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与战犯

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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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肯定是烧出幻觉了。”虎彻勇音喃喃自语。


“你确实烧得太高了。”


卯之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悦耳而又温柔。虎彻勇音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确认眼前的卯之花是真实存在的之后,她赶紧要站起来,而又立刻被卯之花的一个手势阻拦。她紧张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同时因为自己当下的狼狈而沮丧。


“大家都在找你。”卯之花说罢,又轻声补充道:“准确来说,是我在找你。我发现你没在,便向人打探你的情况,得知你生病了想看一看你,却发现你不在营地。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个人跑到这边来?”


“因为……我想透透气。实在对不起,队长,我立刻就回去。非常抱歉,给您和大家添了麻烦。”虎彻勇音说。


“说什么添麻烦?”卯之花温柔地微笑着。


在卯之花的笑意里,虎彻勇音产生一种感觉,似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可以被包容的,她又因为这忽然涌现的暖流而恐惧起来。那是她无法负担其破灭后果的东西。这种渴望于她而言太奢侈了。


“坐在这里,躺着也好。稍稍休息一下,我派地狱蝶去给你叫来四番队员,看看能不能用些特效药。”卯之花说,“如果早些知道你的情况,我或许还可以将四番队三席带来。现在我已经到了这边,周围最厉害的似乎也只是排名靠后些的席官。我试试看将他们找来。”


“不要,卯之花队长,别——我完全没有问题。如果再麻烦四番队员,我会非常愧疚。今天早晨四番队员已经给我调了药,我服下之后已经好多了。”


“既然这样,我就找人来帮你看看药方好了。”


“队长,这样麻烦您,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是副组长,现在还是战争期间,尽快恢复好自己的身体也是为其他人负责。现在你最大的任务就是尽快恢复身体。”


“……嗯,好。”


卯之花温柔打量着虎彻勇音。后者紧张不已,想着自己脸上会不会是沾了什么东西。


“果然还是女孩子好一些呢,”卯之花说,“就算在战争期间也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不像很多队员,粗旷得过分。”


虎彻勇音听到这番话,脸唰一下地红了;并非是因为受到夸奖而开心,而是因为被戳到痛处而心虚。


“谢谢队长的夸奖。其实也没怎么打理……嗯……战争中看重的毕竟也不是这些。”


“未必呢。遇到虎彻队员这样干净清秀的对手,可能就会有人一时恍惚,把胜利拱手相让了。”


虎彻勇音震惊地望向卯之花,正对上后者带着一丝调皮的温和笑容。虎彻勇音哭笑不得,她害羞到抬不起头来。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卯之花收起笑容,眼神中尽是关心。


“没有,只是没想过卯之花队长原来还这样会开玩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唉呀,这次看到虎彻队员脸颊的温度上升了呢,很直观。”


“队长——”


“只是开个玩笑。你现在脸色苍白得过分,叫人看了难免担心。四番队席官的消息抵达之前,想先让你放松一下心情,随后好好休息一下。”


虎彻勇音看着卯之花羽织的衣角,感受着那一块布料的生命。此时此刻那块布料与卯之花是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便也有了生命。那在夜色中温柔垂坠摇晃着的衣尾,此时也如此令她倾心、令她幻想、令她渴望。与此同时,她卸下伪装的虚弱样子令她自己感到窘迫。她的死霸装,她的刀,她的令自己不满意的过高的身高,此时都成了她不希望被卯之花看到的缺陷。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虎彻勇音说。


“我真希望立刻定下新的队规。今后队里再有人说’添麻烦’这类的词,就要受罚。”


虎彻勇音看到卯之花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气氛变得很轻松,而虎彻勇音有种错觉,似乎她们之间如此亲近,甚至已经有了双方之间秘密的语言。


“不过要等到你病好了才忍心罚你吧。”卯之花轻声感慨着。她的声音很平缓,却带着一股十分真实甚至动人的情感。那是有厚度的,真挚的,不容置疑的。任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听见这样的语调,都会明白她的的确确心疼着虎彻勇音。她看着虎彻勇音,目光和姿态不像是一位队长。虎彻勇音怔怔地犯傻,她不敢想象此时自己在卯之花眼中是什么样子。


虎彻勇音低下头,身体一阵阵地发冷,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她辜负了卯之花的信任;亦或是恐惧?如同浩瀚星空一样无边无际,美丽、深邃,却也是随时能将她吞没的深渊。假如这一切是谎言的话,她和卯之花之间的关系、之后的一切,甚至于她整个的人生似乎都将是那样轻飘、可笑。


不过最令她惊恐的还是她无意间将卯之花推到了受骗的位置上。卯之花对她的信任难道是轻信吗?卯之花对她的关心难道是头脑不清醒的失策吗?世上不存在无心的欺骗,虎彻勇音知道她无论如何都是做错事情了。


是的,无论如何都要坦白,无论会带来什么后果。虎彻勇音这样想着。当她决心坦白时,之前的紧张反而淡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终于能自由呼吸的畅快。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


“队长,我有件事要坦白。”虎彻勇音说。


“什么事?”


“我昨晚违反了队规,在半夜的时候偷溜出了营地。正因为这个,我才感冒的。我真的非常抱歉。”


“偷溜出了营地?”卯之花的语气正式了些,漂亮的眉毛轻轻地上扬,她不解地看着虎彻勇音,“偷溜出营地去做什么?”


