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Part 14
本帖最后由 silayloe 于 2017-4-3 01:1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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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我是看到了什么?
松浦果南满脸滚烫地端着盘子走进第四分析室,在关紧的门后手足无措地站着。
因为连日恶化的感冒,剧烈的头痛和耳鸣,她刚才连希的呼唤都没怎么听清。
只是发现了闯入视线中的一头亮丽的金发,才把视线移到了窗边的座位上。
然后就目击到金发分析官把监视官抵在墙上的那一幕——
“呜啊。好糟糕……”
当初虽然是凭着——与其受那个发疯的高危罪犯挑衅,还不如全盘信任身为精英监视官的绘里和希——这种想法,而把自己代入了长官的身份去思考,加上搜索出的她们每个人的背景资料,还有希在车上说的那些话,从而判断出了小原鞠莉是监视官们临危受命而来的特殊照顾对象,才用她为筹码大胆地去向希索取“便利”——
可也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还是那种能在公共场合玩壁咚的关系。
大人的世界真是搞不懂啊。
十八岁的松浦果南,揉着发红的鼻子,全无自觉地绕到分析室里的沙发坐下。
因为堵塞的鼻腔,她几乎闻不到室内的烟味,更别说咖啡和新鲜柠檬片的气味了。
“别管了……”还是先养好病再说。
果南放下三文鱼海苔饭。掏出纸巾,撸了撸自己的鼻子。
然后摸出了一小管白色药片,和一支橙色塑料管装着的抗病毒口服液。
前者是上星期做了心理咨询后,医生开出的复合维生素片。那是她从进入隔离设施开始就一直在服用的营养补充品之一。
其实为了专心工作,果南早已关闭了每天早上定时提醒的色相诊断软件,连当天有心理咨询这回事,都是呼叫终端上的日历闹钟提醒她的。
毕竟在前一天,她才在防火楼梯上偶遇小原鞠莉,并因对方的冷漠而大发光火,情绪剧烈波动。
于是果南觉得,即使约见了医师,肯定也对当前的心理状况无补于事。
只是没想到,到达心理咨询室后,却被告知了一个好消息。
自己的色相值比刚进公安局时,下降了整整10个点。
连心理咨询师也惊喜异常,称此为她工作多年来见过进展最快的病例,而果南成为候补执行官也才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而已。
——看来,即使跟小原这种高危分子做同事,但只要保持目前的接触频率,对自己的色相值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如此一来,果南对这间分析室的戒心也少了很多。
最近甚至发展到了一旦发现鞠莉不在,她还会躺在沙发上给自己冲杯水,再吃包腌鱼干当零食的放松程度。
“再加把劲就好了——”话没说完,果南又打了个喷嚏。身上恶寒的感觉又重了几分。啊啊,倒大霉。莫非水瓶座也要进入水逆月了?
这么想着,她就从塑料管里挖出两颗药片,就着口服液一起吞下。
这场感冒,就是起因于跟小原狭路相逢的那夜,自己在愤怒中穿着衣服跳下水狠狠游了半小时。
爬起来后还不解恨,在泳池边不开心地溜达了几圈,才回宿舍洗澡,头发懒得吹干,还放纵自己玩电子西洋棋玩到凌晨三点才睡。
结果,笠日一醒,她就发现酸软的困重感缠上了自己的四肢百骸。毫无疑问,这就是所谓的流感中的全身中毒症状。都多久没得过感冒了啊,最近的一次都是国一时的事了吧?
果南提起勺子挖了一口饭送进嘴里,勉为其难地咽下后,却再也没力气吃下第二口。
胃中的膨胀感提示着她,药物的胃肠道反应正在起作用。头脑中的痛疼如刀剑一般在枕骨上方相互击打,仿佛真的有火花四溅而出,把她的脑壳灼出一丝丝短促而剧烈的辣痛。
——又来了。强烈的眩晕,虚浮的意识,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睡着。
这两天一旦服药,就会出现这种不正常的昏睡欲,是最近身体太疲劳了么,记得小时服用西药,也没出现过如此明显的疲乏啊。
她硬撑着眼皮,却敌不过由内而外、愈积愈厚的沉重感。
勺子落到了地上。眼前一黑,她失去意识,往后倒了下去。
15:13
一阵烟味使她苏醒过来。
“好热……”睡意朦胧中,感觉到身上不同寻常的高热。正想睁开眼,却差点被墙上闪动的白色屏幕射线刺得再度阖上。明显通畅起来的鼻腔中,清晰地感知到了室内的每一种气味,木头,茶香,咖啡,柠檬,当然还有——那阵甜丝丝的雪茄烟味。
烟味?
