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Answer to Desire(4)
## Answer to Desire(4)
正是周五,小糸侑下了最后一节草药课,慢腾腾地拖着背包往外走。
走到温室门口的时候,一个挺拔的人影吸引了她的视线。那人长袍银边镶绿,一头如瀑黑发别过耳后,露出小巧精致的耳朵,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那个自从有求必应屋前一别后已经三日没见的人,斯莱特林的级长,七海灯子。
“前辈,”女孩走到她身边,轻唤了一声,“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在等你啊。”她的前辈赧然一笑,“到湖边走走?”
“好啊。”侑歪头应了,感觉这位前辈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时值午后三点,湖边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女孩身上,也照得七海心中一片敞亮。
自从那晚照过厄里斯魔镜、明了自己心意后,她已经躲这女孩躲了三天了。
说是躲,其实也不过是寻借口推了每晚的定时联络;然后极力避开了一切会见面的场合。
躲她并不是不想见。有几次她想她想得难受,愣是瞅着上课下课的当儿蹲守在女孩的必经之处,只为了偷偷在远处瞥一眼她的背影或侧脸。
七海是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她终于发现自己曾经的许多举动可以被怎样解读,也为这份隐秘的渴望羞愧难当——为了不至在女孩面前泄漏这份心事,她需要时间来厘清思绪。
她似乎终于开始理解佐伯沙弥香;开始明白注视着一个不会回头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金苹果那个事情,有眉目了,”七海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基本可以确定是格兰芬多的奥德里奇在背后搞鬼。我们有人跟到,我,呃——我和沙弥香的传闻,是从他麾下传出的。”
“是吗,”女孩点点头,“太好了。”
想起什么似地,她又补充:“当初前辈你没收的堂岛的巧克力,我也想起来他有说过那是给他大哥——奥德里奇的,所以或许从那时就开始筹划了。”
七海略吃了一惊:“居然这么早就开始了……真感激他这么看重我呐。”她轻笑了一声,“可惜还没抓到实质上的证据,不然我可要回他一份大礼。”
侧过头,她发现女孩皱起了眉。
“啊、小糸同学不喜欢这类话题吧?”她赶忙询问,“对不起,我们谈些别的?”
侑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在想,前辈你这几天忙到连通话的时间都没有,就是因为调查这件事情吗?”
“唔……”七海的视线落在女孩微嘟的嘴上,心底有难言的欣喜漾开——没有见面,她也寂寞了吗?
她挠挠下巴,选择了一个与事实不符但更加合适的回答:“嗯……差、差不多?”
“佐伯前辈怎么样了?”女孩忽然又问。
“她没什么事,叶同学——”她顿了顿,改叫了叶历的另一个名字,“——‘老舟’的解药很管用。”
“药就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当然管用啦,”侑笑笑,“没想到历就是八大不思议里的那个‘影子药商’,她坦白的那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呢。”
叶历的双重身份在那件事后再也瞒不住了。她不止向佐伯沙弥香和七海灯子郑重其事地道了歉,也为自己隐瞒挚友长达两年时间而致歉。为了感谢叶历愿意帮忙治疗、及时遏制事态恶化,佐伯沙弥香为她牵线了两家正规魔药店的兼职,神秘药商“老舟”的业务将无限期休止,或许再无归期。
“话说……小糸同学?”
“嗯?”
“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
“……错觉。”
“那你看着我。”
侑不情不愿地转过头,嘴依然撅着。七海被她嗔怪的眼神逗乐了:“莫非是在生我的气?”
“……我干嘛要生你的气?”
“因为我……怀疑你了?”
“……哼。”侑的目光瞥向旁边,脚尖划起地面来。
“对不起啦,小糸同学。”
“……”
“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侑低着头不说话。
半晌,她才开口:“……名字。”
“欸?”
女孩抬眼,睨着七海:“你逼问我的时候倒是一口一个‘侑’叫得很自然嘛,现在又不叫了?”
七海愣住了。片刻后,她捧腹大笑:“哈哈哈!”
