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夢醒時分(by 22)
“找到她了。”
真姬盯著這行字,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等她好不容易從衝擊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早已捏著手機,跑到衣櫃的正前方。
「我要把妮可帶回來……把妮可帶回來……」被酒精灼燒而沙啞難聽的嗓音,微弱地重複著。
真姬從衣櫃裡拎出要替換的衣物,卻在轉向全身鏡前時,僵在原地,動也不動。偌大的鏡子倒映著她的身影,偌大的T恤鬆垮垮的掛在肩上,搭在肩上的半長髮,因幾天沒有整理的關係,使得原先就微捲的頭髮,此時更是捲的夸張而顯得雜亂不堪。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大概是回家的時候,因情緒低迷導致妝容沒有卸乾靜,喝酒的時候又哭,殘留的眼線液混合著淚水一齊流淌出來,在臉上留下幾道黝黑而嚇人的痕跡。
驚悚程度大概僅次於哭花整套妝容。
自尊心極高的真姬,自然是不可能以這模樣去見妮可的,因此她放下原本要換上的衣服,改撈出一件浴袍,飛快地走進浴室。
在浴室裡重新卸妝,接著狠狠地將自己一身的酒臭味給刷去,真姬這才滿意的披上浴袍走出浴室。
走出浴室後,她下意識地打開臥室的燈,隨後便被眼前如廢墟般的景象給嚇愣。撇開凌亂的被子與床單不說,床頭、床尾,甚至應該說整個床旁邊均被零零散散的酒瓶所包圍。不但如此,地板上還散落著已開封吃到一半的零食或吃完的零食袋,不少碎屑甚至掉到了地上。
真姬不由得想起剛搬出來與妮可同居的那會兒。
某次妮可赴外地工作,足足有一禮拜不在家,待妮可回來後,看到便是這般如同世界毀滅的場景,她滿臉嫌棄的一邊收拾,一邊消遣道:「我也不過就出去幾天就這副模樣。如果我再多消失個幾天,真姬醬妳還不把房子給炸了?」
「真姬醬妳啊……沒有妮可真的不行呢!妮可。」妮可得意洋洋地說著,紅寶石般的雙眼一掃剛下飛機的疲憊,閃呀閃的更勝群星般美麗動人。
思索至此,眼眶竟沒來由地發熱起來,真姬連忙扯下剛剛還在擦頭髮的毛巾,胡亂抹了抹臉,重新以毛巾將頭髮包起來後,她便拉了個垃圾袋,開始收拾滿地狼藉。
待真姬終於將房間收拾好時,身子早已又出了一身汗,萬般無奈地她只能再走進浴室,將一身的汗水給洗淨。
再次走出浴室時,真姬一臉的倦意怎麼也無法退去。從衣櫃裡拿了兩套衣服在全身鏡前比劃著,她在猶豫要以什麼樣的外型出現在妮可面前。
要看起來溫柔浪漫一點呢?
還是要看起來精明幹練些?
