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先我一步起床了，但我的感觉中，似乎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因为那一个拥抱，让我改变了很多看法，我的阿妈不是像我阿婆阿公他们说的那样，她是爱我的！我这样想着，也有了接近她的想法。

然而开心的日子过了两天，随着慢慢相处，矛盾却开始渐渐产生了，原本的温情一天天的冷却，复又被以往的敌视取代。

“家里学校都教的些什么啊？阿雨都这么大了连声母韵母都分不清楚，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也会做错，这样老师连我都不如，怎么教的学生？”

我坐在一边耷拉着脑袋，听着旁边阿妈跟阿婆他们抱怨的声音，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几天因为学习的事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责骂了，因为家里学校的作业并不多，每次我都是很快就做完了。然后有一次在她检查我的作业的时候，问题出现了。

“24×7=138？”她看着我问道:“你再算算24×7=多少？”

我心虚的和她对视了一眼，她这样说肯定是表明我算错了，想着我又习惯性的低着头不说话了。但显然她和我阿公一样也是不喜欢我这幅模样，把笔和纸扔到我面前说道:“自己算，到底等于多少！”

我抬头看了看她，很明显是很生气的样子。手足无措的我只好抓起笔在纸上从新算了一遍，结果是168。

“现在算对了，那这上面怎么算的成了138呢？24×7，怎么算都不会是等于138，这么简单的题都会做错。你们老师给的作业本来就很少，半个小时就做完了，你还不知道认真做，光想着早点做完了又能去玩了是不是？”

我无言以对，只好继续低着头闷不吭声，她则继续翻看我的作业本。

“天字的拼音怎么拼的？”她看了一会向我问道。

“tian天。”我回答了一句。

“天字拼音哪个是声母哪个是韵母？”她又问道。

我呆了一下，这个问题让我错愕不已，不知道怎么回答，对于声母韵母一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等了一会没听到我的回答，又问了一次。我只好回答:“不知道，老师没教。”因为她在家是说的普通话，我跟她说话的时候也就慢慢变成了用普通话交谈。

“老师没教？”她有些不相信:“是老师没教还是你没认真学？”

我心内因为她的怀疑和责骂一阵委屈:“老师本来就没教！”

“那好，明天我去你学校问你老师，看看你们老师都在教些什么，这么大了算数算不好，声母韵母也分不清。我在外面见过的像你这么大的小孩都开始学英语了，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你们学校没教好还是你自身问题！”

原本心中已经对她产生的一丝好感在这一刻又被她粉碎了个干净，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这样感觉委屈过，我的阿公向来不怎么管我，而我阿婆更很少对我严厉过。阿公他们偶尔的一次打骂，仍是孩子心性的我并不会记在心上多久，往往都是过了就忘了。但是面对她现在这样对我的质疑和贬低，刚刚与她相见的我心情无比失望。明明那天晚上过后我还认为阿婆他们所说的那些都是假的，明明我以为她就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阿妈的。可既然你现在这么嫌弃我，为什么那天晚上又要和我这么亲密？

旁边正在干活的阿公阿婆对于我们现在的小矛盾毫无所动，谁也没有过问一句，独自面对着突然变得严厉的阿妈，我除了陌生，就只有无助。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果然和我一起去了学校，她跟老师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又过了一天，当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家里的墙上多了两张拼音表。

之后的日子里，我的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松了。简单的作业做完以后，还要去贴着那两张拼音表的墙面前背半个小时的声母韵母表，等她跟阿婆他们一起做完活之后还会来检查我背的是否熟练。晚饭过后，则是她本人对我单独的课业辅导。

我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去玩，看电视的时间缩减到了一天只有一个小时，即使是星期天，也少有空闲，因为我还要在完成她的辅导和检查以后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用她的话说，就是“你读书不行，如果连活也不会干长大了能干嘛？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里的千金，你爹妈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八岁的我，在她的影响下第一次知道了独立的含义，然而，我和她之间的话语却越来越少了。她不明白，此时的我并不需要她教给我的这些长大后才能用到的能力，我想要的只是她的一点温柔，一些关心，一个怀抱。但从那天晚上过后，直到我长大，我再也没有和她拥抱过。