果南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颈后冒着热汗,额头也布满汗珠,头发凌乱,黏在脖子上,而低头一看,身上竟还披了一张灰色的羊毛毯子。
“吱呀”一声,茶几前方的办公椅转了过来。
金发的分析官正坐在椅子上,戴着眼镜,翘着穿着黑丝袜的长腿,斜眼看着她。
——异常尴尬的对视。
果南默默吞了吞口水。
她是不是该一声不吭,扔开毯子就走?——连午饭也没吃多少,连碟带勺就这样完完整整的放在别人的茶几上,盘边还有撸过鼻涕的纸巾,滚出来的药管盖子,更别说她正蓬头垢面地霸占着对方的沙发,怀里还抱着这条满是烟和木头气味的毛毯。
真是有够丢脸的。
“……”果南捏着喉头,拼命想从空白的脑海中搜刮出一点打破沉默的词语。
谁知这次先开口的竟然是对方。
“——这玩意儿,你从哪得来的?”小原竖起左手,手指间夹着橙色的塑料管,那是果南一个多小时前喝下的抗病毒药液的包装管。
有够挑衅的开场白,连别人吃药治病都要管。“这不关你的事吧。”
“我想你最好还是坦白点吧。”小原吸了一口烟,挑着眉毛呼出来。“如果我没猜错,这可是执行官药单上的违禁品。”
果南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不就是普通的感冒药吗?”——连包装、口感、气味都和市面上的药物没有两样。这个分析官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当智识发挥不了作用时,就别过分相信你的眼睛了。傻瓜。”小原按下一个键盘钮。一组复杂的化学分子式立刻在屏幕上跳了出来。
“洛塞芬迪坦,绰号’牛头犬’,最初是欧联实验室在50年代为了控制全球性呼吸道传染病,对抗L型变种冠状病毒研发出来的,但后来发现对使用者的中枢神经有强镇静作用而被禁止生产。现在多是地下暴力组织用来降低犯人犯罪指数的必备药物。”
随着分析官的阐述,果南的神色愈发惶恐。
“本该是生物技术界创造的最完美的免罪伪装品,只可惜,它会损害植物神经和内分泌系统,长期大量服用后还会破坏脑部组织,极大地提高自杀率。”小原的目光从上越过镜框,钉在果南煞白的脸上。“不管给你这东西的人是谁,我都能确定,他不是个好东西。”
“谁给你的——快说。”她催促道。
“三课的——”果南沉下脸,努力在回忆中搜索那位因交接文件而有过数次接触的女性执行官的脸孔。“饭田幸叶。说是个刚进来不久的执行官。”
“原来还真是她。”嘲讽的笑声。“好消息是那家伙色相恶化,昨天就被驱逐出公安局了——这些好东西就让她自己去隔离设施里享用吧。”小原把塑料管往空中一抛,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离开公安局了?”
“她的下场不是什么需要关心的事吧。蠢材——我还没问她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把这东西给你呢,你是跟她结怨了,还是被陷害了?”
果南欲言又止,像是不希望受责备一样迟迟不愿开口。
“……我只是最近工作太忙,想着不过是小感冒,随便吃点药就好了,加上对方看起来人很不错——”至少比你小原鞠莉温柔不知多少倍。“就没拒绝她送给我的礼物。”
“所以你患流感,连去趟医疗部都不肯,随便找个陌生人就解决了?”小原低声喃喃,嗤之以鼻。“都不用成为正式执行官。单一场小病都能要你的命了。蠢材。”
“我才喝了两管,至于到这种要死不活的程度了吗?”虽是理亏的一方,可被一个高危份子这样斥责,果南还是很不服气。
“你根本不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小原严厉地说——“要是被医疗部的人发现你在吃这种药,最严重的情况,你会被直接遣返,终生不得申请假释,即使以后会痊愈出院,这次违禁品记过也会像不良信贷记录一样跟着你一辈子。”
“好了。女武神,你救了我,你最棒。我很谢谢你。”果南重重地说。一把甩开毯子。“我现在就去正规的医生那里取个正经的感冒药,可以了吧?”
“没必要。”小原转过椅子,对着屏幕继续抽烟。“我刚已经给你注射了免疫力助推注剂了——”
果南目瞪口呆地僵在沙发上,毯子从她腿上滑落下来。“你说你刚给我注射了——喂,你怎么能在别人睡着时随便往她身上扎针!”简直不可理喻!
“说得好像你清醒时就能照顾好自己一样?连喝下的是感冒药还是毒品都分不清,有什么资格来质疑我这个仅花一年就取得了医师资格的分析官——?”
