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雀鸟与银河

第6章 六 隔在二人之间的,是那无垠的银河啊.

今天,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五月进入下旬,梅雨时节也翩然降临到身边。


挂在窗上的雨珠和屋外传来淅沥之声,对于梅雨时节的记忆,冬夏就只有这些而已。


诸如雨水是否会沾湿衣服、头发是不是会变得湿漉漉这类问题,笼中的金丝雀不需要作多余的思考,这座坚实的鸟笼始终庇护着她,为她遮挡来自外部的凄风冷雨。


正因如此,和讨厌梅雨季的多数人不同,冬夏喜欢雨景,连带也喜欢起了梅雨季节。


至于原因,冬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在温暖的房间中聆听着窗外的风雨,想象且畏惧着窗外的冷风,才会觉得眼下的温暖弥足珍贵。


只是到了今年,往日只留给冬夏好印象的雨天却出奇被她讨厌起来。


至于冬夏开始讨厌雨天的原因是什么,提到这一点,冬夏脑海刚开始转动,曦汐的模样立刻在她的脑间一闪而过。


没错,南曦汐。


对讲机总是在月正当空的时间响起,另一边传来曦汐的声音,倾诉她的烦恼,讲述她的故事。冬夏每天都会准时倾听曦汐的故事,沉溺于那个笼中的她所不知道的世界。


一个多月以来,冬夏一面听曦汐讲述着她的故事,另一面每天照常放飞无人机,去观察曦汐的生活。


可到了雨天来临的时候,无人机也只能蜷缩在家里。正因如此,冬夏才会开始讨厌雨天。


“只有自己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吗”,曾经的某一天,妈妈这样问冬夏。而冬夏只是注目那张从来让她难以猜透的面庞,做着自己的回应。


“大概会吧”,冬夏只是模棱两可的回答。要说不寂寞,毫无疑问是骗人的,不过比起这微小的寂寞,她更害怕亲眼见到这世界原本的模样。正因为畏惧着窗外的冷风,才会觉得房间中的温暖弥足珍贵,一直以来,冬夏都这样认为。


从未体会过冷风的她只能想象那寒冷究竟是什么感觉,可脑海所想象的寒冷似乎被夸大了。


——曦汐讲到她的孩提时代,冬夏会感慨于孩童的天真,惊叹自然的美丽,公园里会有那样漂亮的花、雨后穿凉鞋趟水玩耍是那样快乐。


讲到她在学校的日子,冬夏又会为她遭到过的校园霸凌握紧拳头,听到得知她最后鼓起勇气反抗的时候,才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


对于普通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经历,冬夏每次都会静心听讲。也许对普通人再寻常不过,但对于她来说,那些故事却仿佛发生在另一个星球。


虽然她听不到我的声音,不知道我的存在,但这样就好,维持现状就好。


握住映出曦汐模样的手机,看着她生活的模样,内心就会被一阵纤细的暖意填满。对冬夏来说,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就已然心满意足。


今夜,对讲也在相同的时间响起。


“晚上好。”


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今天的曦汐依然是这样的开场白。只是今天,冬夏察觉到曦汐的声音似乎变了许多。


发生什么事了吗?冬夏想问,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从开始联络至今,冬夏从没对另一边的她回过一句话。


正因为她认为对讲机的这一侧没人在听,才会肆无忌惮的讲述那些故事。冬夏很害怕,她怕自己一旦回应了她,曦汐立刻就会像海市蜃楼般立刻消失不见。


“今天所讲的事,我不愿意详细的回忆起来。所以就简短的讲了——


六年之前,我结婚了,丈夫是大学时的同学。虽然不晓得自己跟他到底有没有感情,但还是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早早的成家了。”


“…………”


啪嚓。


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冬夏握住对讲机的手颤抖了一下。


说的也是。


曦汐的长发和眼眸那样漂亮,怎么可能会找不到男朋友呢?


这些事自己应该早就明白,就算她不说,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可是为什么,当她亲口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自己的胸口会陡然一阵刺痛?


“大约在去年年末吧,当催促房贷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的时候,我才发觉那张公用银行卡里的钱被他私自挪用了。跟笨蛋一样,我居然一连被他骗了这么多年。


之后,婆家人再三恳求我维持现状,不过我还是选择了离婚。


结果到了分财产的时候,他家请来了某个很厉害的律师,他的债务被划归为夫妻共同债务,我大部分的积蓄,还有在那座城市的房子都被收去了。


官司刚一结束,父母的病危通知书就接踵而至。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我甚至连他们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回过头来看,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所以我才打算自杀,却因为没有自杀的勇气,才会直到今天都卡在鬼门关之前,不敢再上前一步……很可笑吧?生命中已经没什么可依靠的了,却连自杀的勇气也没有,我还真是窝囊到家了。


今天就讲这些吧,比平常讲的少了很多,那么,晚安,好梦。”


噔咚,对讲机的另一端没了声音,短暂放置之后,就连屏幕也跟着熄灭,只留下冬夏独自一人。


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失神的冬夏静静坐在床沿,垂头盯着不再亮起的对讲机。


屋内没有灯光,也断绝了声音,唯一散发出生命气息的是雨水落下,敲打窗子的微弱啪嗒声。


扑,冬夏向后一仰,倒在柔软的床上。


“我到底在想什么?”


