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Part 28
猫に鰹節(在猫身边放置其喜欢的鲣鱼干:比喻不能疏忽的、有危险的事。)
28
Dominator,这款又名支配者的大型手枪是厚生省公安局的专用枪械,通体漆黑,接缝处点缀着荧光蓝,结构富有几何美感,攻击期间枪头会具备自我意识一般转换其形态,如同魔鬼对敌人张开了大口,但与自卫军强大的火力不同,它是一种仅能在西比尔系统支配下的环境使用的武器,受制于色相判定情况,输出不差,灵活性却非常有限。
三种攻击手段,对色相低于300的犯罪者,处以基本模式,麻醉针击中目标致其丧失行动力;高于300的,听说会是两类绝对压倒性的磁场能量攻击,但具体是霰弹枪类型的近距高爆,还是狙击型远距离精准杀伤,抑或手榴弹、炸弹之类的爆破伤害,目前果南还不知道,支配者对公安局的后勤人员来说是禁止涉足的领域,别说枪,连使用说明,制造和研发信息等内容也一样是机密。
但现在呢?
演示画面中,一个接一个炸开的罪犯身体爆出鲜红浆液,通过高仿真目镜,切实翻译为恐怖与血腥输入她神经。扣下扳机,扣下扳机,又一只抓着刀的手臂鼓起肉色气球,接二连三的肉瘤膨胀至头顶。磁波震荡,体液沸腾,下一秒连骨头都炸成碎片,天花板上染满红色,血水与烧焦的脂肪一同滴落在地。
嘀嗒。嘀嗒。
那种爆破的巨响像是活生生出现在耳边,怎么可能不是真的,液体已溅到手上和脸上,铁锈的臭味那么真切,举起的手上黏糊油稠,像攥住了一段粉色的肠子。她尖叫着后退,跌坐在地。
差点要在机器前吐出来。
“刑警0210,你的心率到达132,是否继续模拟训练?”机械音色无感情的响起。
“继续——”果南咬牙,“不要停,给我调到镇压模式,我要十年前内浦镇压为背景的训练配置!”
“资料库内不存在该次事件影像资料,现正为你跳往…”
但已听不进去,恶心感牵引胃里容物逆流而上,苦胆似的味道在口腔扩散。她捂住了嘴。
——随即一片都市旧街区的残破景象在目镜里展开,瓦砾满地,本该是喷泉的地方亮着烈火,暗沉失真的天空积压在屋梁上。手持小型冲击炮的半武装难民在建筑间如幽灵般闪现,如果不先施放威吓攻击,很快对方的子弹就会排山倒海的飞过来,开始几次模拟吃亏在此,预判失准,闪避不及,总很快就被击中致命部位,不得不一次次降低难度,训练临场反应。
她勉强起身,进入状态,跟着影像中的支援战车在小巷里飞奔,麻醉针一支跟着一支,几乎全部打空,前方的目标丢失,敌人的虚拟机枪出现在了楼顶,无情在头顶扫射而过,医疗车应声倒地,碎砖烂瓦暴雨般倾泻落来。明明身体没倒下,视线却已埋在瓦砾堆内,尘土模糊了地面的轮廓。
她抬头,巨大的阴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接着红色斧头从上方呼啸而下。
“不要啊——!!”
她在诺大的床上惊醒。已是早上九点。
爬下床,她拖着脚步走进浴室,扭开花洒,热水迎头浇下,冲进浆糊般的记忆内里,却引出了更强烈的呕意。但如果没记错,经过昨晚,她的胃里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
是怎么从模拟训练中挣扎出来,怎么跟填海暴动带来的丑陋回忆搏斗,又是用了哪种手段逼迫头脑在床上入眠都已忘个干净,唯一记得的,竟是自己在厕所里呕吐的声音。
像是大病一场,果南坐在浴缸里虚弱的抱住双膝,在水里,她思绪既是死的,却也如废旧卡车冒着散架的危险在路上气喘吁吁的往前狂奔。她思考的事情在醒之后,和入睡之前都毫无差别。十年前那场改变了她人生的事件中,有些她所熟悉的人死了,那是怎么发生的,作出处决的刑警抱着什么心态,看到的景象,她都知道了,真相如同刀锋迅速经过了双手,尚未触到本体,就已撕出一道道流血的伤口,扮演凶手带来的创伤覆在往日积淀的旧疤痕上,斑驳丑陋得让她差点辨认不出自己的脸。悲惨的一夜还没过去,崭新的清晨又在催促她接迎这支离破碎的新一日,困在无形的泥沼里,竭力与把她留在这里的不知名力量对抗着,而这些又把她带到了另一些她自己也无法回答的难题上:什么——以及另一个苦涩的,为什么。
她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现实生活最不能容忍的是停顿。她脚步虚浮的踏出了浴室,下一个时刻的手已经伸向前来抓住了她。
呼叫终端显示十数条包括未接来电和短信息。点开收发栏,跳出的是东条希的视讯头像。
她早该想到的。
她花了二十分钟才从宿舍楼艰难跋涉到办公室,一开门就是在书桌后端坐的监视官,一贯温和的脸孔上涂满了冰冷的恼怒。
果南感到连牙齿都在打颤。
“你可以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希对着手指说起,果南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方这么冷漠的语气。
“对不起,我迟到了。”
“我让你回答的问题不是这个。”
逆反心理忽然和机器前失控的情绪一同涌来,果南逼近桌子:
“你想问什么拜托请说清楚一些,我只是个潜在犯,才不懂你们这些监视官在故弄什么玄虚。”
东条希往后沉在椅子里,极讽刺的勾起唇,接着一块电容屏幕就甩到了果南面前。
以蓝色荧光线勾连在一起的图案明显是人脑的结构,它占据了板子中央最大的面积,红黄绿紫的色彩标记出不同的脑区,心跳,脉搏,呼吸频率,肾上腺素指数等等数字则在屏幕上方不祥的跳动着,居于左侧的,正是松浦果南的头像。
果南像是见到了鬼一样发出了一声叫,然后不可置信的抓住了那块显示板。
她当然清楚那上面的数据都意味着什么,这是通过呼叫终端作检测端口的公安局人员实时生体记录表。而她看到了:
“为什么…?”
