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Sunflower.

过了拥挤的路段后，小玲挑了一条虽然会绕远，不过车辆少了很多的偏僻路线，行驶约莫半个小时，目的地总算出现在不远处的地平线上。

该说冬天的夜晚格外的长吗？下车后，时间刚过六点不久，天空就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漆黑。

不，说是一片漆黑有些不恰当，庙会的地点灯火通明，那些夺人眼球的大红灯笼在喧嚣中散发光芒，仿佛连天空也被染成了另一派颜色。

一行人来到的时候，庙会的摊位已经摆开，接下来三人应该可以痛痛快快的玩一场了——

事情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想不到这样的玻璃球还在卖啊？记得你小时候就会故意把玻璃球往我这边弹来吸引我的注意，我骂了你一顿之后，隔天你就屁颠屁颠的跑到我家里道歉，还说什么……”

“等一下！不要再说了！”

望着走在前方的二人，立身于灯笼的橘红色光芒之下，二人笑着插科打诨，而冬夏始终与她们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跟在身后，将身躯藏进街边店铺的阴影中。

我的第一个朋友，和我喜欢的人，三人的成行应该是梦幻般快乐的时光，可为什么眼下自己会变得如此像是个多余的小丑呢？

“冬夏，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

在小玲去路边摊买东西的时间夹缝中，曦汐问冬夏。

“没什么。”

冬夏沉着脑袋，避开了视线，维持声音的平静，曦汐也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那双乌黑的眼眸依旧如往日那般清澈，只是有些关心的继续说：

“是感冒了吗？衣服果然还是太少了。”

对冬夏的异常做了这样的断论，曦汐的声音之间多了些许责备。一边这样说，曦汐一边将围巾摘了下来，裹上冬夏纤细的脖颈。

围巾上面，还残留着曦汐的味道与温度。

将脸颊埋进围巾之中，冬夏呼出的气息变作白雾，漫向悠远的长夜。夹杂在吐息的热气间，温热的围巾上传来曦汐的香味。

将鼻尖抵上柔软的围巾，冬夏微低头颅，感受来自曦汐的温度时——

一道无邪的视线夹杂在二人之间。

“呜哇？！”

被这道视线吓了一跳，冬夏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红着脸后退两步。

“怎么了？冬夏，我有这么可怕吗？”

小玲的食指点上自己的脸颊，言语中充满打趣的意味。

这时，冬夏才注意到小玲右手正提着什么东西。

殷红的果实被纸袋包裹起来，用竹签连成了一串。

“糖葫芦吗？欸，草莓？为什么不是山楂啊？”

“山楂酸的有点过头了吧，我有点接受不了。”

“原来你是水果一派的吗？不过我记得小时候每次给你买的都是山楂的，那时你不是吃的很开心吗？”

咬下第一颗草莓的前半边，曦汐回应小玲。

小玲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随后发生的一幕使冬夏睁大眼睛——

她微笑着上前一步，轻轻踮起脚尖，面颊凑向曦汐后伸出食指，轻轻拭去曦汐脸旁沾上的冰糖渣：

“因为是曦汐姐买的，不管是什么口味，对我来说都是珍馐美味哦。”

“唔！”

突然听到这句话的曦汐差点被草莓汁水呛到，咳嗽两声之后一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开玩笑的！继续往前走吧。”

