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那道再不曾闪耀的银河也渐渐亮起.
哪怕在最后一刻,我切身感受到了母亲的爱,但我还是没能原谅她。结果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罢了。
小刀有如一道墓碑,直直杵在母亲的胸口。
一切都结束了,我瘫坐在沙发上,处于母亲胸口的手中还握着那把染红的小刀。
朱红的体液沾上我的衣服,肌肤与脸颊,仿佛一朵绽开的玫瑰,铁锈般的腥气四散在周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小刀迎入她的心脏时,她依然挂着那一抹慈爱的微笑。
偏执,病态与慈爱。她对我的爱是如此沉重,以至于甘愿为我奉上生命。可这份爱为什么就不能分给他人一些呢?
为什么,母亲一定要将我逼到如今的境地?
我坐上沙发,一具被爱驱动的尸骸就静静躺在我的怀中,还残存有些许余温的双臂环绕我的脖颈,那对已经涣散的瞳孔似乎还在盯着我。
将小刀留在她的胸口,我轻轻抱住母亲被染红的遗骸。
关上客厅电灯,房间陷入黑暗。
窗外的微光透过窗户斜照在沙发上,照亮母亲的半边尸骸,却始终未曾照在我身上一分一毫。
解开母亲环绕脖颈的双手,右手盖上母亲的眼睑后向下一划,始终慈爱的笑着的她,终于合上眼眸。
但是此刻。我的眼眸是否也如她那般涣散呢?黑暗中,手镜再映不出我的模样,窗外的群星仿佛也一起熄灭。
感受着尸骸的重量,我勾起嘴角。莫非自己在笑吗?不,如果自己在笑的话,因紧锁而扭曲的眉间与悲伤中低垂的眼角又算是什么?
脸上摆着这种扭曲的情绪,如今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为获得自由而欢喜?复仇之后的快慰?还是亲手弑杀一条生命后、将被罪业压垮的哀伤?如今思索这些没有意义,这世上已再没有能与我一道前进的人了。
如今,我什么也不剩下了。
哈,如蒙大赦,我的双唇间呼出温热的气息。
放空脑袋,什么也不去想,只是静静将尸骸放在沙发上之后,踉跄踱步到客厅的中央,窗外的一缕月光撒下,不偏不倚的照在我的身上。
通向外界的门,开了。
站在皎洁的光中,我凝望大门,在思想作出反应之前,身体就已经不由自主上前一步——
可是转眼,我向后退去。
如今的我已经不再为这牢笼所束缚,可以自由前往任何地方,切身活在这世界中。
“活”在这世界中?
在杀了母亲之前,我已经做了充足的觉悟,可当一条生命真的从我手中、如那静静脉动的鲜血般流过时,我才切身感觉到一条生命的重量。
自己并没有背负一条生命的重量而活下去的勇气,而且更重要的是。
能引导自己走向前方的人,此刻也已不在人世了啊。
所以,我只是眷恋的看向那道距离如此之近,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推开的大门,转身向后退去,将身体重新没入黑暗。
今夜清寒的月光,再未能照耀任何事物。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我反锁上房门。
不晓得为什么要反锁房门的,可我就是这样做了。
然后,我的死期也要到来了。
母亲的血依然在我的面颊上残留着。此刻,轻若无物的血却有了重量,重若千钧,使得我的呼吸愈发艰难。
在我的身后,母亲与所爱之人都离我而去;而在遥远的前方,黑暗笼罩了那里,使我再看不见通向未来的道路。
正因如此,在想到死亡将要降临时,我才会打心底里感到那阵快慰。
最终,我还是决定从这里跳下去。落到地上之后,就连尸体也会粉碎,这也许是与背负了弑母罪名的我最相称的死法吧。
.
许久未曾运动的我,此刻正拚尽全身力气,驱动着双腿开足了马力。
已经忘记上次这样剧烈运动是在什么时候,此刻我将一切多余的想法抛诸脑后,向秋所说的那个地方乘风奔跑。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边的无数路灯间,曦汐影子在光源的迫近与远离之间不断重复着拉伸与缩短的进程。
周遭行人的交谈声,汽车驶过街道的鸣笛,这些声音统统从曦汐耳畔流过,她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耳畔的嘈杂,街道的亮光,曦汐仿佛再见不到,她的世界一片漆黑,唯有终点仿佛在闪烁微弱的亮光。
就像梦中,曦汐沿铁道迈向空无一物的星空。
剧烈的运动使她腹部痉挛起来,恶心的感觉还在一阵阵上涌。
“冬夏,一定要没事啊”,维持着脑间这唯一的一道意识时,肉体上的痛苦仿佛被抛却了。
向秋所描述的目的地赶去,越过街道,冲入小区,无暇等待还在高处的电梯,曦汐直直向楼梯上方冲去。
单单凭借着体力,冲过数公里的街道后登上二十层的居民楼——仅凭借一道意识,竟能将人体的力量激发到这种程度?
曦汐已经没有去思考这些的余裕。
因为,秋所描述的地方已经近在眼前了。
深吸一口气,曦汐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到冬夏的家中。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口撒进的皎洁月光能为房间带来一丝光亮。曦汐立身光中,环顾起四周的环境。
只是,月光与黑暗并不是这房间中的唯一色调。
曦汐注意起脚下的朱红,在莹白的光中,这一抹朱红格外引人瞩目。沿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色,曦汐望向了沙发。
女性静静躺倒在那里,胸口的刀如墓碑一般直立。
望着这个使自己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元凶之一时,曦汐什么话也不说。
冬夏,你杀了人吗?