色相一栏上的数字是——148.
“你连自己色相增高了都不知道。”
东条希揶揄的说。
“真不错啊,居然还敢关闭宿舍的诊断软件,总想逃避现实的病人,这几乎会是他们下意识的做法。”
而后语气变得严厉。“那你可以坦白了吗——为什么色相会在短短一晚飙升了近50点?”
不能说…不然会给那个人添麻烦的。
“什么都没做。”果南结巴的说。“我工作道很晚才睡,做了一晚的噩梦…不知道为什么一起来就…”
“你不会忘了之前那个协定吧,松浦果南。”
监视官不再掩饰自己的刻薄:
“不能超过130——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要是你继续这种态度,一小时后你就会被扔回隔离机构,永远跟假释生活说再见了!”她用力敲了敲桌子,“扪心自问一下你还想过回那种监狱似的生活,连亲人的脸都见不到吗?”
不想。当然不想啊!果南已经向内心的恐惧投降了,她没有勇气正视长官的脸,另一个原因是眼里的酸涩正膨胀到她忍受不了的地步了:
“其实是…”
可当她正要坦诚全部时,门出其不意的开了。
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小原鞠莉一脸悠闲地叼着烟走了进来。
“你…?在这做什么啊。”
分析官楞在门边。显然另一位潜在犯扭曲又恐惧的表情让她惊愕了——然后就是东条希充满压力感的逼视,这只在她真正生气时才流露的眼神。像是温文尔雅的绅士亮出了藏起的刀。
鞠莉的双手战栗了一下。肾上腺素在升高。像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中受到气流的挤压,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她已经太久没见到这位监视官失去冷静的样子了。
“有什么事,如果不是想跟我做的话就恕我失陪了,待会工作还一大堆呢。”
鞠莉用她想到最轻浮的语气发出了挑衅。
“继续说。”东条希却无视了对方,只对果南施压。“清清楚楚全说出来。”
即使清晰接受到了指令,执行官的喉咙却因巨大的紧张感而无法发声,她拼命盯着自己鞋尖,试图在光滑的皮料上找寻急需的答案,但拖延是没有用的,冷汗已一滴接一滴的从她额上冒出来。她快要哭了。
“哦,好极,见到她你就说不出口了。”东条希讽刺的把眼神转到小原身上。“那你呢,你对一个本来康复良好却在一夜间色相狂飙50点的病人有什么见解,分析官?”
分析官眼神定了定,这才发现果南手上抓着的显示板,她当下就明白了真相。
“我当然知道…因为昨晚的事,跟我完全脱不开关系啊,东条长官。”
鞠莉勾起了一个无比揶揄的微笑,上前把双手撑在桌子上,与希面对着面。
“你想知道我昨晚是怎么折腾这孩子的吗?那可爱的尖叫声、漂亮的屁股、我一想起都觉得欲||火焚身了。哈哈!”
果南全身的血液都像结冰了,强烈的羞耻和恼怒迫使她冲去拦在鞠莉面前:
“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操!”小原用力推开执行官。“东条希你她妈的别那么假正经,明明她色相就算飙到180你都不会在乎的,少来才升个50点就在我面前吠!”
“住口。”果南慌张的抓住她,想制服这个人的迫切竟盖过了对病情恶化的恐惧,“你少说两句吧!!”
“你才不关心。她就是真的变成执行官送死你都不会关心,东条希,你说是不是!”
小原却根本没在听果南的劝告,一字一句都在对监视官发难:
“你既然想她死也死的像个人,我就顺水推舟帮你忙啊!现在好啦,给你最爱的一课添个得力助手岂不皆大欢喜了吗!”
监视官漠然的注视着这场闹剧,脸色铁青。
“是我昨晚私自用了模拟训练系统!”
果南低头大叫出声。
“是我使用支配者杀戮模式的训练,最后却忍受不了血腥的画面才导致色相剧增的!请你相信我!”