找到妮可後,第一句話說什麼好……
猶豫了好一會兒後,真姬選擇了俐落又簡單的小西裝。換好衣服後她拿起手機,聯絡上午給自己發郵件的那個人。
但電話響了許久都沒有人接。
真姬皺眉將通話掛斷,改給對方發郵件,『她在哪?我現在過去。』
郵件送出後,真姬握著手機焦急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約莫十分鐘後,手心傳來震動,而且不是郵件的短震動,是通話的長震動。她慌亂地按下通話鍵,將手機帶到耳邊:「喂?」
電話的另一端,人聲鼎沸,不時還有刷卡通行的機械音,看來是在某個熱鬧的車站,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被她發現了……」
「然後呢?她人呢?」真姬緊張地連連追問道。
「她威脅說要報警,要我不要再跟蹤她……」另一端傳來的嗓音帶著一點不甘,頓了頓,「然後,她要我帶口信給妳。」
真姬瞬間覺得猶入冰窖,絕望的不能自己,強壓下憤怒與不安,她以顫抖的聲音開口,「她、她說了什麼……?」
「去看看鋼琴吧,想對妳說的話都在那。」頓了頓另一端再度開口,「我無法確認她搭上了哪班車,但我會再找的,找到後再聯繫妳。」
說完後,電話便掛斷了。
真姬出神的看著手機,猶如脫線木偶般無力跌落在地面。
她壓根想不到妮可以前對她說的話竟是真的。
數年前妮可剛準備轉型做演員時,拿到一部偵探劇的劇本,對於妮可首次嘗試演戲,接到的角色卻不是劇裡的大偵探,真姬很是失落,不停地再想是不是哪一段的溝通或人情做得不夠。
那時妮可對真姬說:「沒事的,其實妮可意外地適合演壞人喲!妮可既聰明又警戒心又重,還有超強的第六感!狗仔們想跟拍我都沒一次成功呢!」
真姬一直當對方是在安慰自己,卻沒想到當她真的雇用一個專業的私家偵探去跟蹤妮可、追查她的行蹤時,妮可輕而易舉的便可以將自己重金禮聘的偵探給耍得團團轉。
不──或許妮可一開始就知道被跟蹤的這件事,她只是沉默地縱容自己的任性而已。
如果連專業的偵探都找不到妮可了,憑她的一己之力,真的有辦法將妮可帶回來嗎?
或著應該這麼問──
妮可真的願意和自己回來嗎?
真姬就這樣失魂落魄地坐在地板,許久才緩緩撐起身,往鋼琴房的方向走去。推開琴房的大門,正午的陽光穿透整面的落地窗,照的整間通亮,空氣中還可以見到些許的塵埃飛揚。
有多久沒有進琴房了呢?真姬已記不得。但似乎是從妮可出事的那天,她便再也沒有進過這個房間。
真姬神情恍惚地走到鋼琴旁,輕撫著這架鋼琴,與一般常見的黑色烤漆不同,這架鋼琴是妮可送她的生日禮物,自然是任性的烤上了妮可喜歡的顏色。想當初收到這份禮物時真姬簡直哭笑不得。
試問到底還有誰會把鋼琴烤成粉紅色?又不是給小孩子的。
思索至此真姬忍不住笑出聲,聲音卻是悶悶的透著酸楚。
頂蓋上的正中央,不知何時被放上了一個木製的相框。真姬拿起相框,緩步至琴椅處坐下,相框裡面有一張相片,是數年前的她與妮可,她們面前還有一個上頭插有生日快樂的蛋糕。
拍照的那天,是妮可的生日。
真姬原本沒打算告白的,趕著過來的她不小心在路上跌了跤,把要告白的花束給摔得一蹋糊塗,好不容易救出唯一一只沒折壞的玫瑰,卻失去交給妮可的勇氣。
還好蛋糕是由業者親自宅配到府,不然八成也是一齊摔個稀爛。
抵達妮可的住處,真姬看著餐桌正中央的蛋糕,微微鬆了一口氣,慣性把妮可那伴有關心的碎念拋諸腦後。待妮可替她上好藥後,兩人便把燈給關了,點起數盞蠟燭,在精油與點點燭光所薰陶的浪漫氣氛下,共進晚餐。
用完晚餐後,自然便是要切生日蛋糕了。
只見妮可面對蛋糕,緩緩閉上眼,一臉誠懇又認真的模樣。
真姬強忍著想抱住對方的衝動,豎耳聆聽著妮可的願望。若是她能力所及的事情,就連星星她也會替妮可摘下來。
「第一、希望真姬醬不要老是那麼風風火火,可以沉穩一點,不要老是受傷。」
