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拮抗作用(by 22)
今天依舊是上工日,但與之前相比,稍稍有點不同。
只見導演目不轉睛地瞪著螢幕確認畫面,他身後除了還在現場待命的工作人員外,幾乎其他人都到了,除了絢瀨繪里。
坐在離人群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繪里低垂著頭,略顯晦暗的雙眼看著有點空洞,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在發呆,但有一點是確定的。
她對導演這邊還在緊張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導演忽地站起身,其動作之急,甚至差點因重心不穩往旁邊倒去,工作人員急忙上前攙扶著,待導演站定後,他深吸了一口氣,以中氣十足的嗓音說:「完工──!」
整個片場瞬間轟聲雷動,幾乎要把屋頂給掀了。
現場所有人無一不歡欣鼓舞、手無足蹈地,當然也有的人趕緊去安排殺青宴的相關事宜,整個場內喧鬧不已,人人都掛著既滿足又喜悅的表情。相比其他人這般歡喜又熱鬧的模樣,一個人安靜地坐在稍遠處的繪里,顯得有些突兀。
「絢瀨姊?絢瀨姊?」第一個察覺繪里異樣的是助理小林,只見她趕忙抓了罐水,跑到繪里身旁問候著,「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但繪里沒搭理她,視線甚至根本沒轉到小林的身上,仍是一個人望著遠處,不知道想些什麼。小林趕忙伸手到繪里的面前揮了兩下,見她沒反應,乾脆在她面前蹲下身,就將整個臉湊上去。
「……原來是小林啊。」這回繪里總算是回過神來,沒好氣地以白皙的玉指死抵著小林的腦門,使勁一推,小林便向後摔了個跟斗。
「痛痛痛……絢瀨姊妳手勁怎麼這麼大……」揉著被摔疼的屁股,小林抱怨著。
充耳不聞小林的的抱怨,繪里兀自朝喧鬧的那頭看去,問:「那邊是怎麼了?」
小林只好抱著仍隱隱作疼的屁股,站起身順著繪里的視線看去,「啊對!」小林驚呼一聲,急忙又轉過身看向繪里,「要辦殺青宴啦!今天晚上八點,在月見坊。」
「殺青宴……」呆呆地重複著小林的話,繪里原本一臉疑惑,這才瞬間像是醒了般恍然大悟,「欸……拍完了?」
「嗯,剛剛導演說下工啦!」將繪里的東西收拾好後,小林再度開口問,「絢瀨姊是要回家還是要先回飯店休息呢?」
這簡單的一個問句,繪里卻張著嘴,久久都回答不上話。
「絢瀨姊?」直到小林困惑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繪里才回過神來,「那、那就先回飯店吧……」
小林點點頭便不再多問,領著繪里往保母車走去。
一路上不停地與其他工作人員道謝、寒暄,繪里剛進到保母車就忍不住拿起水來直灌,豈知水才剛入口,耳邊就傳來小林的聲音,「我以為絢瀨姊會想回家呢~」
被這突然的話語一驚,繪里嗆得連連咳嗽。而在前方開車的小林自然是騰不出手來照顧繪里,只能叮嚀道:「喝水慢點,居然還嗆到了真是的……」
好不容易止住咳,也不管還啞著的嗓子,繪里劈頭就問:「為、為什麼這麼想?」
「啊?」小林愣了一秒才會意過來,「因為妳這幾天回家回的挺勤的啊?上次頒獎典禮,司機大哥跟我說妳回自己家了,然後前幾天不是有一次跑出去吃午餐?回來的時候,嘴唇就多了道傷口……我還在跟化妝師猜絢瀨姊妳是不是戀愛了,說不定還在家裡藏了隻小狼狗呢~」
聽到這繪里差點沒撲上前狠掐小林兩頓,她自己察覺就算了,竟然還跟劇組的人討論起來,這如果傳出去又鬧一波沒必要的緋聞怎麼辦?