“去……打理自己。”


“打理自己?”


“梳理……打理……清洗……?我是说,好吧,洗澡。我偷溜出营地,去洗了个澡。”虎彻勇音觉得自己既愚蠢又可笑,就算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也不可能做出来像她这样的事。她猜想自此之后卯之花便不会再正眼看她了,更何况像刚才那样对她说话,那样温柔地心疼她?


“洗澡?”卯之花露出诧异的表情,她映着月色的眼眸依旧那样温柔地闪动着,其中没有半点想要指责虎彻勇音的意思。这份格外的开明,令虎彻勇音有了更近一步坦白的勇气。“为什么?”卯之花问道。


“因为你要来了。而我们之前刚经历过一场战斗,还来不及做这些事。我不想给你留下糟糕的印象,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说法,只能偷偷溜出去。”


“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


“你去了哪里?”


“不远,就是东侧的小溪。”


“水一定很冷。”卯之花轻声说。


“是有一点……”


“你一个人出去,也一定非常危险。”卯之花缓缓收起笑容,她微微蹙眉,随后似乎又像想到了虎彻勇音是病人,不忍心严厉审问似的令表情恢复平静。关注到这一系列变化的虎彻勇音刚刚才松懈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


“对不起。”


“你知道你这样很不负责任吗?”


“我知道。对不起,队长,请让我接受处罚。”


卯之花像是若有所思,她的目光时而落在虎彻勇音身上,又时而轻轻地游移开。到最后,她发出一声简短的、轻柔的叹息。音节里包裹着宽恕的光辉。


“下不为例。”卯之花说。


虎彻勇音惊讶地抬起头,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她对于规定的违反、这种幼稚的举动,卯之花听到之后竟然就这样一带而过?


“队长……”


“下次再出现类似不负责任的情况,我将批准你离队。虎彻队员,我想你知道离队代表着什么吧。”卯之花的语气平和,她一字一句说着,每个音节仿佛有千钧之力,烙印在跨越了时空的某种真理之上,“你听清了吗?”


“我听清了。谢谢队长。”虎彻勇音俯首说。


卯之花之后沉默了,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看她。这令虎彻勇音很不安,她等待着,等待着。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可那些句子任她如何搜肠刮肚也没能成形地冒出来。


“对不起,队长。”虎彻勇音说。


“你不该跟我道歉,要道歉也该是跟队里其他队员道歉。虎彻队员,虽然我还不是很理解你对个人卫生清洁方面的格外看重,但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了不做处罚,便是不必再多想了。”卯之花说完回过头,忽然看到虎彻勇音此时红着脸、羞愧的样子。英气剑眉下那双灵动得摄人心魄眼睛此时无助地朝向她,似乎眼看就要泛出泪水来。卯之花她想到虎彻勇音还是位病人,此时身体还难受着;她忽而觉得心疼,一时间甚至开始后悔刚才说话时的语气不够温柔,“身体还难受着吧。”她说。

虎彻勇音想用她最坚定的语气开口,等说出来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难受。”她可怜巴巴地说。


卯之花对一切了然于心似的,温柔地笑了。虎彻勇音像是受到安抚的羊羔一样柔软地安静下来。


卯之花看了这景象,好像有人将她的心揉搓着,只有在那样酸楚的疼痛之中血液才得以流转。之前的一丝丝生气彻底不作数了。她想将虎彻勇音带走,护在身边,让对方永远安全、舒适,就像小鸟身处将其团团包裹的温暖巢穴。卯之花知道自己有相应的能力,可她也知道自己无权那样做。虎彻勇音不是小鸟,而是武士;她必须明白这点,才是对虎彻勇音最大的尊重。


一阵骚动的声音传了过来。虎彻勇音头晕脑胀,只感受到灵压的波动一阵接一阵。


“发生什么了?”虎彻勇音问。


“是灭却师。”卯之花看向营地的方向。


经卯之花这样说完,虎彻勇音认真集中精神,感知到了灭却师的灵压。随后她便被战局的严重程度镇住了。灭却师平日里很少聚集,这次进攻显然是做了十成准备,人数众多,灵压极强。


“为什么会发现我们在这里,我们明明做了很多工作……”虎彻勇音感觉冷汗直冒。


“或许是休息的时间太久了,也或许是哪里有漏洞。”卯之花轻声说完,一丝困顿、警觉的神情一闪而过。恰好看到这景象的虎彻勇音倍感不安,像是卯之花露出这幅表情便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队长,我同您一起去。”虎彻勇音立刻站起来,她觉得头脑精神大半。


“你留在这。我命令你,留在这里,不许流出任何灵压。”卯之花一字一句地说着,“你听到了吗?”


“是……”


“在这里等我。”卯之花露出十分温柔的目光。


但在卯之花别过头的一瞬间,虎彻勇音却看到那眼神里的阴冷的兴奋。卯之花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虎彻勇音呆站在原地,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刚才望见的那个眼神抛诸脑后。她一直认为卯之花和十一番队是不一样的,或许是和她一样讨厌战斗的。就在刚才她恐惧地意识到,或许她所崇拜的卯之花,与真正的卯之花的距离是她根本不可预测、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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