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如阿婆所愿，面对我妈的时候不再每日板着个脸，当她习惯性的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对我训斥说教的时候，我也能尽量让自己表现出一副听话乖顺的样子。我的逆来顺受无疑让她感觉很高兴，或许是以为我终于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了。

而我内心里想的，仅仅只是不想违逆阿婆的意愿，在这最后陪伴他们的日子里，还是给他们留下一个好些的映像吧。

晓晓给她妈妈打了电话，问她生病的事。对此，她妈妈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是小毛病，过段时间就好，但希望晓晓能过去陪陪她。最后，两个人约定，过完年以后晓晓过去看她一次。

我们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那个日子做准备，我决定在这离开之前的日子里好好陪陪阿婆，并尽量让自己跟我妈和平相处。其他的人或事对我而言并不重要，不必在意，也不做告别。晓晓则决定在离开之前最后再去见一次她妈妈，至于她爸的那个新家庭，她对她爸和她后妈他们来说并不重要，甚至多余。而对晓晓而言，同样如此，因此也不必在离开之前去见这最后一次面了。

就这样，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新年到来，辞别旧岁，对我和晓晓而言，即将离去的，却是所有的一切。

除夕这天，一家人早早的关了门去了我三姨妈那里，我大舅他们一家也紧接着赶了过来团年。三大家人聚在一起，热闹非凡，大人们开始三五成群的打牌的打牌，吹牛的吹牛。我三姨妈她们几个妇女则说要去逛超市，叫上了各自的孩子一起。

而平时在人前活泼乖巧的唐晓晓在这样的氛围里却感觉格格不入，从早上来了以后就很少说话，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我身边。其实我能理解她内心的感觉，看着别人在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而自己一个外人却在这天跑到了别人家里。每当我舅妈他们这些不明就里的人问起她怎么没在自己家里过年时，晓晓都显得很是窘迫，我同样不能在这种时候说明个中原因，只能抢先替她回答：“是我叫晓晓来我们家过年的！我跟她是好朋友！”

因此，当所有人都去各忙各的以后，我跟唐晓晓两个不合群的人便躲在角落里看起了电视。等我三姨妈她们几个逛完超市回来，几家人简单吃完了午饭，打牌的继续打牌，我阿公以及我外公他们这些老人则守着饭桌继续聊天，三姨妈她们几个女人则开始摘菜，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而无所事事的唐晓晓跟我则继续回到电视机前。“好无聊哦！”唐晓晓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

我看了看她：“要不然我们出去转转？”

她立马来了精神，连连点头说道：“嗯嗯！好啊！”

我好笑的看着她的样子，这家伙！想出去干嘛不早说。

正准备起身带晓晓出门，我表妹和我三姨妈家的那个表弟走了过来。多年没见，这个小时候跟我关系不错的表妹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美女，她那招人喜欢的性格倒是一点没变，上来就跟我熟络的打招呼：“哈喽！大表姐！好久没见，又长帅了啊！”

我被她那个帅字夸的有些飘飘然，冲她一笑，也没让自己表现的生疏：“一直就很帅好吧！你表姐现在可是有很多美女在追我呢！呐，这就是其中一个！”说着，我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晓晓。

“真的假的？”她被我逗的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配合我：“那我不是得叫她嫂子？”

“对啊！快叫！”

“嫂子好！”

旁边的晓晓看着我俩一唱一和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一直听到表妹真的叫她“嫂子”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我胳膊上锤了一拳：“你瞎说什么呢！”

“没有瞎说啊！你不就是我女朋友吗！”

唐晓晓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轻轻的笑，这样当着别人说明我们的身份，让她眼中的幸福都快要满溢出来。

可这些话，在别人看来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这并不是在说笑。

“你们两个别秀恩爱了！陈涛跟我要出去玩，表姐你们去不去？”旁边的表妹看不过去了，开口问道。

我这才看了我三姨妈家的表弟一眼，他也扭头看了看我，一脸的不以为然。看来长大以后，我俩还是那么不投缘。

想着，本来我是不想跟陈涛一起出去，这样两个人互相不痛快，打算和唐晓晓单独出去走走。可晓晓因为刚才的事对我表妹却是很有好感，抢先我一步说道：“那就一起吧，我跟小雨也正想出去的！”

“嗯嗯！”表妹点了点头：“那就走吧！我们先去超市怎么样？刚才跟我爸他们拜年得了三百块钱，正好我逛超市的时候看到一个熊娃娃很好看！在打折，而且超级大！我要去把它买下来！等晚上吃完饭我们就去人民广场放烟花！”

陈涛对她的话却提出了反对的声音：“买什么熊娃娃啊！超市有什么好逛的，你上午才去过下午又去，我还想去游戏厅呢！”

“你们男的就知道打游戏！等下你要去游戏厅我就告诉我姑妈！”

“你敢！”

“我就敢！投票！去超市的举手！”说着，表妹举起了右手。

我见状，毫不犹豫的也跟着举起了一只手，然后所有人把目光对准了唐晓晓。她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我，举手投出了最后一票。

最终，表妹如愿以偿的带着我们去超市把那个大号熊娃娃买了回来。

唐晓晓看着表妹抱着那个毛绒玩具的样子，摆弄来，摆弄去，很是心动，一脸羡慕的表情。

如果是以前，以唐晓晓的性格，遇到喜欢的东西直接就买了，反正她爸给她的零花钱也多，她对钱也没有什么概念，花多少钱从来没有感觉。

不过自从我们开始攒钱为离开做准备以后，她就变得节约了很多，总是希望能多省下点钱来。我知道她的这一改变，是因为她早已对家里的人失望够了，省下自己的零花钱，也无非是想早一天和我一起离开。

