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雀鸟与银河

第21章 二十一 一起去吧,无论是什么地方.

喀嚓一声,那是门把手松动的声音。


还未等我理解发生了什么,那道紧闭的门扉俨然开了一道缝隙。


透过那道矜矜打开的裂缝,我的眼中第一次倒映出白发少女的身影。随那道裂缝的扩大,我渐渐看清她的容貌。瓷娃娃般精美的五官并非她样貌的主角,在赞叹她的容貌之前,更引人注意的是扎起低马尾的雪色长发,还有楚楚可怜、好似月壤一般的灰色眼眸。


明明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与完全找不到俄国人特征的我相比,冬夏的俄国人特征明显许多,特别是搭配这张秀气的脸孔,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而且。


冬夏竟然能与梦中的她如此相似?


不过还没等我将“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我就对上了她的眼眸。灰色的眼眸在第一眼看去时只给人楚楚可怜的印象,而此刻这对眼眸却充满坚毅。


来不及对现状做出判断,冬夏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考上前来,使二人的身体紧紧贴住,就连视线也盘根错节的纠缠在一起。


“冬夏……”


木然望着冬夏的容貌,我轻声念出她的名字。自己兴许是想说什么,可是待到冬夏的樱唇毫不拖泥带水的印上来时,变成一团乱麻的脑袋就立刻连最基础的思考也做不到了。


在紫阳花田的梦中,自己始终占据着主动权,可到了真正面对冬夏的那一刻,自己却再记不起掌握主动权的感觉,只能任由冬夏那包含侵略性的吻在口腔肆虐。


闭上眼睛后,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了。轻嗅她发丝间的芬芳,体会她软嫩的舌尖,在口腔中的攻防战节节败退。


良久,唇瓣分开,二人仿佛心照不宣的睁开眼睛。


面颊很烫,好像被火焰烧过一般,我不由想要转头,避开冬夏的视线。


但是,此时——


冬夏的眼眸骤然收缩了一下,仿佛见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我们依旧凝视彼此的眼眸,所以我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察觉到这道信息。


怎么了?我想这么问,但还不等这句话问出来,一阵剧烈的痛楚就刺透了我的后背。


.


这一切发生的是那样迅速。她突兀的在我面前倒下,使人如此猝不及防。那束紫阳花仿佛将将盛放,在转眼间却又步入凋零。


发觉到那道身影正矗立于曦汐身后时,我本能的想要呼唤,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比声音与意识更快的、闪烁血光的刀就撕开了曦汐的肌肤,刺进她的血肉。


将这朵将要凋谢的花儿揽入怀中,朱红的体液自她的背后泉水般涌出;触目惊心的血色掠过身侧,我的嗅觉也随之再次沾染上散落的温热铁锈。


“不要!”


脑袋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我的身体就先于思想行动起来。


用尽全力将那道身影推开,托住曦汐的身体,我对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怒目而视。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我死盯那张因失血而苍白可憎,因疯狂而扭曲狰狞的面孔。


如今的她宛似索命的厉鬼般,头发散乱,面目狰狞,手中还握着那把险些夺去我所爱之人的凶器。


她还未从伤势中恢复过来,冬夏用尽全力的一推使得她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直到撞上身后的墙面才停下来。


“那个贱人的女儿,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你为我的家庭带来的创伤还不够多吗?!非要连我心爱的冬夏也夺去,直到我一无所有,你才会甘心吗?!”


那道影子——我的母亲咆哮着,不晓得口中的这个“贱人”是在对曦汐说,还是在描述曦汐的母亲。


抱紧曦汐的身体,我退回房间,反锁上门。


暂且将曦汐胸口朝下,安置在床上。母亲有我房间我钥匙,因此在锁门后,我将书桌与床头柜堵在门前,这样的防护应该勉强可以阻挡她一阵子。


喀嚓一声,门锁不出所料的被打开了,现在隔在二人之间的只有守候在门前的重物了。


“仿佛生存游戏中经典的丧尸堵门桥段一般啊。”


小刀从曦汐右肩处刺进,伤口很深却远远不够致命,只是动起来的时候会非常痛而已。因此她才能支撑身体勉强坐起来,听着连续不断的拍击声,她艰难维持着笑容。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吐槽。”


咚咚的敲击声依然在持续,这道门虽然坚固,就如缓慢而无法避免的死亡,迟早会被冲破的吧。


到那个时候,自己就不得不跟曦汐再次分离了。


但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二人还可以在仅剩的时间里互诉衷肠。


.