繪里還沒能該如何應對,小林又再度開口,「但後來化妝師就一口氣否決小狼狗的揣測啦──」語氣聽上去似乎有些悶悶不樂。
「欸?」沒料到竟是如此展開的繪里,只發出了聲簡短的疑惑音。
「絢瀨姊不知道嗎?妳跑去吃午餐的當晚,妳的推特就炸鍋啦,還有粉絲放出妳跟園田老師一同吃飯的照片,雖然照片很遠也很模糊,但還是認得出來。」小林似乎很吃驚,但解釋完後又恢復成悻悻然的語氣,「看了推特的動靜後,化妝師就果斷跳槽啦,否決了小狼狗的猜測,還跑去加入那個……那啥、啊!絢瀨姊的新CP啦……繪海!但絢瀨姊跟園田老師又不是那種關係,真不知道妮可前輩看到會怎麼……」
小林發洩似的一個勁叨念著,但後面的話已經進不了繪里的耳朵了。
她悄悄地從自個兒地包包裡翻出手機,打開電話簿,翻到那熟悉的名字後停了下來,手指遲遲沒有點下撥出鍵。
過了一會兒,她下定決心般抿抿唇,關掉電話簿的頁面,改打開郵件頁面,接著手指飛快的編寫著訊息。
“今晚殺青宴,會晚點回去。”
郵件發出去後,繪里大大地吐出一口氣,原先緊繃的神情也放鬆了下來,順勢往椅背躺去。
繪里也沒想過會是這樣,剛剛小林問要回去哪的時候,她居然猶疑了……若是先前的她肯定會想也不想地說要回家的。
她無法說明自己遲疑的緣由,但有件事她還是相當清楚的。
——面對海未,她感到有些疲憊。
並不是對海未感到厭倦什麼的,只是那洋洋灑灑的約法三章,在兩人的認知中,似乎變成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怎麼做才能讓海未滿意,或是該問怎麼做海未才不會生氣?
沒一會兒便放棄思考的繪里,隨意將手機往包包內一丟,拉過一旁的外套,抱著鬱結的心緒,就這麼沉沉睡去。
晚間八點,月見坊——
繪里準時出現在殺青宴的現場,整個劇組的人員幾乎到齊了,大夥們正歡天喜地的吃呀喝地慶祝著。
唯獨不見導演。
繪里還在四處張望著,小林卻已經饞的慌了,一進到會場,幾大桌的料理看的她目不轉睛,口水直流。
「絢瀨姊,妳要吃點什麼?我去幫妳拿吧。」
「我自己來就行了,小林妳去忙吧。」繪里自然懂這助理的性子,擺擺手讓她去大吃特吃,自己卻默默的往大廳中央走去。
中央有著幾個鋪著潔白桌巾的圓桌,每個桌上都疊上五層高的香檳塔,侍者正將香檳由至高點傾倒而下,金黃色的液體緩緩地流淌進每一個杯中。
從香檳塔中取下一杯,嗅著撲鼻的香氛,繪里迫不及待的將酒杯湊到唇邊,啜了一小口。
頓時,水果的芬芳充盈口中,氣泡刺激的口感與微酸相輔相成,使得整體的口感既溫和又不失層次感。
繪里驚艷不已,一般殺青宴的酒她是不怎麼抱期待的,但這只香檳卻像是刻意迎合她的喜好似的。
美味的酒很快就讓繪里放鬆下來,原先鬱悶的情緒瞬間一掃而空,腦中雖然閃過與海未約法三章,卻也馬上就被繪里拋諸腦後。
抬起手就要將剩餘的酒喝盡,正後方卻突然傳來一渾厚男音,「絢瀨小姐。」
繪里認得這個嗓音,她放下擱至唇邊的酒杯,撐起公式化的笑容轉過身:「遠山先生。」
遠山朝繪里微微鞠躬:「這次真的非常榮幸能與繪里小姐一起拍戲,希望下次有機會的話……」話還沒說完,遠山便因門口那所傳來的騷動止住了口,抬頭朝門口望去。
繪里也疑惑的朝騷動源看去,但眼前的場景卻令她驚愕的瞪大雙眼。
門口處是姍姍來遲的導演,以及他身後與他一起走進會場的園田海未——
完全沒想到海未會來參加殺青宴,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令繪里驚的手一鬆,酒杯險些掉落。
「小心!」身旁的遠山難得發揮了一次非花瓶的功能,即時接住酒杯,遞給繪里,「絢瀨小姐。」
「謝謝……」繪里接過酒杯,朝遠山露出感激的笑容。
「不用謝。」遠山並沒有瞧見繪里眼底的侷促,再次轉頭朝導演看去,「不過,真是吃了一驚呢,一般這種殺青宴不是不太會邀請原著老師嗎?」
「嗯……」繪里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盡。
今天怕是無緣享受美酒了。
一這般想著。原先滑順甜美的香檳,竟猛地在尾韻感到了苦澀。
繪里苦笑著搖搖頭,再次端起一杯酒,朝導演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細長的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響,這聲音自然引起導演的注意,一見是繪里,導演年邁的老臉幾乎要笑出一朵花了,向一旁的侍者拿了酒便迎上去:「瞧瞧這不是我們的影后嗎?」