她轻轻掂了掂嘴角，迈着轻快的步伐，继续前方乌泱泱的人群走去。曦汐快跑两步，在她的身边站定，而冬夏依然保持这个若即若离的距离。

自己是在嫉妒小玲吗？

悄悄跟在两人后面，冬夏沉下脑袋，任由汹涌的人群与欢声笑语在自己身边流去。

与其说是嫉妒，我也许更像是在不安？

没错，不安。

小玲和曦汐二人青梅竹马，关系亲密是自然的吧？相比于只和曦汐相处了半年的自己……

冬夏不敢继续想下去，哪怕那一幕画面仅是出现在冬夏的脑海中，她也难以接受。

可当她抬起头，再看向二人的时候，她们依旧在插科打诨，二人是那样般配，仿佛真的是一对恋人。

相比之下，一言不发的跟在二人身后的自己有算是什么呢？

抿紧嘴唇，冬夏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

也许，我应该给她们一些独处的时间。

心中这样思考时，冬夏找准时机，在二人的身后悄悄溜走。在寺庙的某个偏僻角落，冬夏坐上竹林旁的长椅，呼出温热的气息变作白雾，向黑夜中散去，渐渐再见不到它的身形。

围巾上，她的余温已经消散殆尽，那阵香气也不知所踪。

像这阵香气一样，她迟早也会离开我吗？

冬夏双腿并拢，抓紧裙边，俯视灯光下流动的影子。

这样回想起来，与曦汐在一起的这半年中，自己都做了什么呢？

清晨离家，夜晚归来，为了维持眼下这份小小的幸福，她就静静连带我的这份重量一起背负，毅然前行。

回家的时候，她依然拖着那副劳累的身体，为我的生活知识查漏补缺。爱也许能维持这样的生活一阵子，可是长此以往、待到时间将二人的纽带消磨殆尽时，我们的生活真的还能维持现在的状况吗？

到那时，我也许就不能再以恋人的身份，而只能作为曦汐姐的妹妹，在一旁静默的注视曦汐姐和小玲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我哪受得了啊。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为劳累的她做好饭菜，将二人的归所清理干净而已，生活的一切都要由她操劳，离开曦汐之后自己甚至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

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活在曦汐体内的一条寄生虫罢了。想到这里，我甚至开始觉得她和小玲在一起反而是在正常不过的抉择。

在一起的半年中，她对自己一直是一种无微不至的好，甚至连那个囚禁自己十年的母亲也未曾给过自己这种感觉。

她对自己的爱，自己真的有好好珍惜吗？

嗯，一定。如果是在相处的前几个月，自己一定可以这样回答；可如今，自己真的还能问心无愧的说自己珍惜着她的爱吗？

结果只有在曾拥有的东西将成为回忆时，自己才能感受到它的珍贵吗？

想到这里，冬夏垂下的面容中难以自制的闪现起一抹苦笑。

“————”

思绪走到这一步时，熟悉的电话铃声陡然响起。闪光的屏幕映进冬夏的眼眶，曦汐的名字在屏幕中央闪烁时，冬夏的食指仿佛不受控制的滑向接听键。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手指在将要触碰到接听按钮时，手腕仿佛被握住一般，动作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嗯，给她们两个一些独处的时间吧，抱有这样的心态，冬夏按下了接听键。

“冬夏！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刚一按下接听键，另一端立刻传来曦汐焦急的声音。

“我没事，只是突然想独处一下。你和小玲先去逛一阵子吧，不用担心我。”

“冬夏，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怎么了吗？冬夏本想这样问，可声音间的失落就连自己也无法骗过去的时候，又怎能欺瞒对我了如指掌的曦汐呢？

冬夏没有回应曦汐，只是宛似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般一言不发。

“难不成，你是在闹别扭吗？”

这种事……

一听就知道吧？

“小玲。”

想要问曦汐。

“小玲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就算对结果有了猜测，但不是由曦汐亲自说出来，我就不会死心。

“欸？”

被突然这么一问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曦汐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非要说的话，她对我很重要。我们两个从小就是朋友，而且今年她还特意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年。”

“但是，今天不是我们两个重要的约会吗？”

“冬夏……”

她念了一遍冬夏的名字，之后又是长久没有说话。在二人沉默的间隙中，冬夏的耳畔只有另一边传来的嘈杂人声。

直到那个声音将沉默截断。

“等等，小玲，你要干什么？把手机还给我——”

“这样啊，原来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连冬夏都要将我认定是竞争对手的那一步了吗？既然连冬夏都察觉到了，那我也摊牌了喔？”

“？！”

手机另一边传来了小玲的声音。

“我其实一直喜欢着曦汐姐，对不起，冬夏，我没办法对自己的感情撒谎。这样的话，我们就来竞争吧。”

“不行！”

为什么我会突然这样说？此前不是已经做好觉悟了吗？就算最后站在曦汐身旁的是小玲，自己也只会默默祝福二人。

可为什么到了自己真的要失去曦汐时，自己还是会不经头脑的喊出来呢？

到了这时，我才发现。

那份觉悟到了真正要执行的时候是怎样脆弱，以及将自己所爱之人拱手让出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所以，我才会呼喊出来。

可是回应这声呼喊的是什么呢？

“嘟”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冬夏已经站了起来。

真是蠢到家了。

明明无法接受“站在她身边的人最终不是我”这件事，就从曦汐身边溜走，以为自己是在为她的幸福着想。

结果，自己只是在为自身的逃避加以粉饰。

在小玲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痛觉。那是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的，二人终无法相见时才会感受到的痛楚。当这阵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痛楚将我刺穿时，我才不由感慨起自己的愚蠢。