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不想再委屈她了，于是向她说道：“要不我们也买一个吧！”

“要两百多块钱呢！”她有些舍不得。

我笑了笑，安慰她：“没事！我们现在有钱了！不就两百块钱吗，以后再挣就是了！”

晓晓还有些犹豫，我却不容她再多说，直接抱起一个跟表妹那个一样的毛绒大熊递给她，拉着唐晓晓向出口收银台走去：“等我们两个出去生活以后，你就不用再这样省钱了，我已经有照顾好你的能力了！”

“嗯！”

她一手抱着那只毛绒大熊，一手拉着我，明明已经是个满了十八岁成年的大人了，此刻却笑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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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年夜饭在六点多的时候开始，几家人难得这样聚在一起团圆，席间互相都说说笑笑，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言谈之间，众人回首着过去一年的成果与趣事，明年的规划与安排，各自孩子的学习与成长。难得的是，我妈在今天第一次夸了我几句：“江涵雨今年也算是长大一点了，好歹是过了十八岁的人了，明白些事理了。以前说她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教她改正的时候，要嘛跟你对着干，要嘛就干脆不理你，今年放假回来总算是听话点了，说她什么地方不对也能听得进去了。”

旁边几个大人也跟着纷纷附和：“这就对了嘛！小孩嘛肯定会有长大的一天的，以前不懂事是因为小，年龄大点了就会知道父母说的都是对的了。阿雨你妈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好，一张嘴巴说话也难听，但你要相信，天下没有一个父母会不为自己后代着想的！为了你这个家你妈付出了多少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些亲戚是最清楚的！他们两口子这些年辛辛苦苦打拼过来，真的是很不容易！你现在长大了，应该也是能体谅他们一点了。”

我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些最亲近的人，特别在看到我阿婆慈祥的笑脸时，内心一时间却开始思绪泉涌。我已经不再去计较我和他们之间的谁对谁错了，也不再去想我妈的性格是否会改变了，尽管我们之间的矛盾对我影响了太多。但，已经不重要了，不久之后，我和唐晓晓就将离开所有人，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再相见了。

身体在此刻忽然一阵颤栗，伴随着皮肤上涌起的片片麻痒感觉，我忍不住有些想哭，想要强装镇定的内心却让我在泪水夺眶而出的最后瞬间让自己平静下来。眨了眨眼睛，再露出一个笑容，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内心的情绪来。对于离开我父母他们，我没有什么太多不舍，也没有感到如何悲伤，只是心里，被一种空空的落寞填满着。

旁边，表弟表妹又兴冲冲的开始找还没拜过年的长辈拜年，然后两个人高高兴兴的拿着压岁钱出去买烟花去了。

“江涵雨你还没有给你阿公阿婆他们拜年吧？快来快来！你阿婆把钱都给你准备好了！”老爸在旁边开始招呼我。

我听到他的话回过神来，收拾了一下内心的情绪，转头一看，阿婆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红包也在笑着看着我。

刚刚平静的内心在此刻再次翻涌，我强忍着让自己再露出一个微笑，在内心预演了一遍自己应该说什么话，用什么样的语气，才能让他们不会看出我的牵强。然后走到阿婆面前，屈膝跪下，用最开心的表情，最洪亮的声音，说着：“江涵雨给阿婆拜年了！祝阿婆身体健康！”

“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阿婆笑着连连点头，眼中的慈爱却让我不敢直视，轻轻低下了头。

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唐晓晓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想法，在我拜完年以后也笑着上前说道：“阿婆！我也跟你拜个年吧！”

我诧异的看了看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眨了眨眼睛。老爸和阿婆对晓晓的话也有些意外，两个人看着她愣了一下，阿婆笑着说道：“好好！还是阿晓懂事！反正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阿婆也一直没把你当外人，给我拜个年你也不吃亏！”

“嗯嗯！”晓晓点了点头，又把自己乖乖女的一面表现了出来，走到阿婆面前跪下，跟我一样，恭敬的磕了三个头：“晓晓给阿婆拜年了！祝阿婆新年快乐！”

阿婆高兴的连连说“好”，一面从老爸手中接过一个新红包递给了唐晓晓。老爸也显得很高兴，对阿婆说道：“这下好了！过个年还多了个孙女！”

“那诚叔我也跟你拜个年吧！”晓晓听了又对我爸说道。

老爸再次有些意外的愣了一下，紧接着跟我阿婆一样高兴的笑了起来：“好好！等下诚叔给你包个大红包！”

就这样，晓晓跟我一起，向我家的每个长辈都拜了一个年，最后一个是我妈。

当我们对她行完三拜之礼，一直以一副女强人的姿态对人的她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女人的柔情。我能猜到，这些日子自己有意表现出来的懂事听话让她很满意，也让她感到很欣慰，觉得自己的付出总算是走了一些回报，自己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可是，我的孝顺，听话，开朗，成熟，这一切她希望我具备的东西，都是假的。我还是那个内心有些封闭，自卑敏感还比较倔强，渴望陪伴和关爱的女孩。

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包括今天给她们磕的三个头，所有的这一切，是因为我们在用这样的方式告别，是因为即将不告而别，不能尽到作为子女的责任的愧疚。

这样，我也能对他们少一些亏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