「導演過獎了,今年獎落誰家還說不準呢……」繪里陪笑道,眼角餘光卻注意著不遠處的海未。
海未也向侍者拿了杯酒,緩步地朝繪里的方向前進,一張臉雖掛著清淺的笑意,笑意卻未達眼底。
那雙美麗的琥珀依舊是不慍不火,澄澈地看不出半點喜怒。
「絢瀨小姐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導演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繪里只得困惑地眨眨眼,見繪里這模樣,導演得意地解釋著,「這次改編的可是出自園田老師之手的名作,再搭配絢瀨小姐逼真的演技,這部作品肯定會入圍!」
此時原先離兩人還有段距離的海未也走上前,舉起酒杯禮貌性地朝兩人點點頭:「絢瀨小姐、山本導演,先恭喜電影殺青了。」
收到了海未的祝賀,導演與繪里自然而然便將酒杯帶到嘴邊,與導演豪爽地一仰而盡不同,繪里只是小啜了一口,甚至可以用沾沾唇來形容。
「啊──這隻香檳真是不錯。」導演大讚道,但當他注意到繪里的酒幾乎沒怎麼動時,似乎有點不開心了,「這酒不合絢瀨小姐的口味嗎?」
「導演怎麼會這麼說呢?這酒挺好喝的啊。」注意到導演的臉色,繪里趕忙陪笑道,拿起杯子又抿了幾口。
「聽說絢瀨小姐喜歡這隻香檳,我才特別讓他們準備的,不要客氣,多喝點。」說完,導演又拿了杯酒,再次朝繪里舉杯。
繪里有些為難的看了海未一眼,見海未仍是掛著平常的笑容,才趕緊順著導演的舉動,將手中的酒一干而淨。
「這樣才對嘛──哈哈哈哈。」見繪里的酒杯終於見底,導演笑得樂不可支,「今天就放鬆點,多喝一些吧。」說完又轉而端起另一杯酒。
實在不能再待在這讓導演灌酒了。
繪里順著導演的動作也拿起了一杯酒,撐著笑臉說道:「導演您這樣灌我酒,我怕還沒跟其他工作人員表達謝意就先喝醉了呢~」
導演奇道:「原來絢瀨小姐這麼不能喝啊……」隨即一個轉念,「這樣吧,我也還沒跟他們喝上幾杯,那我也一起去吧。」說完便只手攬住繪里的肩。
還沒來得及反應,繪里只得愣愣地被導演帶著朝其他人走去。
導演走沒兩步卻又像想起什麼般,回過頭朝海未喊道:「不如園田老師也一起來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海未掛著一如既往地微笑,從容地跟上兩人的腳步,三人便一同朝離的較近的演員走去。
於是便成了三人一起向其他演員、劇組工作人員,逐一問候與敬酒,雖然看上去十分自然且順利,站在導演右側、臉上掛著笑容,舉止落落大方的繪里,任誰也看不出來她內心早已亂成了一團麻花。
繪里原先想藉機溜掉導演的灌酒,沒想到弄巧成拙,竟演變成三人一起向其他人敬酒的窘況。雖然海未並沒有站在她身旁,但每次將酒杯端到唇邊時,繪里總能感覺到那股若有似無的視線。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神經過敏,她老覺得海未的視線帶著審察的感覺,讓她很是不自在。
這樣也就算了。
山田導演卻也偏偏選在今天展露他豪邁爽快的性格,不停吆喝著大家喝酒,還直嚷嚷的說要在多開幾瓶。
繪里想做做樣子糊弄過去都不行,時不時就會被要求乾杯。若是以前她肯定是每杯都不請自乾的,但是此時腦子中不停閃過與海未的約定,讓她每一杯酒都喝的戰戰兢兢,時不時要確認一下海未的臉色。
繪里從來沒如此不自在過。
不知是喝多了還是精神過度緊張,猛的一陣暈眩讓繪里險些站不穩,好在是海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才讓繪里免於當眾出糗的窘況。
被眾人關愛的視線搞得很不自在,繪里匆匆丟下一句: 「我去趟廁所。」便從會場逃了出來。
雙手無力的撐在廁所的洗手台,看著鏡中的自己,繪里重重的嘆了口氣。
有句話是戀愛中的女人最美。
但看著鏡子中愁眉苦臉的面容,繪里感到既陌生又迷惘。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在海未身邊不開心比開心要來的多……
這,真的是我要的愛情嗎?