“干什么啦!”侑跳脚,涨红了脸。
“没、没什么,”七海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你太可爱了,小——不对,侑。”
止住笑,她看着女孩,又认真地唤了一遍:“侑。”
“嗯。”小糸侑浅笑着应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岩角附近。几只地精在草地上嬉戏,七海用驱逐咒将它们赶进树林里,被地精指着鼻子叽里呱啦骂了一通,面色变得很不好看;侑忙着取笑她,结果自己也被石头绊了一下。
一切一如既往,却又有什么已悄然改变。
站在岩角旁,七海长舒了口气:“侑,其实——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很烦恼一件事。”
“是什么呢?”侑偏头。
“她——有一个喜欢她的人,”七海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她不喜欢那个人,但是那个人对于她实现追求的目标来说,是必须的。所以——”
她咬咬牙。
“——她利用了那个人。虽然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但是她没有点破也没有拒绝,只是一直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七海掐紧了手。
“现在她因为某种原因醒悟了,想要终止这样的关系。你说——她应该怎么办才好?”
侑沉默地看着她,半晌,道:“是……前辈的朋友,吗?”
她的尾音有一个调皮的上翘。闻言,七海看向她;女孩正淡淡地笑着,目光中是无垠的包容与了然——只这一眼,她就明白,小糸侑知道了——这是她自己的事。
“如果是我的话,”侑没有戳穿她的沉默,“大概会直接跟那个人挑明来说吧——‘利用了你,我很抱歉’,好好地告诉那个人自己不喜欢对方。”
“不会……太伤人吗?”
女孩摇摇头:“不说,不是更伤人吗?”
“……”七海哑然。
“过去的都已经成为事实,现在也没有办法了,”侑软言安慰,“不能给予回应的话,就尽早说清楚,这比什么都重要。”
“……你说得对。”七海深吸一口气,继而惶惶不安地问:“侑,你会……讨厌这样的人吗?”
女孩爽朗地笑了。
“——不以片面所见来断定一个人或群体,这不是正是前辈你为之努力的信条吗?”
湖面上刮来微风,潇潇然似人鱼低语;小糸侑的鬓发在风中拂动,眉眼似月,清朗夺目。
七海灯子忽然很庆幸、很庆幸自己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人。
“侑…,”她揪着袍边,语带羞涩,“可以……抱一下吗?”
女孩怔了怔,随即张开双臂,笑道:
“好啊,随时欢迎。”
※ ※ ※
佐伯沙弥香在弹琴,发出声响的却不止是她手下的钢琴键盘,还有悬浮在四周的手风琴、竖弦琴、苏格兰风笛……七海灯子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乐器都在合她而鸣,被簇拥着的女人指尖与发一同起舞,宛若坠入凡世的精灵,已然超脱尘俗。
一曲毕,七海由衷鼓掌。佐伯白皙的面上泛起红晕:“好久不弹,技艺生疏了。”
末了,她加上一句:“灯子……也要来试试吗?我们一起弹,就像当初那样。”
七海依言在她身旁坐下,恍惚间仿佛回到两人初识;彼时她欣喜于得到出色如佐伯的朋友,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就连四手联弹时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也要一再道歉,殊不知两人的地位截然相反——佐伯沙弥香才是匍匐着的那个人。
“当时弹的曲子,也是这支吧。”七海微闭着眼,怀念地说。
“是呢。”佐伯点头。
那时她还不怎么会弹琴,曲子也好、指法也好,都是佐伯沙弥香细细教她的。她努力地学,唯恐在新朋友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弱小;一个贴心到愿意手把手教她的朋友,她是真的不愿令她失望。
可她后来才明白,当初所有那些或小心或短暂的触碰,都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而做出的。
——不,那时她只是知道。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
“沙弥香。”
“嗯?”
“你知道吗,这支曲子在日本也很流行,但是叫作完全不同的名字。”
“好像听说过。变成了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对吧?”
