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Part 6-7
本帖最后由 silayloe 于 2016-11-5 12:49 编辑
*老土的展开*大概会有bug,欢迎指正
6
隔天一次随车出行的途中,松浦果南把泳池边发生的事告诉了她的两位监视官。
最开始,她描述得小心又谨慎,措词克制得像节食者在拟定每顿摄入的卡路里,但三分钟不够,就演变成了脸红耳赤、怒气冲冠的指控。
“就是让我去海里捕大白鲨,我都不要再见到她!”
最后一句话说完,她气哼哼地抱臂看向车窗外堵塞的天桥,仿佛一个刚被人抢了糖的大孩子。
“真要说的话,松浦君,你能找到那地方也是够厉害的。”绚濑绘里好笑又无奈地扶着方向盘,给副驾驶座上的东条希打了个眼色,可惜对方正托腮看着窗外,并没有理她。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毕竟拜某人所赐,六课还没几个候补执行官有这个空闲时间探索公安局的建筑的,他们不是为了一份化学检查报告东奔西走,就是被迫在证物储存库内彻夜不眠地查资料,对着死人牙膜和尸体照片吃晚饭,身上冷得像根过期的法棍面包。”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东条希缓缓回头,冲金发的司机皱了皱眉头,又转头看着玻璃。“谁叫七课某位金毛反恐大队长有事没事就把证物鉴定的工作推过来呢,别说后勤人员,连我们六课的公主都快被熬成巫婆了,天天就冲我发脾气,让做点本职工作都不肯了,真不知道是谁害的。”
“原来公安局还能招动物进去工作?”果南有点吃惊。
“不不,希不是这个意思。”绚濑绘里尴尬地咳了咳,手掌“嗒嗒”地拍在方向盘的黑色合成皮革上,仿佛想为自己辩护。“如果行动顺利,等这段时间过去就会进入正式起诉阶段,之后就不会太麻烦你们家大小姐了。”
“是就最好。”
红灯转绿,绘里开启了半自动驾驶模式,她一手控制方向盘,一手伸到副驾驶座上,拉住了东条希的右手,抚摸着它。警备专车在前后座间设有半人高的防护合金隔板,果南看不到她们底下在做什么。
“总之,松浦君,我对这件事的建议是,你没必要强迫自己跟小原打好关系,但也没必要为此大发雷霆。”绚濑绘里开口了,“就当她是天上神出鬼没的无人机,见到就当不存在就行了。你还是要以康复为重,没必要忧心这种人际问题,再说你平时也不会见到她。”
“那她能在这里工作,还住在宿舍区里,肯定也是个潜在犯吧?她难道就不用治疗?凭什么她对别人就能有优越感,就因为那该死的泳池和训练场是拿她父母拿钱堆出来的吗?”果南生气地回嘴。
仿佛掷下一枚重磅炸弹,车里的气氛突然凝滞下来。
对方尖刻的牢骚依旧没有停止:
“就算不在公安局,她那种态度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让我恶心的。我才不会去躲着对方,因为有问题的那个根本不是我,而是她!我真不懂你们的想法,你觉得有执行官愿意跟她那种难以相处的同事共处一室吗?靠一张嘴就能把你刺出几十个洞来?就算她是西比尔系统选的,那家伙就是个天生的分析官,禀赋超群,万里挑一,可考虑到其他患者的色相,你们不该把这种人直接隔离就算了吗,我以前听说过脾气这么暴躁的潜在犯,基本都是病情严重到连假释条例都没机会享受的啊。”
车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东条希不动声色地盯着后视镜。镜子里是松浦果南被恼怒占据的脸庞。
“她……的确是色相浑浊的患者,但也是一个很特别的病例。怎么说呢……”绚濑绘里皱眉看向另一位监视官,对方依然在看着窗外,没有理睬她。
“希……你很累吗?”不知是为了转移话题,还是被突然的担忧咬住了。绘里又拉了拉希的手。
紫发的监视官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左手覆上对方的,往后靠在驾驶座上,闭上眼睛:“跟那位大人物约会,哪有不累的时候。”
“喂。你这么说我会生气的。”绘里轻轻掐了希的手指,又问:“这个呢,怎么样了?”