揭开盖住眼睛的小臂,冬夏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默默复述自己的心声。


只是听着曦汐的故事而已。发生校园霸凌的时候,跟父母吵架的时候,此前明明也听过许多惹人心烦的片段,可那些片段却从没让冬夏产生过这样强烈的感觉。


右手抚上身体,一次又一次按压,冬夏试着寻找身上那阵刺痛的来源。


最后,冬夏按住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跃动,以及伴随跃动节奏而一阵阵涌出的刺痛感。


窗外啪嗒的声响渐渐过度向哗啦,在下着雨的今晚,她没有见到星光。


被囚禁在笼中的少女,就这样静静聆听着来自异星的故事。


她想要回应这个声音,却每次都说不出口。张开嘴,话语到了嘴边,到最后也只能咽回肚里。


女孩与异星的王子,两人终究不在一个世界。


失神之间,冬夏停在了窗前,又一次凝目眼前的世界。她的眼前,所剩无几的霓虹灯变作了星星的光辉;河流闪烁着,雨水落入江面,泛起的波纹把江面上倒映的霓虹灯光绞碎,只留那些斑驳的影像不断变换,各式色调搅在一起


河水闪耀,映照出“星星”的光芒。


隔在二人之间的,是那无垠的银河啊。


.


.


时间来到第二天。


像平常那样,冬夏用放空脑袋、闭上眼睛的方式来消除烦恼,这一屡试不爽的招式在这次却失效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胸口还是隐隐作痛,昏沉的脑袋也忍不住去回忆昨晚她所讲的那段话。


“我生病了吗”,思考到这一可能性,冬夏还是将自己胸口在痛的感觉告诉了妈妈。


于是,到了下午,清脆的门铃声在客厅前响起。打开房门的时候,站在门前的是一名棕色长发的女性。


棕色的长发扎成马尾,前侧的头发向两侧分开,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精美,只是眼角有点高,动作也干练,单单从外貌看上去,会给人一种“精干的冰山美人”一般的感觉。


妈妈说下午会有医生前来,但是这人的模样着实很难让人联想到医生。


“午安,冬夏大小姐。”


望着突然出现在门前,自称是妈妈请来的“医生”的访客,冬夏对她投以怀疑的眼神。


妈妈应该没对外人说起过这件事,怀疑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因此挡在门前的冬夏让出半个身位,邀请她到里面坐。


紧随冬夏的脚步,两人一起进到客厅,在茶几前的沙发上落座,随之她环顾起周围的环境。比起医生,这一举动令冬夏觉得她更像是个侦探。


“情况我都听说了,胸口痛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人都落座之后,棕发女性也不再环顾周围的状况,而是将视线集中在冬夏的面庞上。


“从昨天开始。”


“从昨天?之前有过类似的症状吗?”


“完全没有,昨天突然就开始痛了。”


“那昨天你遇到过什么事情吗?”


女性继续追问。


遇到了什么事情?


胸口开始痛的关键节点毫无疑问是曦汐的那个故事,但自己真的能将这件事告诉她吗?


不晓得妈妈对自己的新朋友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她是妈妈请来的,如果将曦汐的事告诉她,妈妈大概也会知道这件事,妈妈真的会支持自己和曦汐的友情吗?


所以,垂下脑袋的冬夏对此闭口不谈。


大概是看出了冬夏有什么难言之隐,女性又一次环顾起周围的环境,随后将视线凝聚在墙角的一隅。


“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外传接下来听到的事,有什么就说吧。”


女性清脆的嗓音使得冬夏抬起头,凝望她认真的面庞。虽然得到的只有一句口头保证,但冬夏却突然涌现一阵莫名的信任。


“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妈妈?”


迎着冬夏期待的目光,神色没发生丝毫变化的女性点了点头。这样的举动似乎是为打开了冬夏紧闭的心之锁,冬夏的脸色渐渐舒缓下来。


“一个多月之前,我和某人成为了朋友。我和她用对讲机进行交流,每天她都会讲述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昨晚,听着那个女生说着她结婚后积蓄被男人挥霍一空时,我的胸口也跟着痛起来。”


冬夏的右手抚上胸口的位置,那股由内而外、仿佛来自骨骼深处的痛感依然纠缠着她。


“是在同情她吗?这样也解释的通。”


“不对,同情的感觉不是这样的。”


维持着端坐的姿态,冬夏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有什么时候痛感会格外强烈吗?就比方说,对方在说到什么地方的时候,胸口会比其他状态下更痛呢?”


格外强烈?


经由女性这么一提,冬夏闭上眼睛,令昨晚发生的事在脑海中回放,倾诉的声音也再次回荡在耳畔。


“说着她已经结了婚的时候。”


“嗯?”


这个答案似乎出乎了女性的预料,以至于她第一次听到冬夏的答案时睁圆了眼睛,不过她的表情很快就归于平常。


“你也许是在嫉妒那男人也说不定。”


捏着下巴,女性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给出了这个结论。


嫉妒?自己为什么要嫉妒那男人?


……也许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是在听到这个可能的时候,冬夏的心脏也随之一颤。


医生说的也许没错。


我也许,早就对那家伙而痴狂了。

关闭
选择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