“对,是由一个四字成语变形而来。”
得知佐伯沙弥香的心意,是在五年级的一个机缘巧合之下。
为对方清理桌面的时候,她不小心碰掉了魔药学的课本。跌落在地的课本打开了,她弯腰去拾,然后愕然看到那一页的边角以秀丽的字体写着她的名字,反反复复写了好几次,然后跟了一句话——
一句现在她才知道有多难说出口的——“我爱你”。
“我还是比较喜欢原本的名字,《爱的重量》(The Weight of Love)。”佐伯沙弥香柔柔地笑,目光近乎宠溺地注视着身边人的侧颜。七海灯子不着痕迹地避开,内心升起前所未有的愧疚和悔恨。
与其说她那时不懂事,不如说她不明白“爱”这个字究竟怎么写。在她眼里,所谓爱情不外乎一种觊觎、窥探,和方寸肌肤重叠的温暖。
所以她真的很生气。
她以为佐伯沙弥香接近她、扶持她、退让与她都是对她的理念发自内心的欣赏、赞成,可最后她却不是。
她不是,只是装得像是;因为她需要一个理由来接近她。
“沙弥香。”她敲错了一个音,索性就此停下。
“嗯?”对方应答得轻软,莫名让她想起了此时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那个女孩——不同于佐伯沙弥香,那女孩的声音总是轻轻柔柔、黏黏糯糯,入耳即化,撩拨着心弦上最柔软的那一段。
“我……有喜欢的人了。”
“咚”——佐伯沙弥香的手重重落在键盘上,发出一阵杂响;空中浮悬的乐器们也怦然落地,失去了方才环绕在身侧的微光。
“我觉得,”七海努力不去看她的脸,觉得自己很残忍,“好像更能理解这支曲子了。”
“……”
沉默。
七海灯子终究还是没忍住,扭头看她。
佐伯沙弥香比她想象中要镇定。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没有颤抖、也没有露出失望至极的眼神。
“是……吗?”
最后,佐伯沙弥香轻启嘴唇,这样问。
“他是……谁?”
“她,”七海没有逃避地用了这个代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非常温柔,温柔到能够把我所有任性都一起包容。”
“个头小得可爱,却牢靠不已。”
“魁地奇打得很好,也很有体育精神,对谁都一视同仁。”
佐伯垂下眼,注视着自己微微颤动的手。
“‘她’……啊。是……小糸侑,吗?”
从一开始在走廊遇到那名假扮灯子的人,她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直觉那个人与灯子的关系很不一般。
可是灯子把她藏得很好。直到三天前、中了迷情剂的她见到小糸侑与七海灯子的互动后,才将她认出来。
“是。”七海肯定地回答。“我喜欢上她了。”
佐伯沙弥香忽然很想哭。有种陌生的难过涌上眉间心头,如海啸般卷来,几乎将她整个淹没。
“现在再说些别的什么……也已经晚了,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我?是因为——我从未说过吗?
或者说,正是因为我从未说过,所以连询问的资格也没有了呢?
“是,”七海灯子不忍地抿住唇,“对不起。”
对不起。知晓你的心意后,我一直在利用你。
不上不下地吊着你的感情,以一个渺茫的可能性攫取实实在在的利益。
我的所作所为无可辩白,所以我也迎来了自己的报应——现在,轮到我来品尝这份苦楚而隐秘的欢欣。
“没……关系。”
你在利用我,我心知肚明。
可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你?我没有反抗腐朽环境的勇气,所以才会爱慕那样一往无前的你。
我注视着囚笼之外的你、陶醉于这样的你,仿佛这能让我也设身处地感受到空气的自在和清新。
——我们走在一起,却从未并肩而行。
※ ※ ※
佐伯沙弥香离开了。
由始至终,她都背着脸、攥着拳,仿佛在努力忍耐着什么——那句带着哭腔的道别却暴露了一切。
而七海灯子除了那句相应的“再见”,什么也没有说。
那是佐伯沙弥香的骄傲和自尊,她不想、也不能打破。
她叹息着,重又弹奏起方才因她的错误而中断的曲子,《爱的重量》。
这支曲子,在日本以另一个译名广为流传——《一字千钧》。那位译者的意思,如今的她终于明白。
爱就是这样沉重的字眼。能把说不出口的人压垮,也能让共享这个字眼的人彼此分担未来。
爱也是那样甜蜜的字眼。甜蜜得再沉也不肯舍弃,再重也不愿离开。
Chapter 4·厄里斯之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