搖搖頭將腦中的思緒甩去,不敢再深想下去的繪里趕忙打開水龍頭,也不管臉上的妝容防水與否,就將冰涼的水狠狠的往臉上潑。
「絢瀨?」身後熟悉的嗓音讓繪里頓時停下動作。
將被水潑濕的瀏海順勢往上一撩,她才看清楚對方,「英玲奈?妳怎麼在這?」
像是看不慣繪里這副模樣,英玲奈微蹙著眉,抽了幾張衛生紙遞給繪里:「我們演唱會昨天剛結束,來這裡慶祝。」見繪里乖乖地擦起臉,她便隨口問道,「倒是妳電影拍的怎麼樣了?都好一陣子沒在HO看到妳了。」
「今天剛結束,這會兒正在殺青宴。」繪里答道。
瞥了眼繪里,英玲奈打趣著,「殺青宴?妳不會是跟我說妳喝醉了吧?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繪里撐在臉上的笑容倏地僵住。
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伴隨著兩人間的靜默襲上來。
——原來已經明顯到無法掩飾了嗎?
「我……」繪里正糾結著該如何開口,一旁的英玲奈倒是先出了聲,「等等殺青宴結束沒約吧?我們去趟HO?讓翼給妳唱幾首歌、跳跳舞,我再請妳喝幾杯?」
一聽到店名,店裡那輕鬆隨性的氣氛、美味的酒……這些愉快的回憶瞬間傾洩而出,繪里簡直恨不得自己現在就在HO裡。
「我……」話才出口,啞然而止。
只因她腦裡浮出了海未不開心的模樣。
英玲奈不解的望著欲言又止的繪里,正當她要開口詢問時,一陣腳步聲,直直地朝女廁的方向走來。
英玲奈錯愕的發現眼前的繪里臉色大變,抬手搭上她的肩,將她的身子一轉,硬是要把她推進廁所的隔間中。
「等等、絢瀨妳做什……」英玲奈還沒來的及抗議,就被繪里重重壓坐在馬桶上。
然後她便被繪里那張似笑似哭的神情給震懾住了。
她從沒見過絢瀨繪里的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
「在這待著,不要出聲,拜託了。」繪里的聲音壓的極低,語氣近乎哀求。
幾乎是繪里剛講完的同時,外邊的洗手台傳來一清麗的女聲:「繪里?妳在廁所嗎?」
繪里急忙按下沖水按鈕,走了出去。
似乎是看到繪里,門外的女聲染上了擔憂:「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差?」
「有點不舒服而已……妳怎麼跑出來了?不是還在敬酒嗎?」與對方因緊張而微微拉高的音調不一樣,繪里的嗓音顯得疲憊無力。
英玲奈幾乎可以想像出繪里乏力的靠在洗手台邊的模樣。
「我看妳這麼久還沒回來有點擔心……不舒服的話,我們就先回去吧?」
「嗯……先回宴會廳吧。」
直到兩人的腳步聲遠去,英玲奈才小心翼翼的推開了門,走到洗手台前。
在洗手台的鏡面的映照下,英玲奈打開水龍頭,若有所思的洗著手,渾然未覺有個窈窕的身影走了過來。
一雙白皙纖細的手臂搭上了她的肩:「英玲奈?」
這甜美可人的嗓音很快便拉回了英玲奈的思緒,她抬頭向聲音處望去,是同為A-Rise的成員——優木杏樹。
「怎麼了?」
面對杏樹帶有憂心的問句,英玲奈只是搖搖頭,反問,「怎麼會跑來這?」
「翼好像喝醉了。」
英玲奈點點頭:「那先送翼回去吧。」說完她摟上杏樹纖細的腰,往自家慶功的宴會廳走去。
“倒楣的事情總是一樁接著一樁,從來不讓人好過。”
站在陌生的車站外,手拉著行李廂卻不知道能去哪的矢澤妮可,此刻非常認同這句話。
說到底她還是太小看專業偵探了,沒想到連手機都被放置定位系統。從家裡逃出來後,妮可幾乎每天都換一間飯店,連著幾天都沒有被人跟蹤的感覺,讓她感到安心。
