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唯有其中的一朵凋谢之时,另一朵才能在她的尸身上盛放.
但是隔在二人之间的是一道闪耀的银河啊。
回望相处的和你相处的时间,那真是一段如梦似幻的岁月。
二人的愿望,无法实现。
所以,曦汐,再见了。
王子和少女,终将别离。
最终,一切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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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句话结束之后,冬夏的记忆陷入了更大的断片之中。
不晓得自己后面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变成了一团浆糊的脑袋几乎丧失了记忆的功能,只是依稀记得母亲将自己扔进杂物间,说了什么要我好好反省之类的话。
周遭的黑暗中,堆积的纸箱垒成一座小小的城堡。冬夏蜷紧双腿,抱紧膝盖,躲在这座堪堪能容纳一人的城堡中,呆滞凝眼前仿似无穷无尽的黑暗。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从未停止。在昏黑的杂物间,同孤身一人的冬夏作伴的只有这细微的声响。
“同父异母的,姐姐。”
那时的话语一声声回荡在我的耳畔,喋喋不休的声音变作一把尖刀,刺入胸口后又拔出来,当这个声音再度奏响的时候,便会再度扎进我的胸口,殷红的血液在刀刃上凝固成了暗红色,疼痛也随之深入骨髓。
为什么。
“为什么,我爱上的人非要是我姐姐不可?”
冬夏轻声念道,细小的声音几乎要被窗外的雨声掩盖过去。
有烦心事的时候,冬夏经常将自己裹进被窝,让黑暗与困乏将自己静静吞没,待到第二天的朝阳徐徐升起时,那些烦恼也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可到了今天,我却迟迟无法在黑暗弥漫的环境中闭上眼睛。
我害怕着,害怕着在闭上眼睛时,她的气息,她的笑靥、她的声音会幽灵般缠上我,再度于我身旁出现;就算明白那只是错觉,内心还是忍不住被煎熬吞没。
冬夏不相信母亲所说的,曦汐接近自己是为了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她的绝望,她的喜悦,她的解脱;一个多月,目睹她从绝望中走出来时,自己也不由得跟着她一起开心起来,如果说让自己察觉到这份感情的曦汐不过是在演戏,冬夏反倒会觉得更轻松一些——
如果她是在骗我,那我一定能更洒脱的走出来吧。
可事实绝不是那样!冬夏心知肚明,所以眼下,难受的感觉才会从体内一阵阵上涌。
从今往后,不要说与她见面,恐怕就连联系也会成为一种奢望吧!
自己脱离不了母亲的掌控,这道囚笼牢牢将自己紧紧锁在这方寸的世界中。
可笼中的鸟儿之所以愿意呆在笼中,是因为它未曾见过天空。一旦见识到天空的广阔,鸟儿就再不能忍受笼的束缚了。
因此鸟儿第一次试着冲向天空,却只撞在笼子上,撞的头破血流。
别离的时刻大概要来临了,正因为清楚的认识到这点,冬夏才会那样悲伤。
噔噔咚,噔噔咚。
走廊中似乎传来了对讲机的声音。
声音愈发清晰,意识到这一点,冬夏勉强令将要停摆的大脑运作起来,直视杂物间的房门——
喀嚓,房门打开了。母亲站在走廊间,冬夏看不清她的表情,用走廊的灯光作背景,正面身影变得昏黑一片。但是冬夏此时已经不再去注意母亲,而是紧盯她手中的对讲机。
荧幕闪烁光芒。
“她又给你打来了对讲,我希望你会做正确的事,不要让妈妈失望,小冬夏。”
她靠了过来,把对讲递给冬夏。直到这时,冬夏才勉强透过黑暗,看清她的眼神。
仿佛是捕猎前的毒蛇,死死盯着依偎在墙角的金丝雀,温柔的束缚使得鸟儿无处可逃。将对讲机留在冬夏身旁,她重新“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噔噔咚,噔噔咚。对讲的声音不绝于耳,冬夏却始终没有接听。
自己应该怎么办?要与她道别吗?亲手将自己送回到那片黑暗中吗?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冬夏的脑海中时,她立刻回忆起曦汐的样貌。凝望那乌黑的眼眸,仿佛黑洞一般立刻将冬夏俘获。
不,要我亲自与她别离,还不如直接将我的生命夺去。
还是说要忤逆妈妈?可是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脑袋变成一团乱麻。但就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冬夏还是打开了对讲。
“夜安,今天过得还好吗?”
熟悉的电波刺透了黑夜,带着熟悉的开场白,再一次降临在等待着她的女孩面前。
将对讲机放在脸侧,冬夏依旧是静静聆听她的声音。
“今天是我的生日,虽然从学校毕业之后就没有过过生日了,但是在我重新活过来之后,我想重新试一次那时的感觉。眼下没有蛋糕也没有人来庆贺,稍微有些不成模样。所以,我能请你帮忙来庆祝一下吗?”
听到她的声音后,冬夏微微一怔。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吗?