以至于在我再长大一点以后离开阿婆阿公到了外面和他们一起生活时，和父母他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僵，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发生。

心里对她的抵触一天天的加深，终于有一天，在她检查我的作业时，因为我两个做错了的应用题在对我解释过算法和答案后，少不了又是一番责骂:“这么简单的应用题你也做错，你现在还在上四年级，小学的题是最简单的，等你上了初中高中还要学物理化学，那些题更难，基础都打不好到时候更学不好，你爹妈最起码还是上过大学的，你要是连我们都不如那才真的是闹笑话了！”

我心里一阵不服，这些题对你们这些大人来说是很简单，难道对我这个小孩来说也是那么简单的吗？在我看来，这错并不在我身上，这些天里的憋屈在这一刻爆发了:“我上不了大学也不关你的事！”

“我是你妈！不关我的事关谁的事？”她愤怒的瞪着我。

我顿时无话可说，气冲冲的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无疑我的样子使她更加生气，顺手抓过我的作业本在我身上打了一下:“你还不得了了你？还不关我的事，没我你长得了这么大吗？谁寄钱回来给你读书的？我跟你爹每年寄这么多钱回来，你以为你长这么大花的是谁的钱？你还翅膀长硬了，不要我管，那你出了这个家门，看看外面谁会养你，谁会管你吃穿住用供你上学？”

我无法反驳她的这些话，我知道她说的这些都是对的，但心里就是感觉很委屈。她越说火气越大，我眼中的泪水忍无可忍，终究是小声的哭了起来。

闻声赶来的阿婆见了我们的样子急忙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阿雨你哭什么？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只是倔强的保持着那个别转过头的姿势，咬着嘴唇不去擦眼泪，也没有回答阿婆的话。她回答道:“让她哭，做个题做错了我就说了她几句，还不要我管了，你做错题还有理了？我花钱供你吃穿读书还做错了？让你读书是想你有一天能出人头地，你还反过来气我！早要知道你这样我还不如花那个钱养条狗，狗还知道向给它吃的人摇尾巴！你这是给你吃穿还要咬人一口的白眼狼！”

我只感觉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她的最后一句话“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原本满脸泪水的我，突然轻轻的笑了一下:“呵！”

“行了，你也别说了！”阿婆说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她要是知道争气我骂她干嘛？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还不知道争点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要去割草，天天四五点就要起来帮着做饭做家务，就这样成绩都比你好！你现在什么不用干还不知道努力，长大也是个没用的人！”

“阿雨本来就是个小女孩，读书好不好有什么紧要的。”阿婆依然维护着我说:“你就是太要强了，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她一个女孩子，以后嫁好点就行了，又不是男孩还要养家糊口！”

“女孩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吗？光想着以后嫁个好家庭，自己都要什么没什么人家凭什么看的上你！我是她妈才想让她比别人优秀，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谁管她？那她要是嫁了一个跟她爹一样的人以后怎么办，也是不思进取，让他学着做生意还要逼着他才行！”

一句话不对，这下阿婆也生气了:“你这说的什么意思？你是怪我们两个老的没教好是不是？你嫁给阿城不是我们求你的！现在在这怪这个怪那个，我家欠你的？没有我们两个老的阿雨能长这么大吗？你还反过来怪我们没教好佢她！这几年你跟阿城回来看过这个家吗？”

没人再过问我这个引起矛盾的人了，阿婆和她却吵了起来。我呆站在原地，脸上挂着未干的眼泪，看着她们争吵的样子，思维纷乱的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而后旁边一直在忙着自顾自干活的阿公一声吼惊醒了我:“吵什么吵！在这过不下去就回你自己家！这是我家！”

阿婆她们的争吵随着阿公的一声吼应声而停，我抬头看她，发现她也在看着我，脸上是一种极其失望又委屈的表情，但下一刻她却也转过头去，一只手捂着嘴唇，可还是让我听到了她鼻子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吸气声。

我所有的小清绪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看着她的样子，不管自己有没有错，我都感觉我是错了。归根结底，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哭的，我这样想着。

我有心想要上前去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但却又犹豫着没有那个胆量迈出脚步。

我们之间的这道沟壑，就这样随着我们的各不相让，随着时间，越来越宽，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