——然後就撥出了那通電話給絢瀨繪里。
自那之後沒多久,熟悉的被監視的感覺又來了。妮可很快地便知道此處不宜久留,選好地點,買了車票,打算一鼓作氣的跑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躲起來。
但那偵探實在跟的太緊了。
如果不想辦法甩掉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是沒用的。
因此妮可牙一咬,打開手機內相關的資料,轉身直直迎上那個尾隨自己的人。
似乎是沒預想到這樣的狀況,被車站的人潮擠的無處可逃的偵探,只得愣愣的看著妮可走到他面前,霹靂啪啦一串威脅的話,待他反應過來時,妮可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甩掉了偵探的妮可,跑進車廂,將行李安置好後,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安全了。
緊繃的情緒一下子鬆懈下來,沒多久妮可便感到昏昏欲睡,眼皮一張一闔的,幾乎撐不開眼。
她實在太累了。
被監視的感覺一回來的這幾天,她都緊張的睡不好覺,雖不到徹夜難眠,卻也睡的極度不安穩。
深怕哪一天就會被怒氣沖沖的真姬揪回家,牢牢綁住,再扣上幾層大鎖。
——從此再也不見天日。
等到妮可再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幾個小時,列車也即將到站。
拉著行李走出列車的妮可,順手往口袋摸去卻呆愣在原地。
錢包不見了。
趕著從家裡逃出來時,她只拿了錢包跟存摺還有一些換洗衣物,卻在這關鍵時期,錢包被人給偷了,妮可真是欲哭無淚。但在車站內這麼待著也不是辦法,因此她只能失魂落魄的拉著行李箱走出車站。
值得慶幸的是被偷走的只有錢包,存摺跟身分證都在行李箱裡,但是重要的提款卡也隨著錢包被偷走了,在這個各銀行都下班的時刻,拿著存褶的她是領不到錢的……
左思右想都只露宿街頭的選項,妮可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這時她的左前方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瞧您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是遇上了什麼事吧?要不要咱給您占卜占卜呢?」
順著聲音看去有一個小小的攤位,桌子上擺著一副塔羅牌,被攤成一個整齊的半圓形,攤位的老闆穿著一件漆黑的斗篷,帽沿遮住她大半的臉,但仍能從清脆的嗓音辨認出是個女生。
「我身上可沒有錢。」因為即將露宿街頭,妮可的情緒不太好,不太想搭理這個故弄玄虛的陌生人。
女子並沒有被妮可無禮的態度給激怒,她只是輕輕笑了幾聲,朝妮可招招手:「好,那不收妳錢,妳就當作來喝杯水,順便聽咱說說話。」
女子的話讓妮可瞬間啞口無言,想不出反駁話語的她,只得悶悶地拖著行李走到女子的攤位前,拉開椅子坐下。
女子倒了杯水給妮可,並要她抽出幾張塔羅牌交給自己。
妮可照做了。
將紙牌交給女子後,妮可也不理會桌上的水杯,只是緊盯著女子的動作,並在心中揣測會聽到什麼天馬行空的唬人話語。
女子先是將那一疊攤在桌上的塔羅牌收好放置在旁,接著將妮可遞給她紙牌,依序排在桌上,隨後便是一段冗長的沉默。
欸欸不是吧……連假話都編不出來,難道是個初心者?
