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唯有在枯萎之后,新的花朵才得以再次盛放.
俄罗斯,圣彼得堡.
时序即将进入七月,盛夏这一时节也步步逼近。不过幸于如今自己处在这片北方大地,维持在十到二十余摄氏度的天气也还算得上舒适。
办公室的沙发上,我——秋,在等待雇主来临的时间里无所事事的望向窗外。
虽然气温不高,但太阳却意外的毒辣,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斜照在沙发上,使半边沙发染上金黄的色泽。
放松的半躺在沙发上,不久之后,推门的声响引起了秋的注意。
“我问你,我的女儿呢?”
推门进来的是一名男性,年龄大约五十出头,个子很高却偏瘦,银白的发丝略有些波浪卷。而在他身上的一切特征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对灰烬般灰色的眼眸。
他上下打量我,目光中俨然对我透露敌意,操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来向我发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那我在听到这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之后肯定会怀疑他俄罗斯人的身份。
无视了他带有忿怒的举动,我依然坐在沙发上平淡回应:“双双殒命,倒在了你家楼下的紫阳花田里。”
一边听着我的回答,他一边踱过办公室,在办公椅上坐下:
“你真觉得我会信你这番说辞?以你的手段,她们会有自杀的机会?”
他沉下头,横起眉头瞪着我,放在桌上的双手十指紧扣。他的这副姿态令我觉得自己像是正在被面试官拷打的应届毕业生。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对你未必有好处。谎言不会伤人,只有真相才会将你切的遍体鳞伤。”
“我的女儿们去了什么地方,作为父亲,我有权知道。”
“你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想起你是个父亲了”,气势上完全不落下风,我巍然不动,双臂环在胸前,回瞪他审视的眼神:
“曦汐被你和你妻子遗弃的时候你在哪?冬夏被囚禁整整十年的时候你又在哪?现在说你是她们的父亲,但你可曾有尽到过一个父亲哪怕一丝的义务?”
彼此激烈的静坐战争使得办公室间的沉默蔓延许久,合上眼睛后再睁开,他不再直视我,而是盯着黑色的办公桌面。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如果当年,我放弃公司的一切,现在是否又会是不同的结局?”
“可你选择了继承公司,并在继承了公司之后毫无悔过的抛弃了曦汐,给了冬夏一个破碎的人生。”
“…………”
他不再说话,只是双手掩面,长长呼出一口气。
“在和你别离之前,她们有说过什么吗?”
又过了一小段时间,他又一次发问。
“我说过,谎言不会伤人,只有真相才会将你切的遍体鳞伤。”
“就算如此,我也想知道。就算我没有做她们父亲的资格,我想我还是有资格听一听她们都对我说了什么。”
这时,他抬起了头。仿佛下定了面对一切的决心,他对我说道。
“曦汐说,她的父母只有将她养育成人的那对工人夫妇,她并不愿意称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为父亲。
冬夏则说,你的不负责任对她母亲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创伤,以至于酿成了后来的一系列悲剧,你应该为此负责。后来她又话锋一转,说像你这样完全不懂家庭责任为何物的人,大概也不晓得‘负责’两个字该怎么写吧。”
在我告诉他“真相只会伤到他”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我真正将二人所说的话转述过去时,他还是闭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息,直至胸口已经略显鼓胀时,他才像是放弃了一般张口呼出。
“我知道了,那就随她们去吧。”
最后,他也只是酸楚的一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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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来临,照着北方城市的惯例,周边的空气也开始变得寒冷干燥。
天气预报中所描述,天气已经超过了零下十度。不过呆在家中的我并未切身体会过这阵寒冷,所以对这阵温度的描述,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只是隐隐觉得,如果要出门的话,或许要多加几件棉衣。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
“不是告诉你要穿的厚一些吗?为什么还是穿着这么薄的衣服出门了啊?”