东条希却无视了这条问题,把手抽了出来,敲了敲车窗。车子正要驶入一条三岔道。“前面肯定全堵了,立刻绕前田町过去吧,九课那帮老头子那么啰嗦,这次你就别迟到了。”
“遵命。”
绘里开动警车特殊通行灯,一踩油门,往左转入隧道,车子在松浦果南的尖叫声中高速飞奔而去。
十五分钟后。
“呕——”到达目的地,松浦果南胃里翻江倒海,一停车就马上下来,扶着路边的垃圾桶干呕不停。
“15:30来接我吧。”绘里摸了摸希的脑袋,在对方“干嘛不跟着九课的车回去”的嗔怪声中,解开安全带下车走了。
透过后视镜,东条希看着松浦果南扶着灯柱,脸色发青的窘况,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也下了车,行到对方身边,递出了纸巾。
“果南酱。”随后她笑着拍了拍副驾驶座的车门,“待会坐前面来。”
车子以平稳的速度驶上了通向神奈川的公路。
借着希给的干柠檬含片止住了眩晕,果南得以正常欣赏起窗外的风景,一口口地在纸杯中啜饮微温的白水。
由于月底发生的神田铁道爆炸案,市中心仍在进行交通管制。电子公告牌在合成塑材公路隔音板上方低速滑过,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占据着摩天大厦高耸的楼体,宣称能为全国青少年保持色相澄清的药品广告以动物故事的形式播报在太阳集光板上。车子的行进渐趋缓慢,直至在一次漫长的红灯前不情不愿地停下。
她时不时看向正在驾车的东条希,为先前引起的尴尬对话感到些许不适。
“你还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吗?”感受到视线的希冲她一笑。
果南困窘地看着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刚才是说了很不对的话吧?”
“没有对不对,那是你真实的想法,把它都说出来吧。”希好脾气地回应道:“在这里你不需要装成一个正常人讨好医师或上司。这也是六课监视官存在的意义。懂么,心理质询并非只能出现在治疗室里的。”
果南犹豫了一下,便点点头。片刻后,突然叹起气来。“我其实一直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让她讨厌。”
——明明同样都是病人,小原鞠莉身上却没表现出丝毫的自卑和畏缩,如同一个自知清白却不幸含冤入狱的无罪者,她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高傲气场,还勾起了果南在色相不稳定的中学时期饱受歧视和排斥的痛苦记忆。
“的确,她对你是发作得最厉害。连心理咨询申请都被拒绝,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希揶揄地说,“可能是因为,你是她遇过色相最接近正常人的潜在犯了吧。”
“那有优越感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果南冷笑道。
“嘛,也许我当时让绘里亲引导你进入公安局是个错误的决定吧。”东条希无奈地笑了笑,“可当你接受了这个建议后,我还天真的觉得自己的判断绝对没错——毕竟我在直觉的事情上从来是百发百中的——我想,你们也许能在康复路上彼此帮助。但现在看来,我是错得离谱。”
“还互相帮助?小原那恶毒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我剁成肉酱去喂鱼了。”果南粗粗地哼了一口气:“我真想不通你是怎么觉得我们能相处得好。”
“很简单。”希把转方向盘,车子右转,在一个缓坡上的红绿灯处停下,“因为你和她都是在淡岛出生的人啊。”
果南讶异得差点连手上的纸杯都拿不住了。
“不用那么吃惊。”希格格笑起来,“虽然淡岛和内浦早就在十多年前消失在填海工程里了,可在2062年夏天,鞠莉的确在当时淡岛一所属于她家族经营的连锁酒店里出生的。早产儿,才四斤多重,差点因为肺功能不全而死在新生儿室里。”
果南突然想看到什么恐怖的事物一样盯住了东条希,她马上打断了她:“——你说那座淡岛酒店是她家名下的产业?”