妮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正當她耐不住性子要發作之際,對方卻突然開口了:「嗯……妳經過了很多波折呢……」
「啊?」妮可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還來不及吐槽對方妳的套路不對啊!不是應該先問我想問什麼,女子卻猛地掀開了蓋在頭上的帽子,一雙純淨地碧綠雙眸直盯著妮可:「這陣子妳就住咱這吧。」
「啊?」這話令妮可更錯愕了,她不明所以的看著眼前這個長相姣好,約只有20出頭的女子。
但女子似乎沒有要繼續解釋的意思,以驚人的速度將攤子給收拾好後,她便揹起大包包拉著妮可的手,就要往後頭的巷子走去。
妮可既錯愕又驚恐,她試圖甩掉對方的手,卻無奈女子的蠻力,怎麼也甩不開,於是她只能叫道:「等、等等……!妳在這樣我就要叫警察了!」
「叫什麼?咱不是在幫妳嗎?」妮可這一喊,女子總算是停下了腳步,轉頭一臉不解的看著她。
「幫我?妳這看起來就像百分百的詐騙集團啊!」好不容易逮著了機會,妮可趕緊抽回自己的手,來回撫摸著手腕上的紅印。
「詐騙集團?」女子先是茫然的重複了一聲,隨即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她先將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裏頭穿著的是與常人無異的外出服,貼和身形的上衣、樣式簡單卻不俗氣的短裙與過膝襪,看上去隱約還透著大學生的青春氣息。
「那咱先自我介紹吧。」女子將原先綁的馬尾解下,改綁成較蓬鬆的側辮子掛在左肩處,晶亮的雙眸毫不避諱的直視著妮可,「東條希,咱是青春洋溢的大學生呀!」
這到底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紹啦!!
妮可不禁感到既好氣又好笑。
見妮可將雙手環於胸前,久久不發一語,希試探性的問了聲:「妳呀……不是正缺住的地方嗎?」
被對方一語道中,妮可的雙眸瞬間變得銳利:「妳怎麼知道?!」但說完的下一秒她就後悔了,自己這不是不打自招嗎?!如果是真姬的眼線怎麼辦?
「是卡片告訴咱的呀!」希舉著自己的塔羅牌,笑得很得意,見妮可仍是狐疑地瞪著自己,她才收斂起笑容,「我只是想幫助妳而已。」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視著。
盯了許久都無法從對方眼中看到半點心虛或破綻,妮可疲憊的嘆了一口氣,她實在很難相信會有人抱持著如此單純的善意,簡直就像年幼的真姬一般……
妮可一愣,趕忙搖搖頭將腦中的思緒甩去。再度抬眼看向那名自稱東條希的女大生:「條件呢?我可不喜歡勞煩別人。」
結果矢澤妮可就這麼入住了東條希的家。
與妮可的預想不太一樣,這個純真、心地善良,作風卻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女大生,並沒有一個溫暖的家能好好保護著她。
她是一個人居住的。
走進這個該說是整齊還是沒什麼家具而簡便的家,妮可說不出半句話,而再打開冰箱後,看著裏頭幾乎什麼材料都沒有時,妮可再也忍無可忍,拉著正打算拿起方便麵的希,前往最近的超市。
那之後妮可替希做了一餐牛肉壽喜燒,至此訂定了她在東條家,屹立不搖的廚師地位。希去上課的日子,妮可就看看電視,打掃家裡,然後去超市備料,準備給對方做頓豐盛的晚餐。
這樣平凡無奇的日子,漸漸地讓妮可忘卻之前的擔心受怕,再也沒有專給她惹麻煩的絢瀨繪里,也沒有纏人的偵探。
──更沒有帶給她莫大壓力的西木野真姬。
夜晚的睡眠越來越安穩,一覺到天亮變成習以為常的小事。
笑容出現在妮可臉上的次數變多了。
與真姬不同,希搞怪又無厘頭的行為總是讓妮可又好氣又好笑,比如說:差希去買番茄,她在路上跌了一跤,番茄就這麼被她姣好的雙峰給壓扁,弄得她一身艷紅,而她竟可以裝的猶如經歷末日之戰般,好不容易才全身而退一般。
「妮可親,番茄在路上戰死了。」
當希張著那雙碧綠的眼睛,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時,妮可只是翻了一個超大的白眼。
這人不去做諧星實在太可惜了。
與東條希的生活,雖然平淡的可以說是有點無聊,但在這些小小的突發事件的陪襯下,日子倒是也過得愉快,很快地距離妮可離開工作崗位,已經超過三個月。
妮可漸漸忘了真姬的模樣。
偶而她會夢到以前和真姬相處的回憶,但真姬的容貌卻如同隔了片毛玻璃。
──模糊地無法辨識。
