轻的生命漂泊无依地寻求着庇护一般。


“虎彻队员,发生了什么?”卯之花问。


“什么也没发生,队长。”


“是身体本身有问题吗?如果是这样,你最好不要去前线,我可以特批你留在尸魂界。”


“不,不要!我要去前线。我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真的,我只是……我今天训练有点累了而已,休息一下就好。”


“原来如此。清水看来是有些太过火了。”


“是我主动要练习的,我不想最后拖大家的后腿。”虎彻勇音赶紧说。


卯之花温柔地笑了笑,她坐在一旁,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虎彻勇音紧张又困惑,她想开口问为什么卯之花会知道清水组长的事,但转念一想,卯之花身为队长,偶尔听见些队里的小事何至于她如此大惊小怪呢。


“你一直在队里独来独往。有一天训练时我看到有人违规,你也没有向上汇报。”卯之花说。


“哪次?”


“柴崎刺伤你那次。”


“啊,那次。大概因为他本就看不惯我吧。”虎彻勇音挤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没关系,我不去惹他们就好了。”


“成为副组长之后你也要这样做吗?如果是这样,我是无法放心培养你,让你带队的。”


“啊?是队长……?”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便和你说过,你很适合十一番队。虽然你个性腼腆,但事实证明战斗时的你和平时确实截然不同。”


“队长有看到我们的训练?”


“我总要知道队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卯之花笑着。那个笑容几乎有些调皮了。她用那双温柔的眼睛静静地打量虎彻勇音,体会那种与十一番队格格不入的纤弱,那种好似一触即碎的美。她猜想这种感觉或许是虎彻勇音纤细的身材带来的,也可能是虎彻勇音的银发,将那有些苍白的英气面庞映衬得更加不近人间烟火。


“谢谢队长的信任,我不会让队长失望的。也谢谢队长的关心。”


卯之花沉思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和虎彻勇音开口,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队里的很多事我都知道。当下十三队每个队伍对于战斗都是必修,正因如此,特殊为战斗成立的十一番队对于实力是格外看重。队里常有弱肉强食的味道,也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十一番队才能维持在十三队里的位置。在这种环境下,一味忍让、谦虚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尤其勇音要带队员的话,在战斗时一个人不听命便会酿成大错。”


虎彻勇音听完之后久久地没有说话,她感到很难过;但同时又因为卯之花愿意这样与她说话而注入了新的力量。她时常在想,卯之花身为十三队唯一一位女性队长是如何管理这支最为强大,同时也是最为好斗、最难管教的队员。而这番话似乎就是某种答案。


“的确如此。我没能想到这么周全。很抱歉。”


“虎彻队员总是道歉呢。”卯之花声音很轻柔,“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如果还是不舒服,我叫人送你去四番队。”


“谢谢队长的好意,我休息一下就好。”


虎彻勇音此时希望时间永恒地停留下来,她真希望卯之花整夜都不离开,哪怕只是这样坐在她身边,她便感到有所依托。她过早地预示到了离别的脚步,以至于当下她正坐在敬爱的队长身旁,内心却已因为必然到来的离别而痛苦。她感到自卑,感到痛苦,同时又焦虑着:她这样努力下去,真的能越过他人,离她的队长更近一些吗?


“你们训练已有一段时间,很快就要开始实战了。”卯之花说,“会担心吗?”


“不。”虎彻勇音斩钉截铁地说,“那正是我所期望的。”


“去战场?”


“是的。”


“虽然训练已足够辛苦,但战场更是残酷百倍。据我所知大部分的队员都对此感到不安,虎彻队员却不么?”


“说一点都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也只是一点。”


“为什么希望上战场?渴望立下战功么?”


卯之花笑着开玩笑,却不料虎彻勇音深思着,轻轻点了点头。卯之花感到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收起这种想法。


“不方便说吗?”她问。


“不,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因为……我有一个妹妹,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保护她。”


卯之花听罢,轻轻地点了点头,“希望你顺利。”


虎彻勇音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地狱蝶翩跹而来,与其美妙姿态相对应的是,卯之花听完消息表情忽而严肃许多。虎彻勇音看着那只黑色的蝴蝶消失到夜色中,忽而想到作为死神,她也是身着黑衣。和死亡有关的东西,似乎总是黑色的。只有卯之花的羽织在月光的映衬下通透圣洁。


“我得走了。”卯之花起身,“早些休息,虎彻队员。”


“好,晚安,队……”


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凉风袭过,眼前空空荡荡。虎彻勇音的心忽而也空了起来。她把话咽回去,别过头,靠在树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一口气。她幻想月光拥抱着她,就像卯之花依旧在她身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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