保留着这个意识,曦汐来到一处大概是卧室的房门之前。
“冬夏,你在这里吗?”
.
“冬夏,你在这里吗?”
与这句话一同响起的是咚咚的敲门声。敲门声比她讲话的声音更加强烈,可她的嗓音传入我的耳中时却如惊雷一般,以至于将那连续不断的敲击声盖过。
曦汐?!
步履抵达窗前时,身后传来的声音使我的脚步硬生生止住!三步并作两步,我冲到门前,握住门把手——
“你,杀了人吗?”
“…………”
听到这句话时,我开始犹豫了。
犹豫?都到了这一步,自己还要犹豫吗?此前在对讲之中,自己尚可狡辩说那是因为二人的距离,现实的阻碍,对于未来的恐惧——可到现在,我心爱的人儿已经近在眼前,二人只有一门的浅薄阻隔,我这个窝囊废却还是在扭扭捏捏的犹豫。
没错,我杀了人,这是无论如何也宽恕不了的罪孽。
正因如此,此刻的我才会沉着脑袋,指尖仿佛要握碎一般,握住门的把手。
“没错,我杀了妈妈。”
这样的话,我势必要为接受这份罪孽的惩罚。
“这样啊。”
另一边,传来曦汐小声的回应。
恍惚间,我们似乎回到了用对讲机呼唤彼此的时候。我是那样希冀着与她在一起,却始终被一层障壁阻隔。因而,我每天都只能是听着她的声音,满怀青涩的希望,日复一日的期待着明天再次相逢。
“我没有原谅你的资格。”
嗯,我明白的。
我可是亲手弑杀了我的母亲啊。
我的臼齿默默咬紧,头垂的更低。
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光芒完全被扼杀的房间中再闪烁不起光芒。
如果我可以更冷静一些,如果疯狂没有彻底摧毁我的意识,那么现在是否会是另一种不同的结局呢?
畅想那样的未来毫无意义,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面前忏悔自己旧日的过错,也不过是为现状徒增伤悲罢了。
“这样的话,请回吧。”
明明初次相见,却又要别离。
我的身后已是一片黑暗,可前方还是为我亮起了一盏灯火——
虽然那只是一束渺茫的痕迹,但只是望着那束仿佛火苗般跃动的微光,我还是隐隐期待起前路。
“之后,我会去自首。曦汐,我亲爱的姐姐,待到未来再见面吧。”
“嗯,我等你。无论多久,五年、十年、我都会等你。”
她的声音中,除了将要再度别离的悲伤,还充填了一种小小的满足。
“要是无期徒刑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等你一辈子,就算等到我变成头发全白的老太太也等你。”
“噗,就跟老土的情话一样。要等我出来,看到你变成老太太的模样,不喜欢你了怎么办啊?”
听到曦汐呆呆傻傻的回答,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那我就一直缠着你,缠到你厌烦也缠着你,直到——”
“直到?”
“王子的飞船终于跨过了那道闪耀的银河,命运中终将别离的王子与少女再见的时候,那座再不曾闪耀的银河也渐渐亮起。”
那是,星河物语的真正的结局。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本书,经由时间的沉淀,就连剧情也快要记不清楚了。可曦汐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看到结尾的时候。
第一次看到结尾的感动,自己已然忘却了。到这时,这阵在胸中油然而生的感动,一定就是那时自己的感觉吧。
啪嚓。
床头的位置突然传来这个声音。
不晓得是怎么回事,那台短路的星空灯突然恢复了正常。
知晓二人将要别离时,那道银河不再闪耀;而到了如今,湮灭于宇宙的黑暗波涛的银河竟再度亮起,倒映在纯洁无暇的少女眼中,她的眼眸也随之闪闪发光。
“毕竟,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啊。”
“就只是妹妹而已吗?”
我的声音中透露出不安。
对啊,自己还不知道她对自己究竟什么样的情感。如果自己只是单方面的会错了意——
“你还要我说的多清楚啊?你这笨蛋。”
一直以来,总是给人冷静感觉的曦汐,此刻声音中却悄然多了一分……害羞?
最后一声娇羞的“笨蛋”从曦汐的唇间吐出时,冬夏再不能抑制心中熊熊燃烧的渴望,仿佛要将门把手掰断一般,冬夏拧开房门!
突如其来的举动打了曦汐一个措不及防。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如此之近的距离进行接触。
如今的她比镜中的她更漂亮,更可爱。两人距离已很近,也许是因为来到这里费了很大的力气,她的娇躯已是香汗淋漓。我轻嗅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沿着这身材傲人的娇躯,我继续抬头望向曦汐可人的容颜。
是为我突然开门的行为感到不知所措吗?她脸上残留着茫然的神色。长长的睫毛下,乌黑的眼眸见闪烁的,那阵天真的茫然立刻就将我的心俘获。
明明是成熟的女性,身上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少女般的魅力。
这副模样,不完全是在诱惑我吗?
心仿佛漏跳一拍的我恶向胆边生,踮起脚尖补足身高的差距,向曦汐的唇瓣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