“没错。”
“但她姓小原啊。”
“她的父亲是意大利裔美籍白人,但娶了个日本妻子,所以鞠莉的真正姓氏应该是Del Vecchio——Marina Del Vecchio。”
随着话语的进行,果南的脸色逐渐布满阴云,像恶鬼一样可怕。“所以她就是——”
“——她就是当年推行并承包这次日本史上最庞大的填海工程、最后毁掉你家乡的Fininvest财团家中最小的女儿。一名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希盯着渐渐从隧道出口展现的笔直大路。“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说你肯定会出于自己的意愿去了解她了吧。”
“了解?!”果南恶狠狠地冷笑一声:“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我现在该回去暴揍她一顿才对!”
果南颤抖着,咆哮着,噩梦般的回忆像毒藤一样缠住了她的大脑,她想起那天像僵尸一般伫立在夕阳中的工业机器人,燃烧罐在它们的上方飞过,发掘机在电子围栏外挥舞着钻头,人群的尖叫在螺旋桨的噪音中此起彼伏,警笛最后响了起来,警察们犹如行走在人间的黑翅魔鬼,操纵着漆黑丑陋的枪械击毙了阻拦工程进行的内浦的镇民,死伤者中许多是她认识的人——她的亲属,她在海洋馆认识的海豚喂饲员,她小学旁书店的老板,她幼儿园的音乐老师——她的父亲因为那次灾难小腿骨折,而后因治疗不当而落下行动不便的病根,她的母亲从此沉默寡言,只在祭拜死者时才在简陋的灵牌前留下一声声悲伤的叹息。
“所以我现在要求你认真考虑这件事,松浦候补执行官。”
希又看向后视镜,眉头紧锁:
“原本我不打算那么快告诉你,我也不清楚你如今是否还因那份记忆而痛苦。但既然你和鞠莉连作为陌生人都相互看不惯对方,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真的能接受跟自己憎恶了小半辈子的财阀人家的孩子共事吗?”
果南咬紧牙齿,一言不发,手臂上的肌肉紧紧绷住。
希说,“我会尊重你的决定。若你需要换宿舍,更换部门,甚至离开公安局去另一个假释居留点,我都可以替你申请,不用花很多时间的。”
“就算要走也是她走,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要我主动离开!”
“那是因为你即使把六课拆了也赶不走她的。你懂吗。她是个很特别的人,这种特殊,不只在于她背后那个财权强势得能跟沙特王室匹敌的家族,还有她的心理状态——这是为什么我现在要你慎重考虑离开的问题,那也是想为你好。”
“什么意思?”
“小原鞠莉的色相浑浊程度,已不是单纯用严重就可以形容的了。”希苦笑一声。“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7
第二天中午,果南倚在公安局四楼防火楼梯的栏杆上,独自吃着海鲜味的杯面。
从神奈川回来后,她就不再接受监视官们的午饭邀请,转而寻找今天能单独用餐,日后也能够沉默包容她的地方,宿舍也好,诺大无人的训练场也好,这个可能只有三平方米面积的钢铁楼梯平台也好。经过昨天那番短暂却激烈的对话后,她已经连想起公安局这个地方都开始觉得反胃了。
一阵高跟鞋声音从背后的走廊通道里传了过来。
“你还真像只烦人的苍蝇,怎么赶都赶不走。”
小原鞠莉穿着白衣,叼着她万年不变的烟卷,靠在走廊墙上冷淡地开口。
果南瞪大双眼,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把手上的杯面砸到对方头上。
“吃完了就快滚啊。”鞠莉又说。
“难道你连我站的地方都能拿泥埋了不成?就像你们对内浦做的那样?”果南大声吼道。
“如果这样就能让你那见鬼的乡下大脚板从我的专用吸烟区丢出去的话,我会马上叫我爸爸派一队开掘机过来的——”
“你这混账!”
果南冲上去,抓住小原鞠莉的衣领,把她推到了墙上。
那双金穗子似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剔透如蛇眼的双眸,像是只能属于一位真正冷血无情的女人。
“你知道因为你们鼓吹的填海项目引发的暴动中,内浦有多少人因为犯罪指数飙升而被枪杀,又有多少人被抓进隔离机构里,最后因为孤独而发疯,在被医院安乐死之前连一个探望他们的人都没吗!”