第一個願望竟是給自己的。真姬不禁有些害臊,卻無可否認的感到開心。
「第二、希望妮可的工作可以一直保持現在這樣,安安穩穩的。」
第二個願望是關於工作呢,妮可真是個工作狂。真姬在心中半抱怨道。
「第三……」
聽到這真姬才驚覺不對,趕緊一把抓起妮可的手阻止道:「等等,第三個願望不可以說出來啊?不然會無法實現的。」
「不會實現也是正常的,因為這只是妮可的奢望而已。」妮可掛著大大的笑容如此說著,真姬一時也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語,只好悻然然地放下她的手,乖乖地等著對方的第三個願望。
「第三、希望真姬醬能一直一直陪在妮可身邊,陪妮可過下一個生日、下下一個生日,下下下一個……」
妮可的話還沒說完,真姬卻已經忍不住衝上前,將她抱入懷中,「傻瓜……我肯定會陪著妳的嘛,為什麼要浪費最後一個願望。」
趁著妮可還愣著沒能回過神,真姬回過身,小心翼翼地從包包裡拿出那朵僅存的玫瑰,遞到妮可面前:「本來是準備整束的,摔了一跤只剩下這支還是好的……」望著妮可瞬間盈滿淚水的雙眼,真姬清了清嗓子,有些顫抖地問道,「我們……在一起好嗎?」
在這之後兩人自然是在一起了。雖然事後妮可常常拿真姬那時的拙樣來取笑她,她也常常脹紅著臉辯解著,但那個時候,彼此的笑容都是那麼的開心、那麼的滿足。
手腕處猛地傳來的冰涼感,讓真姬一個戰慄,硬是從回憶裡醒了過來。拉起一隻手狼狽的抹去臉上的淚水,另一隻手下意識捏緊相框,她這才注意到裡頭似乎還有著什麼。
這瞬間她也忘了哭泣,趕忙笨手笨腳的將相框給拆開,在相片與框架中間夾著一張紙片,顫抖地將紙片給展開,裡面有一行短短的字:
"妳還記得當年我們許下的誓言嗎?"
真姬怔怔的望著這行字,娟秀而悶騷的字跡,是妮可從偶像褪下來後所後遺症,原先華麗而飛揚的字體,反覆改正後便是這般模樣。
「吶,妮可醬。以後我養妳吧,妳就不用在外面奔波了。」那年告白完後,抱著妮可的真姬這樣說著。
聞言,妮可只是輕笑幾聲,沒有回話,但這舉動卻惹得西木野大小姐不開心了。收緊懷抱妮可的手臂,她板著臉,不悅的情緒從語氣裡透了出來,「笑什麼!我很認真欸!」
「是是。妮可沒有笑妳,真姬醬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孩子,妮可知道的喲!真姬醬很優秀,一直都很優秀。」妮可掛著笑容,伸手向後安撫地拍拍真姬的頭。
「哼,等著吧!我會成為我們醫院最好的腦外科醫生!」賭氣般說出這句話後,真姬頓了會兒,再次開口的嗓音卻帶著似水的柔情,「我會為了妳成為更好的人……所以在等等我,好嗎?」
「好。」幾乎是真姬說完的下一秒,妮可就毫不猶豫地應允了。
雙手撫上真姬環抱在自己腰際的雙手:「不管多久妮可都會等的。」微偏過頭,看著一臉傻愣樣的真姬,妮可再次勾起的笑容,不似舞台那般光鮮亮麗,卻真姬無法移開目光,「只要真姬醬還需要妮可,只要妮可不是真姬醬的負擔,妮可會一直在妳身邊的。」
霎時,像是從冗長的惡夢中醒過來般,真姬終於恍然大悟──
她抿了抿唇,將手中的相框與紙片放到頂蓋上頭,她打開了琴鍵的蓋子,由左至右順了遍每一塊琴鍵,似乎沒有因這麼多個年頭沒使用而損壞,聲音依然輕脆而動聽。
流暢的琴音迴盪在琴房中,約有數分鐘之久,然後毫無預警的,一個不協和音讓琴聲停了下來。
下一秒,十指重壓琴鍵而產生的沉重共鳴,響徹整間屋子,輕易地掩蓋掉演奏者悲愴又絕望的哭聲。
距離上次與海未見面,還未到一周,繪里又開始害相思了。
好加在拍片進度總算是趕上了,距離殺青只剩幾天,在進度充裕的狀況下,偷個閒出去吃飯這點事還是做得到的。
因此在與導演協調好,又趕拍了幾個段落後,繪里終於又偷了個空,在上午十一點時離開片場,攔了台車趕到海未所居住的小區。
確定計程車駛離小區後,繪里便一蹦一跳的直奔自己所居住的大樓。在電梯內,瞥了眼緩緩上升的數字,感到莫名焦躁的繪里只好轉過身,對著電梯裡的鏡子整理著頭髮。