冬夏于拉上窗帘的窗台边落座,她轻笑一声,曦汐就这样看着她惹人怜爱的盈盈笑靥,挪动着身子来到窗边。


黑暗的房间内,那道闪烁的星空灯是唯一的光源。


“对不起,冬夏,刚才立下的约定,恐怕我没办法实现了。”


脑袋依偎在冬夏肩上,曦汐静静的说。


“没关系的,最后无法在一起不是曦汐的错。”


那道星空是虚假的,无论是冬夏还是曦汐,二人都心知肚明。不过,对二人来说就算这片星空是人造的也没有关系。


——并不为将要到来的分别感到恐惧,因为在这短暂的时刻,历尽曲折磨难的二人静静依偎在彼此的身旁,享受这份恬静的美好。


十指相扣时,迎接未来的勇气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而这份勇气,到二人紧握的双手分开之时就会变作苦涩的毒果吧。


“如果,杀了妈妈的话,待到未来,我们二人会有重逢的一天吗?”


没错,杀了她吧,不这样做的话,二人就无法在一起。


将二人之间的障碍清除,等待未来的某天,二人一定会再次相遇吧。


当我怀有这种期许,望向曦汐的时候。


她的眼眸却告诉我“不要这么做”。


“‘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若是杀害某人,就不得不背负起死者的牵挂而继续前进,这份诅咒一般的传承唯有到最后一人死去方得化解,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背负起这份诅咒。”


“这样啊。”


得到了曦汐的回答,冬夏再次低下了头:“如果是你所说的话,我会遵守的。只是,为什么这世界始终不能容下我们两个呢?”


只要在妈妈的掌控中,我就永远无法脱离无法与你相见的地狱啊。


冬夏一手与曦汐十指纠缠,另一手放在双腿间,维持乖巧的模样坐着,默默凝视眼前被漆黑吞没的地面;而曦汐,她轻轻挽住冬夏的肩膀,抬头望向这片虚幻的星空。


二人都不再说话,只有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在回响,这声音仿佛成为了二人之间的语言。


冬夏忽然歪过脑袋,好像放弃了一样的笑着。


“只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分离了。明明经历了这么多,最后才能见到彼此,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分离,我果然还是会不甘心。”


在黑暗中,那笑容仿佛闪烁起光芒;那是暗淡无垠的宇宙中唯一闪起光芒的苍蓝色星球,也是自己一直以来所寻找,如《星河物语》般的爱情邂逅。


“那,冬夏,一起逃吧。”


“欸?”


冬夏凝望地面的视线终于重新抬起。那一刻,好似燃烧后的灰烬颜色的眼眸又一次闪出光辉——但那也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随后,那道风中火烛一样摇摇欲坠的微光还是熄灭了:


“逃?我们能逃到什么地方呢?”


没错,她的财产,她的人脉,对她来说,找到二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若是被抓回来,二人就又一次不得不迎来分别的命运了。”


她的声音中闪现怯意,比起“被抓回来”,她更加恐惧着“二人不得不迎来分别的命运”这一点。


现代社会的一切追踪手段如同一张大网,雀鸟无法腾上天空,紫阳花也无法离开院落的一隅。


隔在二人之间的是一道闪耀的银河啊。


曦汐,凝望着她的笑容。


二人的愿望,无法实现。


她眉头微蹙,逞强的笑容使得曦汐胸口倏然一痛。


王子和少女,终将别离。


但是,《星河物语》真正的结局不是这样。


“王子的飞船终于跨过了那道闪耀的银河,命运中终将别离的王子与少女再见的时候,那座再不曾闪耀的银河也渐渐亮起。”


“那是,《星河物语》的故事?”