望着站在玄关前的她眉头微蹙的愠怒模样,笑容不由得在我唇边浮现。
她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换好了鞋子,一手拎包,茶色的大衣间散发出闻惯了的香水气息。而就是这阵若隐若现的香气,令我不由有些陶醉。
“没办法,最好看的衣服就是这一身了。因为好不容易出去约会一次,而且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这次的约会总要留一些更深刻的印象吧?”
受那香气的引诱,我轻轻从她的背后拥住娇躯,下巴悄然抵上心爱人儿的肩膀,二人耳鬓厮磨,彼此接触的温度仿佛要将冬日的严寒消融殆尽。
“这次就算你理由充分!不过,要是感冒了,我可不轻饶你。”
耳尖的轻微摩擦,吐息间的轻声细语使她光速屈服,感受她脖颈间升高的体温与渐渐变为绯红的耳根,我不禁轻笑:
“感冒了正好!姐,你有没有听说过‘花吻疗法’呢?”
“别在亲热的时候叫我姐姐啊……而且花吻疗法是什么?”
“就是由你口含温水,用接吻的方法来喂给我喔?要是我真的感冒了,要不要试试看?”
被我这么一讲,姐姐的耳根一下子变得更红了。挣脱开我的怀抱,她接连上前几步,将羞红的面颊挪到我看不到的角度。
到了这时,大我十余岁的姐姐反倒比我更有少女的感觉。
“绝对不要,而且这样只会顺带着传染给我吧?与其相信这个,还不如信那个大葱治感冒的偏方。”
“咦?原来姐姐你想玩的这么大?这下不得不感冒了。”
轻掩樱唇,我装出了吃惊的模样。
“不对!只是把大葱围在脖子上,你想到哪里去了啊?!啊啊,不理你了!”
一直被我牵着走的姐姐终于爆发出来,那副羞愤交加的模样就像是被惹恼后想用爪子挠你的小猫一样可爱。
“对不起对不起,一不小心就玩过头了——把这个话题丢到一边,一起出门吧,曦汐姐。”
跟安抚小孩子一样,我连忙跑到曦汐的跟前,双手合十连声道歉,这才让姐姐愿意正眼瞧我。
不过,面颊上娇羞的颜色仍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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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时间过了六月有余。
秋帮助我们假死骗过了冬夏的母亲,在那之后又将我们送离那座城市;可是在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别离的时候,我问她,“你的任务不是将我与冬夏带去父亲的身边吗?”
那时,她站在岸边的礁石上,长发与衣角在风中抖动。等待接应的最后时间里,她什么也没说。等到拂晓时分,她登上那艘小艇离岸时,向我们莞尔一笑。
那,一定是她对摆脱苦难的我们送上的祝福。
搬到这座城市的最开始,我们两个都过得很艰难。经历前半年的颓废,我的存款本就所剩无几,第一次走出牢笼的冬夏还有许多常识性的东西要学,以至于在最初的一个月中,我的生活就变成了白天需要出去上班,晚上回家后要教冬夏生活的知识的这般模样。
虽然很累,可是两个人可以在一起,让我觉得很幸福。
冬夏意外的聪明,没过几天,冬夏就自己学会了做菜,饭菜的味道还意外的可口。
只过了半个月,冬夏就在我的一片傻眼中成为了一名无可挑剔的家庭主妇,等到我回家的时候,迎接我的是可口的饭菜与少女的温柔乡。
尤其是后面那点,在被她轻轻拥抱,或者是给我膝枕的时候,心底里总是会涌出一种治愈的感觉。
——又过了不久,我的银行账户收到一笔来自境外的汇款,查询之后发现这笔汇款的来源是俄罗斯,汇给我钱的人的身份自然也呼之欲出。
那个不称职的父亲竟在我们姐妹二人都已成年之后才愿意承担责任?