『叮』隨著這聲提示音,電梯抵達自家的樓層。
繪里小心翼翼的探出頭,確認並無其他人後,躡手躡腳地跑到海未的門前。
昨晚下工後她便利用和海未講電話的時間,一邊訴說著趕進度的辛勞,一邊偷偷地探聽海未隔天的行程,得知海未今天一整天都會在家寫作後,驚喜不已的繪里自然是趕在掛電話後,馬上預約好隔天要約會的餐廳。
按照海未平日的作息,這個時間她應該要出門買菜了──
站在海未的家門前,繪里又理了理自己的儀容,然後屏息等待著。
三
二
一
『喀鏘』一聲,大門被打開了。
將門推開的海未,愣愣地看著眼前掛著燦爛笑容的繪里,眼眸因驚訝而微微瞪大,張著嘴好一會兒才組織出話語:「繪里……?妳怎麼在這裡?不是在片場趕進度嗎?工作呢?」
「在忙也要陪陪妳嘛~」繪里朝海未眨眨眼,便一把捉起海未的手,順勢將門甩上,往電梯跑去。
「等等……」海未出聲要制止,卻已被繪里搶先一步,拉進了電梯裡。
見海未仍是一臉狀況外的困惑,繪里這才笑著解釋:「前幾天努力趕拍,總算是湊出了一點時間,來和妳吃頓飯,不好嗎?」
「噢……」海未點點頭,「妳要是早點跟我說,我就可以替妳做頓飯了。」
聞言,繪里倒不滿起來,「欸──海未真是的……」撅起嘴,看上去一臉委屈,「就說是約、會、了!當然要找一間有情調的餐廳啊──!」
知道自己是說不過繪里的,因此海未只能點點頭,「是是。」隨後便跟著繪里的腳步走到對應的停車格。
看著眼前這輛既熟悉又陌生的巧克力色跑車,最初見到繪里時的畫面,毫無預警地又浮現心頭,令海未忍不住擰緊眉頭。
「海未?」等到海未回過神時,繪里早已替她打開車門,疑惑地望著她。
「謝謝。」海未朝繪里笑笑,半側著身坐入車內。
對於跑車這種特殊的鍘刀式開閉車門,海未雖不是第一次見到,卻還是感到驚奇不已,忍不住就觀察起來。
見狀,繪里得意地勾起嘴角,既之前發生的安全帶事件後,繪里第一次覺得買這台車果然還是買對了。
「海未是第一次坐跑車嗎?」發動車子駛離停車場,繪里隨口問道。
「嗯,雖然之前也看過幾次,但乘坐跑車的確是第一次。」注意到繪里含著笑意的神情,海未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不再四處張望著。
「不要緊,海未想怎麼看都可以,摸摸裡面的配件也無所謂喔。」說完,繪里便牽起海未的手,拉到排檔桿上握住。
繪里這突如其來舉動自然是讓海未怦地脹紅雙頰,害羞地想拉回自己的手,「繪、繪里,這、這樣很危險,快放開我……」
「欸──才不危險,就這樣嘛,一下下就好。」繪里撒嬌道,見海未態度軟化後,她再度開口,「這台跑車啊,是Lamborghini家的喲!剪刀式車門也是他們家創始的喲!」
聞言,海未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道:「不對,剪刀式車門最初的創始者是阿爾法·羅密歐,它在1968年的概念車Carabo就使用了這種車門。」
繪里不免吃了一驚,「海未妳對跑車也有研究啊?」
「之前有查閱過相關的資料,就稍稍有點印象。」被繪里打量的目光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海未微偏過頭,「其實也沒有很了解……今天能近距離觀察真是滿開心的……」
見繪里久久沒有搭話,海未只好硬著頭皮開啟話題:「繪里怎麼會想買跑車呢?其實我一直都覺得跑車很不符合經濟效益……只能搭載兩個人不是很不方便嗎?」
「為什麼買跑車啊……」繪里沉吟了一會兒,再度開口,「其實我本來就想買台車,還在糾結買什麼車好時,就被一句話刺激到了,也算是衝動購物吧,哈哈哈。」
「發生了什麼事嗎?」海未不禁好奇。