“哈。作为一个色相值跟凶残罪犯不相上下的’优秀’长官,您可还真敢说啊。”
“优秀?说得对。”小原再次把椅子转过来,昂着头,举着烟,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冷淡道:“我就是做罪犯,也比你这种头脑简单的跳梁小丑要出色得多。”
她甚至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带着充满威胁性的眼神,和恶魔般的冷笑,来到了果南跟前。
“你别再想着东条希会罩着你了——以后我会亲自接手你的档案,安排接续的治疗进程。你就该回到你最初进来时那种无所事事的生活里去,那样对你最好。”
并不意外,果南在惊讶之余立马否决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干涉:
“开什么玩笑。我不会接受的。你凭什么无缘无故就褫夺我选择假释生活的权利。”——而且一旦被强制离职,之前跟监视官约好的协议又怎么办?
“不由得你说不。一来,我本身就是负责制定治疗方案的医生;而二来——”鞠莉顿了顿,眯起眼睛打量她。“二来,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可能很快就会被推去三课填补正式执行官空缺了,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这个消息明显震惊了果南,她的表情出现了一刻的僵滞。
原来如此……之前东条希说的,针对公安局人员收编的相关法律,根本无法约束刑警们私下滥征人力的行为。
看来,当她提出希望以工作表现换取好处的那刻起,或早或晚,都要走向成为猎犬的路——
可是,她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哼了哼。“要是我说能接受,又怎么样?”
鞠莉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那是找死。成为正式执行官的人,最后没一个能恢复正常的。能活过五年都算好运了!”
“我不一样,请别把我跟其他潜在犯混为一谈。”即使心里正为鞠莉所说的后果恐惧不已,但自尊心却不允许果南在这里低头。
相反地,她还进一步地道出更挑衅,更加违心的话——
“再说,我能被选去填补正式人员的位置,不正好说明,我有值得长官赏识的出色能力吗?”
“你真的比我想的还蠢得多。你来给我说说,你到底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一个惩恶扬善的正义企业,一所出于好意来雇佣你的慈善机构?你难道还想在此取得一个终生职位,努力讨好上司以求升官晋爵么?可笑。”
接二连三的嘲讽从小原嘴里吐出来,像逮着坏小孩就训个不停的教导主任,让果南想不通对方到底出于什么原因老是找自己麻烦,是关心她?是讨厌她?还是纯粹想跟监视官的命令对着干?
“随你怎么取笑。我都有继续这种生活不可的理由。”果南拒绝了挑衅。也许是倔强,也许治疗顺利的色相值给自己增添了信心,面对小原的讽刺,虽然还会愤怒,但她竟觉得已不像之前几次那样会被动摇了。
“——若你的本意是想我早日康复,那现在的执行官生活已经起到治疗作用了,我的色相值,在服用了那些假药之前就检测出了良好的恢复数值,比刚来时下降了10点了,就算成为正式人员,我也能顺利痊愈的。”她试图用数据去说服这个棘手的金发女人——“拜托你就别自以为是地来干涉我的意愿好吗。我现在过得很好,不劳你费心。”
“你以为降了10点就很了不起?”小原依旧没停,继续反唇相讥:“我曾经还创造了潜在犯医疗史上的最高纪录,色相值足足跌了114点,几乎一只脚踏在自由世界的门槛上,但现在呢,不照样还是你口中说的危险份子,可能要在公安局终老一生?”
不只是言语刺激了,现在分析官竟还举起一只指头,用力戳在果南的外套上,这使得候补执行官差点忍不住要反抗起来。这个讨厌的金发女人,总能用尽一切恶劣的手段来激怒她——
“少为一时的进步沾沾自喜了,乡巴佬,你根本不知道康复的过程有多艰难,色相值无法预估、反反复复的震荡会把你折磨到发疯。要是还参与执行官工作,它所带来的双重压力可不是你能承受得来的。这种悲惨的先例我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你是你,我是我,请不要把你的失败经验强加在我的头上。”
不知是出于自卫本能还是强烈的情绪,果南一把抓住了小原的手腕,把它拉离自己,仿佛正将某种瘟疫的源头清除出己身的边界。暗紫的双眼,也毫不犹豫地对上分析官冰冷的瞳孔,带着决绝的信念,几乎要把她贯穿。
“我相信自己,我能处理好工作,控制好情绪,也会降低自己的色相值——”——而且还会为我重视的人夺回他们失去的东西。“假以时日。我一定会堂堂正正地从公安局走出去的,话就说在这里了,随你信不信。”
僵持的姿势。良久的沉默。贴着分析官腕部的手心,正一点点渗出热汗。
候补执行官却没有退缩。
屏幕的亮光照在她的脸庞上,光滑而苍白,仿佛机器人的面甲。
可嵌在这张脸上的紫色眼眸里,却燃烧着锐利却强悍的斗志,让分析官几乎无法继续再正视它们。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她放弃了。鞠莉甩开了对方的手,扭头走开,坐回了办公椅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