复述出二人一直以来所迷恋的故事,那最终的结局,曦汐抑制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一个别人无法找到的地方。


最后的最后,二人乘着飞船,一起去往了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彼端。所以,重演了《星河物语》的我们,一定能乘上飞船,去往那个遥远的世界——曦汐是如此笃信着,哪怕现实条件已无法达成,她依旧深深相信这一点。


“……没错,无论哪里。”


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曦汐将冬夏的肩膀搂的更紧:“那么,就这样去往再不会有其他人找到的地方吧,小冬夏,你……做好觉悟了吗?”


二人相视时,冬夏见到了曦汐眼中的坚决,她在一瞬间就理解了曦汐的意思。可她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开心的笑着:


“早就准备好了,一起,去吧,无论什么地方。”


冬夏的话语仿佛给了曦汐无穷的勇气,如今冬夏的微笑渐渐抛却了愁苦,曦汐也露出一个释怀的笑。


“这个,给你。”


摘下白百合耳坠,曦汐将它放入冬夏软嫩的手心间,轻抚她白皙滑润的玉手:“这个给你,交换了彼此的信物的话,以后也一定可以重逢吧。”


那是二人的父亲留给她们的唯一东西。


“嗯,一定。”


坚信着曦汐所说的,东西冬夏也将她的耳坠给了曦汐。


曦汐站起来,双手拉开窗帘——


外面的世界一片明亮,可明明是晴朗的夜空,小雨却还是淅淅沥沥的落下。


身后,重物支撑的木门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二人已经站上了窗台,打开窗子,高楼间穿过的风吹来,强烈到仿佛要将二人立刻卷往应去之地,黑与白的秀发也在风中飘扬,扬起的发丝就如同命运的丝线般纠缠错综。


从二十层的高度向下望去,脚下的大地是那样遥远,仿佛深不见底的峡谷般,让人头晕目眩。


不过,曦汐抓住了冬夏的手。


“这样的话就不会害怕了”,此时冬夏正偏过头来。明明理解了前方等待的是什么,她还是开心的笑着。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一般,曦汐的嘴角也勾起了好看的弧度: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打算吊死自己。”


二人已经站在窗台上时,冬夏突然这样说:“温柔,宁静,却又非常悲伤。在那之后,我仿佛着了魔一般,每天注视着你的生活。现在回忆起来,你还真是一只女狐狸。”


女狐狸?被冬夏这么称呼,曦汐莞尔一笑,视线直射晴朗的夜空。


听说晴天下雨的时候是狐狸娶亲的日子,说不定自己真是只狐狸精也说不定。


“我是狐狸的话,那你就是一只等着我来抓你的兔子。就算一路上再怎么逃避,你最后也会成为我的腹中餐喔?”


这时间里,二人忽然聊起了这些,不是因为对死亡豁达到了这种程度,其实两人的腿都有些发软,彼此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的避开这个话题。


不讲些什么的话,可能会丧失勇气。


所以,曦汐也顺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这么一想,我还有些期待你把我‘吃干抹净’呢,姐姐。”


“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叫我姐姐啊……”


明明此前聊的是爱情的话题,突然被叫了一声姐姐,“爱上的人是自己的妹妹”这件事突然向她的意识袭来,在一阵强烈的背德感中,曦汐的面颊顿时一片羞红。


“姐姐。”


见到曦汐可爱的反应,冬夏不由得掩口轻笑,自己三十岁的姐姐居然也会有这种少女一般的反应?这种反差的感觉使冬夏的胸口也砰砰直跳起来。


“嗯?”


曦汐勉强歪过头,看向冬夏。


“喜欢你。”


最后,冬夏这样说了一句。


“我也是。”


最后,依然对望着的二人微笑着。


有来世的话,一定会再次喜欢上你。


嗯,约定好了。


一阵风吹过了房间。


如今,这里谁也不剩,只有窗户敞开着,窗帘在风中向房内飘荡。


从窗口望下去,在楼下紫阳花的田间——


朱红色的花朵正傲人的盛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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