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在紫阳花盛放的田野间.

夏天的白日总是比其他季节更晚的落下帷幕，时间已经来到晚七点，在这一下班高峰期，街道上已经略略显出拥堵的态势。

冬夏的母亲在车辆后排静坐，面上的表情阴沉不定，凝望窗外不断流逝的街景，手中紧紧攥握着手机，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信息。

车辆在闪烁着红灯的路口停下，身周流转的景色渐渐停止下来。对坐在车内的她来说，都市中的喧闹与她没有半点关系，此刻她只是苦苦等待着某人的消息。

自从生日过去之后，冬夏的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太稳定，这是冬夏的母亲一直阴沉着脸的原因。她固然心疼冬夏，可这份心疼真的能使她做出让步吗？

不可能。也许就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她对冬夏的掌控欲已经超出了爱，与其冬夏是她心爱的女儿，倒不如将冬夏形容为任她摆布的玩偶会更适合一些。

不愿意为冬夏做出让步，如今的她盘算起了另外一件事——

一举铲除冬夏的病根。

嗡，手机间断的震动折断了她的思索，低头看去，一个备注为“雇佣兵”的人打来了电话。当她接到这个电话时，紧锁的眉头又舒展了几分。

信号灯由红变绿，巨大的黑色铁盒子伴随一阵颤动，再次运作起来。

“你的委托已经解决了。”

段话另一端传来秋的声音。

“后续事宜呢？”

“放心，不会有人发觉南曦汐的死和你有牵连。”

听了秋的回答，她终于向后座上一瘫。感受着空调的凉风时，她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也落了地。

“事先谈好的报酬会一分不差的打进你的UBS账户”

“…………”

这一次，秋没有立刻回应她。

“你他妈可真不是个东西，曦汐姑且不论，冬夏可是你亲女儿，你就愿意眼睁睁看着她变成这样？”

平日总是那副冷静模样的秋，今次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回应秋的是冷冷一句回答：“你自己也说过，我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关系，区区一个局外人而已，哪有对我们的生活说三道四的资格？”

“行吧，你说是那就是，以后当心遭报应。”

不再是雇佣关系，秋干脆将心中对这个走极端的家伙的一切不满全都倾泄出来，冲她讲了许多秋的气质沾不上边的垃圾话。

不过冬夏的母亲倒是显得不慌不忙，只是平淡的回了秋一句：“拿了钱，以后就别再联络了。”

“我不拿你这个钱，不然我良心不安。”

“佣兵还谈良心？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良心不安？”

挪揄着秋的反应时，车辆已经驶到了自家小区门前。

“无论如何，我不收你这个钱。”

“你认真的？”

无论说什么话时，秋都是相同的语气，因此总会有人弄不清她所说的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如此——当秋第二次提出这个要求时，冬夏的母亲才认识到这一点。

“我像是在同你开玩笑吗？这段时间我就当给你打白工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冬夏的母亲再次皱起眉头。

“行，那就依你。如果回心转意可以告诉我，我随时可以把钱转给你。除此之外，之后别再联络了。”

以这句语言来结束这段通话，秋望向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挂断界面。

不要报酬，嗯。

毕竟，我良心不安的原因是没有完成你的委托啊——

“大老板啊大老板，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的活。”

轻吟一句，望向着身旁沉眠的人儿，秋终于开始了计划的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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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星沙在风中飘扬，远处苍色的地球熠熠生辉。

我的梦延续了下来。

“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独身站在月台上，身旁依然是熟悉的行李箱。

要做的事还是没什么差别，因此曦汐又一次拿起铁铲。

西西弗斯一般的生活，日日夜夜一成不变的挖掘。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班列车停靠在了月台前。记忆中月牙一般的地球，此时已经变作半月的形状。

短暂的停靠几分钟之后，列车再度消失在茫茫宇宙中，它驶过的风扬起月壤，变作一片幕布，遮盖了曦汐的视线。

良久，被遮蔽的视线才得以穿透渐渐散去的月壤，看清对面那座月台。

给人以白色印象的女孩在那里驻足。她茫然环顾周围的环境。那副怯生生的模样，让人不由联想到怕生的鸟儿。

虽然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很漂亮，曦汐只是这样感觉着。

她身后的地球，渐渐亮被苍色填满。

她就站在那里，站在月台支柱的一旁，苍色的地球变作她的背景，原本如一轮半月的它，渐渐成为了一颗完整的球体，苍蓝的微光静静铺上她的面颊。

是因为第一次来到这样的环境吗？少女的神情有些惶恐不安，四处环顾的眼神仿佛躲闪着什么。

想来也是，第一次来到陌生的环境，就像突然接手一件自己从没做过的事，就像自己刚刚步入工作时那样——她会感觉迷茫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其实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莫名感觉到这孩子的视线。