果南怒吼道。
“这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的错!”
“我没有错。”
“你有!这天杀的都是报应,你亲爱的爸爸能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竟变成比我这种乡下人还不堪的潜在犯吗?他能知道自己的恶行会报应在你的犯罪指数上!让它高得可以让执行官一枪杀了你么?!”
果南死死揪着鞠莉的衣服,掐着她,喉咙里渗出刺痛的哭声。
“像你这种人真该为自己肮脏的血脉而羞耻!”
鞠莉冰冷的语气一成不变,她生硬地反驳道:
“——我没有错。”
那种冷漠却强硬的眼神狠狠刺痛了果南,逼得她一时无语。
而后鞠莉又冷冰冰地讲下去:
“我一件错事都没做过,我从没盗窃,从没欺骗他人,从没隐瞒内心,不曾见利忘义,不曾暴力待人,更没杀害过人。我没有罪。”
果南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没见过这么洋洋自得又自以为是的潜在犯,也没见过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无罪的潜在犯。
这个念头还在敲打着脑壳,随之而来的一阵深切的恐惧和悲哀却紧紧抓住她的心脏,她尚未分辨出这种矛盾思绪的来源,小原鞠莉又说话了:
“就在内浦暴动发生的那几天,我正在京都接受肺叶组织置换手术,也许那些人在被杀、被抓走关起的时候,我正知觉全无地躺在手术台上,等着一把刀子划过我的胸口。”
果南浑身一抖,她竟觉得这番话比刚在脑里敲击的思绪更深地刺痛了她——
“而等我再次踏上本来该是我出生地的那个岛屿时,沿海观景酒店的地基已在本该是骏河湾的地方深深打下去了,曾陪伴我度过三年的景色变成一片堆满建材和沙石的工地,我单是在平地上走,就能看到曾经的高高伫立在山坡上,隐匿在茂密树林中的淡岛神社,因为它早就被拆掉,埋在废瓦砾间,跟油漆罐和水泥灌管为伍。而媒体对如何毁坏这一切、混凝土上沾过多少鲜血却从来没有报道。暴动从公众视线中抹除了。我也是来了公安局才查出当年发生过那种事。”
即使在说着这些话,鞠莉的声音依然沉硬如石头,没有一点松动:
“我没有错——但是——”
突如其来,一抹恶质的笑容擒住了鞠莉的唇角:
“你反倒应该去问问那些监视官,去问问东条希和绚濑绘里在那次暴动中做过什么。”
“胡说八道!”果南的脊背都冰凉了。
“我没胡说。你知道她有多恐怖、又在执法中处死过多少人吗?”
鞠莉死死盯着她,果南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只要犯罪指数足够,就算对方是一个孕妇她都能下手去杀,就算一连队的活人在她眼前炸成肉片,她的色相值也不会有一丁点儿的起伏。她他妈的就是个恶魔。十年来死在她手里的市民可能比一座内浦镇的人还要多呢,何况还要加上个绚濑绘里?”
果南的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冷汗从她手心渗出。
分析官又恶狠狠地补充:
“至于这两位私下的样子就更恶心了,就因为是早期带我进公安局的监视官,她们就好意思向我爸爸索求无度,要了不知多少架进口豪车和罗布麻区的奢侈别墅,用我家送的钱寻欢作乐,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直接为她们的父母亲取得双国籍,通过了年龄和色相审查后搬离日本居住,两个女儿就留在厚生省里挟持我,好让我家对她们言听计从。好一对不要脸的强盗和侩子手——”
“你以为她们真心是想照顾你?只不过见到局里缺人手才从隔离所里随便抓个潜在犯来支使罢了。你没看见吗,连我这种高危犯罪指数的人都能在六课通行无阻,你就知道这个地方有多扭曲了!”
“所以,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小原鞠莉声音沙哑地喊道:
“趁你还有机会变回正常人之前,赶紧离开这个恶心的牢狱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