小原鞠莉还是昂着下巴,突如其来的沮丧和怒火让她脸都扭在了一起,她的目光死死钩住了希,片刻的沉默等待对方的反应。
“谁给你权限登入模拟训练器的?”
良久,希终于吐出一句话。
“是我给她的,怎么样?”问题很快得到了回答,鞠莉尖声说:“你也要把我遣送回隔离机构里吗,干得出你就干啊。”
“你要是这么渴望回去当年的生活,我也不是不能把你送走。”
监视官用冷淡的语气说。
鞠莉愣住了。
“留在这里比以前更糟了不是吗。”东条希扶着桌子站起来,“你也好,果南也好,现在的病情都比假释前严重了。到最后,六课对你们还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执行官慌张起来了,可希走近时她还是下意识松开鞠莉手臂,那双绿眼眸带来的压力让她无法继续介入这两人的对话。
希:“怎么样?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让你离开这里,爱去哪个假释点你就去吧,你爸爸肯定会妥善安排你的。”
毫无感情的叙述,让鞠莉寒毛都竖了起来。
“反正我对你已经没用了,这么多年,除了害你变得更暴躁、色相更混浊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说不定让你走才是更好的。”
“少在我面前信口开河。你没资格这样做!”
“你以为我没能力说服你父亲?要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我当初又怎么把你弄进来公安局,难道是我把你绑架进来的吗?”东条希冷笑。“要滚还是要留,自己选吧。犯了错就总得受罚的。”
小原鞠莉满脸的难以置信,连后面站着的果南也一样惊骇,东条希真会针对小原这种事是谁都料不到的。
“长官,那不是她的错。是我请求她帮我登进系统的、因为我想试用Dominator——”
心惊胆战的求起了情之余果南小步挪到她们身边,谁知下一秒东条希针似的目光便刺了过来,仿佛在说,闭嘴,下一个就轮到你。
“说话啊。哑巴了吗?”
希加大了音量,可鞠莉还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嘴唇发抖着不置一词,她忆起了太多不该在这时记起的东西,那些礼物、那些求而不得的承诺,她们之间的吻和其他更亲密的入侵,一个转折点:多年前冷血无情的紫发监视官举着手枪,走到警车外杀死了陌生的孕妇和一个孩子;在死者的口中拔出了两条雷管之后她站起来,在人群四散的马路上回望,朝瑟缩在车里的鞠莉露出阳光般和煦的微笑。
“回答我。”还是强硬地逼问,“不说话我就默认你要留下来了,分析官。”
小原无言的低下头,在没人察觉的力度收紧了双手,全身都绷紧了,为了对抗脑里叫嚣的怪物她不得不继续沉默下去。
“既然想留在这里就给我守规矩,即使是你小原鞠莉,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希把她逼近墙壁,铁一样寒冷的语气像是能冻伤她。“你还有机会补救这件事——立刻,现在就去。”
鞠莉的脸狠狠抽了一下。就为了那个候补执行官的一己私欲,她竟要在此受尽了责难,当初到底是多蠢才会答应这件事?
她冷冷的抬起眼,谴责的视线笼罩住了果南,直到对方不堪忍受当中包含的责难而别开了脸。
“我明白了。”她妥协了。“我会删除监控录像,还有伪造卡。”
“还有给松浦安排高压氧治疗,之后排出一周假期给她。”希疲惫地退后一步,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而后挥起手,“去吧,要尽快,注意别让优木杏树知道,不然她会烦死我的。”
小原脸无表情地离开了指挥室,果南愧歉的目送她背影消失在门后。
房里只剩两个人了。无处可逃,只能再次对上东条希的眼,可对方的神色已不再尖锐了,反而是那张脸上流露出的沮丧和无奈让果南如坐针毡。
——是让她失望了吗?
“…对不起。”
无话可说,她只好道歉。
监视官长叹一口气,返回桌边,吱呀一声,她的身体沉重的落在了扶手椅上。
“待会治疗排期下来了就过去医疗部,理由的话你编造得离谱点,反正再奇怪的事我们都见过,这样解释或许还能瞒天过海。”
“知道了…”
希还没停:“色相应激性剧增虽说能很快降个十几二十点,但坏处是可能很难回落到当初的低恶化状态了,做好心理准备,要是真的跨过了130的坎,你就不再在法律保护范围内了。即使退一万步你能回隔离机构,在里面收到的限制只会比以前更严重——听懂了吗?”
果南只好用力的点了点头。
“还有,上午的疗程完了,11:30在B口等我和绘里亲,记得别吃午饭。”
“啊?”果南眨眨眼,既惊讶又害怕,“……这是要去哪里?”
“带你去海边兜兜风啊,反正不是没工作吗?”
希冲她浅笑道:“就当是放个假吧。”
当天中午,果南就坐上了红色私人轿车,同两位监视官一起出发前往神奈川。路上,她抓着呼叫终端,心情跌到了低谷,不是因为自己的色相,而是在治疗过程中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出现的小原冷漠地离开指挥室的背影——半小时前,道歉的信息已送出去了,她却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否得到一个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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