在人群流淌的寺院前，冬夏大步跑起来。

当小玲站在曦汐身旁时，自己的第一反应并非向曦汐表达心意，而是跟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中？

作为逃避的代价，我会失去曦汐吗？

但是。

“请让一下，请让一下！”

拨开拥挤的人群，闯入汹涌的人潮。

与其因为不做而后悔，还不如等做了之后再去后悔。

拥挤的人潮仿佛要将我卷走，越是拚命的向前迈步，人潮就越是将我卷向另一边。

就算不懂怎么说出心意也好，不懂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和阳光开朗、与曦汐青梅竹马的小玲竞争也好。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要将自己此刻的心意告诉曦汐。

一次次向撞到的人道歉，一次次拨开前方的阻碍，一次次冲向前去。

冲过最后一个路口，人群渐渐松散下来。

我，喜欢着曦汐，只要这一点就足够了。

双手扶着膝盖，冬夏的长发散乱着，不断呼出化为白雾的喘息。

曦汐，请等着我！

抱有这个想法，在冬夏抬起头的时候——

世界变得有如黄昏般。无数排列好的灯笼静静将柔光洒向四方，染上明朗的夜空，也染上寺庙的庭院。

淹没于喜气洋洋的大海，无数暖色的灯火中夹杂着人们的笑靥与交谈。

可是，在冬夏的眼中，她能见到的只有眼前那一人。

站在庭院之间，曦汐羞涩的避开冬夏的视线。

不晓得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在澄澈的空中，雪花静静飘落。纯白的小精灵们仿佛不知悲伤为何物，将寺院间的声响当作音乐，在暖融融的庭院中尽情舞蹈，悠然飘落，最后如花朵般绽放在大地上。

这些纯白的花朵，也绽放在少女的肩头上，发丝间，为她添上纯白的色彩。

不知何时，曦汐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冬季汉服，洁白的毛领与漆黑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扬。灯火橘红，悄悄铺满她清秀的脸；究竟是因为灯火还是另有原因？此刻，曦汐的脸上竟绽出如尚未绽放的玫瑰般羞涩的殷红。

“抱歉，这种衣服穿在我身上很奇怪吧？”

她试着避开冬夏的视线。

冬夏牵起她的柔弱无骨的玉手，在曦汐的手背上轻轻烙下一吻。

“不，很漂亮喔。”

“呜……”

冬夏的手一如既往的有些凉，不过今天穿的有些薄，这一特征就更为明显了。握住这只冰凉的手、划过她细嫩的指尖，也许是因为穿着与平时风格不符的衣服，眼下哪怕是做平时经常会做的动作，曦汐还是莫名觉得非常羞耻。

而且，非常心动。

而当曦汐这副害羞的模样展现在冬夏眼前时，冬夏陡然涌起一阵冲动。

想要想要将她拥入怀中，趴在她的耳畔说情话，再吻上她的唇间；想要轻嗅她发丝的芬芳，在柔软的耳垂，秀气的脸颊，雪白的颈间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让她永远成为自己的人——

可到了最后，冬夏只是双手握紧曦汐的指尖，将自己的心意表述出来！

“曦汐，只能属于我一个人。我不会让独属于我一人的曦汐被抢走，哪怕是小玲，我也绝不会再退让一步！”

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冬夏向曦汐这样说。并不是喊出来的，而是用正常的声音，以及一种无比坚决的态度。

我下定了决心，无论挡在前方的是什么，我都不会再逃避。

“做的好！冬夏，就是这个态势，一口气给曦汐姐给攻陷！”

一阵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二人转过视线，沿着来源找到了声音的主人。在灯笼的光照下，小玲站在古色古香的台阶上，笑盈盈的看向二人：

“对打翻了醋坛子的傲娇鬼，就要用直球来逼她一起打出直球嘛！你们两个，对于怎么玩弄女孩子的心还有很多要学喔！”

为什么你会这么懂得怎么玩弄女孩子的心啦！

曦汐立刻想要这样吐槽。

“等一下，难不成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把我引出来吗？”

“当然了，就跟钓鱼一样，不过鱼可没你这么好上钩喔，冬夏。”

“嗯嗯，已经看到你们两个的好感度在直线上升了！那我就先撤咯~，祝你们度过一个美好的新年！对了，今晚如果要开始激烈的交流，记得在结束之后把感想告诉我！”

说完这些话之后，她迈起轻快的步伐，离开了二人的视野。只留下寺庙中间，脸色早已羞红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