曦汐不再多看她一眼，只是继续捧着那颗星形的石头，望向亮起的蓝色行星。

沙，石头再次变作月壤，露出其中隐藏的食物。

微风拂面，仿佛夹杂着她发丝的香气，掌中星沙也随风飘向远方。

“…………”

虽然前不久刚下决心不再看她，可这阵沁人心脾的芬芳还是变作细线，将曦汐的视线拉向那里。

并没有转头，曦汐只是转动眼珠，悄悄地看向那里。不晓得为什么要偷偷的看，仿佛是被她察觉视线之后，二人就要分别似的。

结果，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曦汐偷偷将视线向她那里偏移，可同样面朝前方的二人却对上了视线。

自以为在暗中注视她的灰色眼眸与那对漆黑的眼瞳撞了个满怀。

曦汐只是收回了视线，另一旁的少女却偏过脑袋，食指卷起侧发。

少女合上眼睛，秀气的面庞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璀璨群星之下，二人心照不宣的沉默，只有拂过沙海的风变作二人之间的语言。

不可思议的是，和她对望的短暂时间里，曦汐竟觉得很安心。

可她只在这里呆了很短的时间。

不久之后，列车又一次光顾这里。依旧是一句话不说，少女登上列车，隔着车窗，二人最后一次望向彼此。

——车轮转动，列车又一次沿着铁道失去踪影。

明天她依旧会来吧？曦汐没理由的这么想。

如果明天可以早一些到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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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中抱着这样的幻想，可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一次又一次的挖掘，星星也一次又一次的跃入手中。

也许是不久，也许已经过了很久，在没有时间概念的宇宙中无法分辨。列车又一次光顾月台，白发的少女又一次来到我的身旁。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来到这里，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的守候在我的身边，目视我的工作，目视我的生活，目视我的苦难与满足。

期间，我也曾试过几次与她搭话，可她始终沉默着，自讨几次没趣的我便不再同她搭话，只是任由她呆在我的身边。

虽然一句话也未曾讲过，可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莫名会出现一种满足的感觉。

曦汐，喜欢这种感觉。

坐在月台上的二人彼此更加心照不宣，少女望向那颗渐渐亮起的地球，而曦汐又一次看向遥远的星空——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曾在挖掘之中，渐渐熄灭的星空，居然又一次闪烁起来。

当再度望向那再度闪烁的星空，曦汐像找到丢失的梦想时那样，鼻尖猛然一酸，却仍未能落下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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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在身边，只要你能向我微笑，我就能感觉到那小小的幸福。

分明只有短暂的时间可以相处，可哪怕相处的时间迎来终结，孤身一人的紫阳花也能期待明天。

静静的相处如镜花水月般，一旦触碰就会破碎。

寒冷的宇宙中，只有相互依偎时才能感到一丝温暖，你陪伴在我身旁，度过那冷冰冰的长夜。

如教堂的光华一般，地球苍色的光一次次的照来，映你一次次伫立在我身旁的身影——

与你相见之后，星空渐渐恢复了曾经的闪耀。

二人相处时，安心与满足填满了我的心灵。

回望相处的和你相处的时间，那真是一段如梦似幻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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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时间向前流逝。

挖掘，休息，挖掘，休息，这样的日子从来不曾有过改变。

只是，她上次过来时什么时候呢？

地球一次次经历着阴晴圆缺，那是时间在变化的唯一标志，曦汐没了记忆，只是记得距她上次前来，地球已经经历了许多次这样的变化——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意识到这一点，曦汐放下了手中的铁铲。

孤身站在月之沙漠间，风吹动她的长发与破旧的白色长裙。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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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除了那本《星河物语》之外，我没有带任何东西。将铁铲与行李箱丢在月台，独身一人沿着铁轨，向着她每次过来的方向开始迈步。

在接下来，不知要过多久的时间里，我将沿着这条铁路，去向前方那片漆黑的深空，那片我一无所知的地方。

不安吗？那是当然的啊，只有一个人，去往既遥远，又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地方。

可是她大概还在那里等待着我，一想到这里，心中悸动的不安立刻变成了沉默的乖宝宝。

白色的百合耳坠轻轻晃动着。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脚下的铁道有着异于周围的色彩。认定不了方向，只能沿这条铁道一路向前走去。