「某次拍戲的時候,狀態不太好頻頻被喊cut,下工時就看到開車來接妮可的真姬,哇她那時臉色可難看了……為了緩和氣氛我就說了句,讓她不用擔心,如果太晚的話我會送妮可回去的,結果真姬竟然冷哼了一聲,反問我:妳連車都沒有,要怎麼送妮可回去?我實在氣不過,隔天就去看車下訂。」說完,繪里不好意思地笑笑,「海未一定覺得這樣的理由很幼稚吧?」
遲遲等不到海未的回話,繪里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卻只見海未低著頭一臉淡漠的神情,雙眼像是看著車外,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映入她的眼眸。
海未總是這樣的,當她露出這樣波瀾不驚的平淡表情時,繪里總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而這也讓繪里感到莫名的焦慮。
「海未。」輕喚了聲,確定海未將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後,繪里才接著說道,「還有最後的問題,我啊、並不會覺得跑車兩個座位不方便唷!」說完這句,車子也抵達餐廳的停車場。
停下車後,她轉向副駕駛座與海未四目相接:「因為我的車只載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人。」
海未琥珀色的雙眸,像是受到衝擊般,微微睜大,但很快又恢復平常的模樣,隨後她發出聲,「嗯。」算是回應繪里的話語。
隨後兩人便進到餐廳,向服務生點好餐後,繪里默不作聲地打量著海未。
海未今天的反應有點奇怪……該說是過於冷靜還是冷淡……難道我做了什麼讓她不開心的事嗎?
對自己的推論感到心驚的繪里,急忙開始回想哪步做的不妥當,該如何挽救……等等。但左思右想都理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繪里只得放棄揣測,改用最原始的方法……
「海未,妳心情不好嗎?如果我做了什麼讓妳不開心的事,希望妳能告訴我。」
原本低頭反覆整理餐巾的海未,再聽到這句話後,緩緩地抬起頭看向繪里。
繪里的眼神清澈而真誠,看上去是以極為認真且嚴肅的態度在發問的。
海未抿了抿嘴。
這樣突如其來的午餐約會,海未原以為她應該會很開心的,但是實際上並非如此。善於思考與分析的海未,很快便發現原因──她還沒有準備好見繪里。
在頒獎禮事件結束的那晚,海未原以為自己釋懷了,但隨著越來越迫近電影預計殺青的日子,她變得日漸煩躁,甚至影響到她自己的工作。
原因無他,全都是因為絢瀨繪里這個人。
繪里的性格中有一種放浪不羈的本質,她隨性,與誰都能相談甚歡,她善以觀察且能言善道,總是能在最適當的時機說出別人最想聽的話語。
她就像是隻從未被人馴服的狐狸,難以控制,也不知如何掌控。
海未深深地為這樣的繪里所著迷,卻同時也感到痛苦不堪。
猶疑了好一會兒,海未才試探性的開口:「如果我說了……妳真的會為了我改變嗎?」
繪里慎重的點點頭。
見狀,海未先是深呼吸幾次,手輕輕放在這幾天都微微感到窒悶難受的胸前,才終於鼓起勇氣開口:「我希望妳能答應我幾件事……」
海未說得極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選擇用詞一般,謹慎不已。
而繪里只是一語不發,湛藍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海未,聚精會神的聽著,不願漏掉一個話語。
「第一、如果有行程外的突發事件,我希望妳能告訴我,用什麼方法都行,電話、郵件、通訊軟體……」
「第二、如果有需要應酬的場合,我希望妳斟酌著喝酒,比如說喝個三分微醺就好,最多不要過半,喝到連走路都搖搖晃晃或是嘔吐什麼的,那是絕對禁止的。」