虽然想将这份”抚养费“退还给他,可苦于弄不清楚他的账户,这一决定也只能作罢。
父亲每个月都会向我的账户汇款,在想要退还却无计可施的时间里,我隐隐约约察觉到,这些对他来说看似微不足道的款项,也许是他对自己的救赎吧。
至于冬夏的母亲,我们偷偷打听了一下她的消息。她仍坚强的活着,只是精神状态差了许多。
就算她曾做的事怎样过分,她毕竟也是养育了冬夏十八年的母亲。可若是她解脱出来的代价是让我们重回那片地狱,哪怕再怎样可怜她,我们也无法向她摊牌。
就这样,我们维持着如今小小的幸福,守护只有我们二人所在的世界。
“对了,曦汐姐,今天要去什么地方啊?”
除夕晚间街道的静谧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消停了一个晚上的街道又被乌泱乌泱的人群占领。在街边的长椅上等待时,冬夏挽住我的手臂,明朗的微笑着,身体近的仿佛要贴在我身上。
“今天城西的寺庙附近有办新年庙会,一起去吧。”
我一面这样回答,一面百无聊赖的扫视街上奔跑的车辆,找寻约定的那道身影。
不久之后,某辆白色轿车在路边临时停下。
摇下车窗,驾驶位上,梳成鲻鱼头的黑发少女向曦汐招了招手。
“曦汐姐!这边!”
呼唤曦汐的名字时,她脸上闪烁满足的笑意。觉察到自己等待的人已经来到,曦汐从长椅上起身时——
我感觉手臂被扯住了。
沿着手臂望去时,冬夏正在长椅上紧盯着我。
“曦汐,她是?”
冬夏紧紧拉住我的手臂,满脸不知所措的向我问道。
“忘记介绍了,你应该认识她才对——她是小玲啊,魏小玲,你们两个应该是朋友的吧。”
在某天上班的路上,我遇到了小玲,后来我才得知小玲就在这座城市上大学,寄宿在亲戚家里。由于年后小玲的父母要来走亲访友,小玲干脆放假时直接不回家,等到一家人团聚之后再赶回老家。
因此,我干脆叫上小玲一起去逛庙会。
“小玲?”
冬夏呆滞的重复一遍她的名字。
时间不等人,小玲身后的车辆已经按响喇叭来催促她,我也赶忙拉起冬夏,穿过人行道。
我坐在了副驾驶位,而冬夏则在后座上落座。
在车辆向庙会行驶时,我和小玲聊起了天。
“真好啊——还没毕业就已经可以开车了,不像我,拿到驾照之后就再也没开过车了。”
系上安全带,发动机轰鸣着。伴随车体的微弱震感,轮胎再一次转动起来,崭新的白色铁盒子重新开始在马路上奔驰。
“其实这辆车是借的同学的啦,她还没有驾照,就先交给我来开了,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也经常一起开车出去玩。”
一边盯着前方略显拥挤的街道,小心驾驶着这台庞大的机械巨兽,小玲一边回应我的谈天。
“和同学一起去玩,真怀念啊,我在大学时也经常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不过那时大家都是在骑自行车……只是有些搞不懂,为什么每次出门的时候,同寝室的其他五个人都会争抢让我坐在她们的后座上,完全搞不明白她们在想什么。”
“噗。”
曦汐将身体重心完全放在座椅靠背上,舒展起纤细的腰肢时,身旁主驾驶位上突然传来扑哧一笑的声音。
“怎么了?小玲?我有说什么搞笑的事嘛?”
“不,没什么,只是曦汐姐,你应该对自己的魅力有些自觉吧?”
“你就别打趣我了。要是我大学的时候那么有魅力,为什么会在学校里连着单了四年的身啊?”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在大学的定的性别标准太高了吧?”
“欸,这句话的意思是?”
歪过脑袋,我眨了眨眼睛,思考小玲这番话的含义。
“不,没什么,就当我开了个玩笑吧。”
静静的听着我与小玲的嬉笑打闹,冬夏对与旧友的重逢完全不感兴趣一般,窝在后座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