妮可漸漸忘了真姬的聲音。
偶而她哼著歌時,腦中似乎能想起真姬用鋼琴給她伴奏的旋律。
──但那人的嗓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偶而、真的只是偶而而已。
當東條希下課回家,想趁妮可在做飯不注意時,用手偷捏點菜吃,妮可會不小心脫口而出:「真姬,去洗手!」
之後妮可會因為自己的失言感到不知所措,沉默地與希那雙帶笑的眼睛對望,最後才怯生生的補上一句,「對不起,我搞錯了。」
希從來沒有問過妮可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也從來沒有問過妮可,那個她會無意識喊出來的名字到底是誰。
這讓妮可感到十分的舒心。
這天,東條希突然一臉認真的跑到廚房:「妮可,有件事要麻煩妳。」
對方難得認真地喊對了自己的名字,平常總是用著奇怪的方言,妮可親、妮可親的叫著,這突然認真起來的希,令妮可也不由自主地嚴肅幾分:「怎麼了?」
「咱朋友啊~好不容易搶到了一張偶像的演唱會,但是突然有事不能去了,她希望咱能代替她去幫她偶像加油,順便買點周邊回來。」
聽完了希的話,妮可順手將最後的盤子擦乾收進碗櫃內,「喔,所以今天晚上不回來吃晚餐了?那要幫妳準備宵夜嗎?」將盆子內的泡泡水倒掉,還沒來的及沖去手上的泡沫,希卻突然抓住了她的雙手。
妮可不明所以的看著她,只見希笑得一臉燦爛,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線:「咱啊~要去東京呢!妮可是東京人吧?幫咱帶個路?」
等到妮可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坐在往東京的新幹線上了。
這傢伙其實不是什麼算命師,而是催眠師吧!!!!
看著一旁睡的極為安穩的東條希,妮可憤憤不平的在心中如此咆哮。相較希睡的香甜的模樣,妮可倒顯得侷促不安。
要回東京了,要回去那個有真姬在的城市了……
會遇到她嗎?如果遇到了,第一句話是說什麼好?
真姬過得好嗎?還像以前那樣發狂似的找自己嗎?抑或是已經回復到正常的生活,或是身邊也有了另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妮可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從希懷裡搶出外套的半邊蓋在身上,她閉上眼睛,決定不再想這些事。
到達東京已是下午了,確認演唱會的地點後,妮可早早的把希送去演唱會場,自己則漫無目的的在街道閒晃著。
演唱會結束應該是晚上了,這段空閒究竟該如何打發,妮可還沒個想法。她原本第一個念頭是先去公司露露臉,或著去看看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絢瀨繪里是否又捅出了新的簍子。
但這念頭很快便被她打消。
到了那些熟悉的環境,感覺就像跟真姬離的更近了。
妮可說不出自己現在對真姬究竟是什麼想法,還愛她嗎?還怕她嗎?這兩個她都答不上來。但或許她更害怕的是,真姬如果看到自己,會出現什麼反應?
會一如既往的痴狂而熱情嗎?抑或是會用像看陌生人般,冷冰冰、不帶一絲溫度的眼神看著自己呢?
胸口傳來莫名的鬱悶感,令妮可忍不住揪緊胸前的衣服,抬頭望向天空。天空很藍,是個一望無際的大好天氣。
放棄這麼好的下午時光實在太浪費了。
拍拍臉讓自己打起精神,妮可決定把自己許久沒吃到的甜點都吃過一次!
第一站,就決定是車站著名的蘋果派了!
決定好目標後,妮可便踏著輕快的腳步往車站的商店走去。果不其然,遠遠的就能看見蘋果派的排隊人潮,妮可也不著急,悠悠哉哉的去一旁的便利商店買了罐紅茶,才跟上隊伍的末端。
百般無聊的閱讀著紅茶上的標籤,待她把成分、營養表,卡洛里等資訊都倒背如流時,她也抵達了蘋果派的攤位前。
開心的選了個原味與卡士達蘋果派,接過老闆用紙袋包好的,還熱騰騰的蘋果派,妮可露出滿足的笑顏,果斷地轉身離開。
但就在她轉過身的瞬間,張揚的紅色就這麼硬生生地闖入她的視線。
身旁的車水馬龍似乎靜止了一般。
明明是在人潮壅擠的街道上,在這麼多張記不得的面孔裡,這人的長相卻格外的清晰,讓妮可無法移開視線。
那人像是也瞧見了妮可般,丁香紫的眸子,直直的盯著妮可不放,白皙而粉嫩的臉龐映著午後陽光而閃閃發亮,因過度震驚而遲遲無法開口的雙唇微微顫抖著,許久,才吐出一虛弱而急促的短音:「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