无论走到哪里，所见的也只有远方那令人窒息的，漆黑的天际线。

面前，前路茫茫，身后的路，不知所踪。且不说再没有折返的机会，就算如此，我也从没有想过要折返回去。

因为，我冥冥之中感觉得到，她在前方等着我。

可是，这具身体能支撑我走到什么时候呢？

不晓得，眼下自己唯有前进一途，哪怕前方的黑暗迟早会将我的身躯吞没。

再向前一步，也许就能见到光芒，我一直这样激励自己，可无垠的宇宙又怎能这样轻易的走到尽头呢？

所以，自己只是一次次的在黑暗中循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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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体力不支的？

我早就忘记了，在黑暗中一次次迈步，体力也渐渐被消磨殆尽。前方的世界依旧漆黑一片，早就忘记走了多久，却始终没能见到一丝光芒。

说的也是，漫漫宇宙又怎能由人类的双腿进行丈量呢？沿铁轨漫步，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身体，好累。

再支撑不住这具身体，曦汐最后还是倒在了铁轨上。

后悔吗？不，自己不后悔。有如追逐太阳的夸父，自己始终追寻着那颗属于自己的星星，但直到死去，自己也没能追寻到它。

也许，在追寻她的过程中死去，对我来说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结局？

感受着脸颊上寒冷的湿润，曦汐这样想道。

寒冷的湿润？

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究竟来自于什么，曦汐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过度的疲劳与长久未曾进食已经使得这具身体来到鬼门关之前，距离死亡仅有一门之隔。

半边脸颊感受着寒冷湿润的水珠，琼鼻嗅到了泥土的芬芳。在意识将要涣散前，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手。

余下的力气就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可仿佛是受到眼前事物的诱惑，我还是勉强打开了沉重的眼皮——

她，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白色的长发静静散落，宛似花朵的根须般蔓延向四面八方，灰色的眼眸包含笑意，呼吸间满溢薰衣草的芬芳；

二人静静倒在紫阳花盛放的田里，雨水悄然落下，落到花瓣间，衣裙上，也悄然浸湿了二人的面容。

朱红的液体在二人之间蔓延，变作一片浅浅的池塘，白色的衣裙沾染了赤色之后，变得如此美丽，美的仿佛一朵将要凋谢的花。

正因为这朵花由鲜血与生命来浇灌，所以才会如此美丽吧。

紫阳花盛开的田野间，彼此的模样都近在眼前。我们悄然对望着，那对灰色的眼眸有如阴郁的天空，仅仅只是望着，我的心中立刻产生了一种意欲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但二人的生命都渐渐流逝着，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明明已经没了力气，二人却依然十指相扣，用力到彼此的手指都有些发痛的地步。

——我陡然下定了决心。

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力量，我挪动着身体，缩短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心意相通似的，她几乎是同时向我靠了过来。

就这样，伫立于死亡边缘的二人，距离一步步缩小。

最终，二人的面庞已经贴近彼此，我已经能嗅到少女吐息间满溢出的，薰衣草的芬芳。

少女的食指按在我的唇间，轻飘擦向我的嘴角，随后她收回了指尖，用触摸我唇部的手指擦上自己的唇间。

这家伙——

不是完全是在诱惑我吗？

脸颊慢慢靠近，二人的唇瓣贴在了一起。

少女的唇瓣与她的手一样冰凉。她一手搂住我的腰肢，一手与我十指相扣；感受着她花一般芬芳的唇间，我感到自己的热量不断向她的体内传去。

“唔，嗯……”

距离，太近了。抑制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呼吸间的香气扑上我的面颊。

明明唇瓣与手心都这么冰冷，她的吻却体现出与之完全相反的热情。趁我换气的间隙，少女的吻痕蔓延上我的脖颈，下颌与脸颊，留下浅淡透明的烙印，仿佛是在宣誓我将成为她的所有物一般。

温热的气息混杂起来，散发扑鼻发香的长发也纠缠起来，不分彼此，紧扣的手指仿佛要将二人的身心都紧紧束缚，永世不再分离。

这一吻持续良久，直至二人呼吸也变得困难，相接的唇瓣才不舍的分离，就算如此，我还是拼尽全部意识，感受着留在唇瓣上的余温。

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若是，能与你共赴黄泉的话。

眼皮，好沉重。

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吧。

身体，渐渐冷了下去。

“我，喜欢你。一直以来，都喜欢着你。”

“是吗”，听到少女的声音，我想要再看她一眼，见证说出这句话时，少女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可眼睛却再也睁不开。

直到最后，终于，我开心的笑了起来。

眼角的泪珠与土壤融为一体时。

花朵，绽开了。

雨珠所落下的地方，深蓝的紫阳花渐渐染上粉色。

盛放的紫阳花丛中，十指相扣的二人满足的微笑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扑上二人的身体。

在不久之后，温柔的死亡也会将二人带去那彼岸吧。

二人的呼吸渐渐断绝。

夏天，也在二人的微笑中悄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