命运可真是喜欢捉弄人——从言语中提出这一信息,冬夏的面庞不禁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
“一起唱生日歌就可以了,不让我听到也没关系,就像上次紧紧握住对讲机一样。”
比平时更轻松的声音,愉快的说着。
够了。
“那,我要开始唱了?”
请不要提这种微不足道的愿望。
拜托,请停下来。
“祝你生日快乐。”
垂下头时,前额散乱的刘海盖住了眼睛,冬夏的上半边脸也笼罩在黑影之中。
“祝你生日快乐。”
请不要用这样温柔、这样让人忍不住心动的声音继续唱了。
听着曦汐的歌喉,冬夏下意识的将身体缩的更紧,咬紧嘴唇,直至铁锈的腥味与那阵暖流沾上舌头。
“祝你生日快乐~”
歌声越是令冬夏心动,仿佛要将冬夏穿膛破肚的痛苦就越是强烈。
一转眼,自己已经夹杂在天堂和地狱的缝隙之间。
这样的感觉,我怎可能忍受得了啊。
因此,冬夏静静落下眼泪。
“祝你,生日快乐。”
最后一声唱词停了下来,一首歌也就此落下帷幕。
“呼,唱出来之后,感觉生日的氛围也稍浓了一点……不晓得有没有一起唱,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她的声音中饱含愉快。
生日歌结束后,她又暂时停顿,在将近一分钟的难熬时间之后,她又一次说道:
“一直以来都谢谢你了,一直听我讲那些无聊透顶的故事,一直陪着我。”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可以见面就好了,不过我清楚,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奢望而已。
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晚上我会再打过来的。
晚安,好梦。”
静静等待曦汐讲完一切,对讲机传来挂断的声响时,冬夏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仿佛是被什么力量揪住了后衣领,冬夏站了起来。
打开杂物间的窗棂,冬夏的眼前呈现出一副名为雨中都市的画卷。夜已渐深,霓虹灯之光向着什么四面八方闪烁着,映在河里,随后被雨水与波纹碾碎。
她望向河的另一岸,那片老旧的住宅区。恍惚间,隔在中间的河流似乎真的变作了一条银河。
就算中间隔有一条星河,王子的电波也能穿过,将来自宇宙的喜悦投射在这个躲在地球的女孩身上。
但是能传来的只有电波而已,王子的身体依然远在数光年的另一颗星球上啊。
不知何时种下的,一颗名为“自由”的种子却悄悄生出了萌芽。
这颗种子却发迹于石板的缝隙之下,那块压在她头顶的石板是如此沉重,以至于她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它一分一毫。
二人的愿望,无法实现。
王子与少女,终将别离。
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她的笑靥,她的嗓音,她的歌声,直到现在仍环绕在我的身周,那怕坠入地狱,自己也绝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风吹向冬夏,夹杂着雨水砸向冬夏的面庞,染湿了衣服,染湿了发丝。
“为什么!只是看着你而已,你的长发,你的微笑,你的气息就会让我心动的跟笨蛋一样!
为什么!要把那些故事讲给我听?那明明是我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结果你就这么自顾自地勾起了我对那个世界的向往!
为什么!你非要是我的姐姐!”
深吸一口唯有在雨天才会感到冰冷的夏夜空气,冬夏孤身伫立,任由雨水拍上俏脸,狂风吹散秀发。今天,她第一次向着延伸到地平线、与那座水泥丛林接壤的漫漫长夜呼喊出声: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立刻对你心动了!都怪你,你这只女狐狸!突然闯进我的生活,只是看了一眼而已,为什么我会再离不开你,害得我胸口这么痛苦!讨厌!讨厌!讨厌!”
双手按住胸口,冬夏不顾一切的呐喊,水珠从她眼角划下,那究竟是吹落的雨水,还是满溢的泪滴?变了调的声音,究竟是因为大声呐喊破坏了喉咙,还是悲伤扭曲了嗓音?
不知道。一向文静的大家闺秀,今天彻底滑向了失控的那一端。
可是就算再怎样讨厌——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能不能听到,也不管你是否能回应!反正我就是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你!”
秀美的面容,令人羡慕的乌黑长发,总是温柔的讲述故事的声音,一颦一笑都会让我觉得心动!
“为什么,明明无法让我离开黑暗,却要让我见到光芒!曦汐,你是我唯一的光啊!如果,如果离开了你的话——”
还不如,让我在这里一跃而下!
跳下去?
冬夏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在今天,冬夏第一次产生了对死亡的渴求。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所感受到的?”
悲伤到开始渴求死亡,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察觉到这一点,冬夏惨然一笑。
到了别离的这天,自己居然体会到了这种悲痛。难熬的痛苦在全身上下翻涌,仿佛唯有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快才能使这永无止境的苦难终结。
仿佛一朵寄生的花,唯有其中的一朵凋谢之时,另一朵才能在她的尸身上盛放。
活下来的这一朵,只能背负她的死亡带来的痛楚,孤身一人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