一口氣說完兩項後,海未停頓了下來,觀察著繪里的反應。只見繪里仍是維持著剛剛的姿勢,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海未。
海未無法從那雙晴空般的眼睛中讀出任何的情緒,她無法得知這些話是否引起繪里的不悅或著排斥,畢竟這就像替狐狸套上項圈一般,不管怎麼說,對自由自在慣的繪里,無疑是一種束縛。
正當海未躊躇著,該不該說出第三項時,她的耳邊傳來繪里的聲音,清脆悅耳隱約還含著笑意的嗓音,「還沒說完吧?」
這與平時別無二樣的嗓音讓海未鬆了口氣,話語也就自然地脫口而出:
「第三、以前妳的行為或情史,我都不會過問,也不會為此跟妳爭執,但是……既然我們現在在交往,我希望妳能或多或少考慮一下我,至少收斂一下以往的行事作風或避避嫌什麼的……」
一口氣說完後,海未靜靜的與繪里對視著。相較於海未這般嚴肅而小心翼翼的模樣,繪里倒是顯得游刃有餘,雖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卻也掛著讓人看上去能感到舒心的淺笑。
「海未說完了嗎?」繪里問道。
海未抬起頭,看著依舊微笑著的繪里,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又想突然想到什麼般猛地搖搖頭。
繪里不禁莞爾,伸手朝海未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剛剛說的第三項……若是公事上所必須的緋聞除外……妳先告知我的話,我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緋聞在你們這圈子裡有其必要性……」
海未才剛說完,只見原本只是淺笑的繪里,嘴角的弧度慢慢加大,眼睛幾乎瞇的要看不見,海未正要開口詢問時,對方卻先一步有了動作。
繪里伸出右手跨過餐桌的半空,輕輕地擱在海未的鼻尖上,瞇著的眼睛不如最初那般不帶任何情緒,溢出了淺顯易見的寵溺:「海未妳啊──怎麼會這麼可愛呢?」
海未完全不明所以,只得愣愣地與繪里對望著。
繪里挪動著原本擱在鼻尖的手來到額頭處,縮指一彈,見海未驚呼了一聲,隨即以雙手護住自己的額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仍是困惑地看著自己。
繪里笑笑:「我答應妳了。」原本輕快的語調卻猛地一轉,「但是,以後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話,直接跟我說就好,不要自己糾結這麼久,也不用這麼小心翼翼。」
海未望著繪里盛滿真誠的眼眸,似乎也忘記額頭的痛楚,無意識地放下雙手,輕輕應了一聲,「嗯……」
隨後毫無預警的,放在桌面的手便被繪里給握住了。
「妳可是我的女朋友,再任性一點也是可以的喲!」挪動著手指崁入指縫中與海未的緊緊相扣,繪里笑得猶如獲得全世界,那樣滿足而開心。
「對不起,上餐。」桌旁突然傳來服務生的提醒,令海未一驚,果斷地將手抽了回來,羞的瞬間燒紅了臉龐。
「別緊張,這間餐廳的老闆是我的朋友,在這的事她會幫我們保密。」繪里笑了笑,順勢拿起刀叉,「趁熱吃吧。」
看著海未拿起叉子,先是吃了一口生菜沙拉後,露出了一臉驚喜的模樣,繪里朝她笑笑,這才開始用餐。
想著海未剛剛對自己提出的要求,繪里漫不經心切下一塊牛排,放入口中咀嚼著。
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已經不是過去單身時的自己了……愛情的代價就是自由嗎……?
將咀嚼的牛肉吞嚥下去,竟不如記憶中甘甜美味,繪里微蹙著眉,端起旁邊的紅酒,喝了一大口。
──久了就會習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