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难以面对的坦白

深夜的刻瑞斯岛不能说安静，因为依然能听到沙沙的海风声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走在古堡昏暗的楼道内，多少让人感到些许不自在。

“喂，小悠。大半夜的，我们到底是要去做什么？”长粼问道。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这里地下的一座酒窖。”米悠茜娅边走边解释着，“我猜安东尼奥先生在那里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一会你就知道了。”

“那如果他们发现了怎么办？”长粼摸了摸别在大腿、隐藏在裙摆中的手枪，“这东西还是能不用就别用吧。”

“不要担心，那只是作为防备手段而已。遇到不相干的人，就说睡不着出来走走就好啦。没有任何人规定我们不能在这宅邸里散步呀。”米悠茜娅如是说，“而且，我还有个内应。所以你放心好了。”

“还有内应吗……突然觉得安东尼奥先生好可怜呢。”

“然后哟，我今晚也有好多事情想跟长粼你坦白。”米悠茜娅故作娇情地说，“毕竟我们都已经得到了彼此呀，也不应该再有所隐瞒了。”

米悠茜娅身上当然还有很多秘密，长粼对此也并不意外，“那你说说看吧，希望别吓到我。”

“真的？真的吓到你的话，长粼可千万不要生气哦。”

“行了，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米悠茜娅食指顶着下巴：“那，该从哪一条说起好呢？”

“你到底是藏有多少秘密啊？”

“比如说……我其实不止18岁了。其实我今年是23岁，这……这你能接受吗？如果不谎报年龄，当时我就混不进你的学校了。”

这算是意料之外但尚能接受的真相，“这样吗……也，还好吧。不至于要生气。但是这种事情你可以早点说呀。”

“怕你嫌我老嘛~还怕会有代沟~”

“5岁而已，不至于就要显老啦，你也太夸张了……”长粼突然想到什么，“可是……这么算起来，我们小时候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算，我们见面时你也该有7-8岁了吧？”

“啊，关于这一点。”米悠茜娅双手合十，闭着眼说，“对不起！这也是假的。是我当时为了接近你而杜撰的事情。总之就是对不起！”

“……什么？”这多少让长粼有点惊住了，“那也就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是为了再和我相遇，还有莎罗塔说的什么……雏鸡见到母鸭什么的，都是编的？”

“对不起！”米悠茜娅只顾着道歉。

“也就是说……包括你一见面就说是为了再见到我，说爱我难道也是假的？”

米悠茜娅迟缓了好久才说，“对不起……但是，我现在是真的爱着你的！这绝对不是假的！”

长粼呆住了许久，她的一生被“虚假”所围绕着。此时她唯独不希望有任何虚假的，就是眼前所深爱的米悠茜娅。长粼低声问道：“……那当初你接近我的理由是什么？你是以怎样的心情一边说谎一边接近我的？”

“因为你是集团唯一置信值超过99.95%的「艾德莱斯体」啊，是真正完美的初代艾德莱斯同位体。无论如何，我和我姐姐都想从集团手中得到你。”

长粼后退了两步，捂着额头，“仅仅是因为这样？仅仅只是因为我的特殊性？所以你根本不是因为什么从小爱上我所以才来千罗解救我的……”

米悠茜娅上前一把搂住了长粼：“对不起啊，我是撒了谎。但我现在是真心爱着长粼的！”

长粼感到一阵眩晕，她真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如果刚刚相识时疯狂追求自己的米悠茜娅不过是靠着演技，那她又怎能确定现在的米悠茜娅不也是在演戏呢？长粼缓缓地问道：“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我想……”米悠茜娅侧着头想了想，“应该是在我们杀掉了红叶，你却又拒绝我的吻那时候开始的吧。”

长粼困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那个时候？”

“因为我能感觉得到长粼当时是想吻我的。但你最后决定不想在那么糟糕的场合失去我们的初吻。这说明，长粼对我的感情不只因欲望而驱动。这说明你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灵魂，而不是空有外表的躯壳。这让米悠茜娅很感动呢~ 这样的长粼才值得我去爱呀~”

长粼出现了更强烈的眩晕感，她一时很难理解米悠茜娅所表达的情感：“因为拒绝了你，你才爱上了我？我不懂……”长粼摇摇头。

“跟我来吧，你肯定会懂的。”米悠茜娅拉着长粼走向通往地下室的石砌楼道，“安东尼奥藏着的这些失败同位体，正好让我有机会给你解释清楚。”

她们来到地下室中，一位女仆等着她们——她也有着与长粼一样的长相，以至于长粼无法分辨这究竟是否就是白天遇到的那个仿佛没有灵魂的贝拉。

“我知道你不敢确定这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这就是今天你遇到的贝拉哦。”米悠茜娅解释着，然后对名为贝拉的女仆说道，“贝拉小姐，请把你找到的钥匙给我吧。”

“遵命，波克隆斯卡娅女士。”贝拉将一大串金属钥匙交给了米悠茜娅。

“这就是你所说的内应？”长粼问道，“为什么她会……”

“会对我言听计从，是想这么问吧？”米悠茜娅解释着，“因为呀，我是完美的「波克隆斯卡娅体」。这种没有灵魂的「艾德莱斯体」，对我只会本能驱使性地服从。很可惜，安东尼奥先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呢。”

“这……怎么可能”，长粼捂着嘴。

“就是这样哟，我可以再给你演示一下。”米悠茜娅转而对贝拉说道，“贝拉小姐，请你跪下。”

“好的。”贝拉果真跪在了地上，没有丝毫迟疑。

“贝拉，任何人问起你，都不要说你见过我们哟。”

“是的，波克隆斯卡娅女士。”贝拉机械性地回答。

这一幕幕都重新刷新了长粼的认知，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我知道你还很难理解这一切，不过放心好了，一会还有更让你难以理解的事情。跟我来吧。”米悠茜娅拉着长粼继续往地下酒窖的深处前进。

在一扇宽大的对开木门前，米悠茜娅用贝拉给她的钥匙打开了一个厚重的金属锁，“还好安东尼奥是个守旧派，不喜欢新鲜科技，没有什么人脸指纹识别什么的。”然后米悠茜娅打开了对开门，并打开了吊灯开光。

对开门内是一间宽敞但没有窗户（*半掩式地下卧室通常也会设有可以通风的小窗户）的房间，房间内摆放着四张欧式吊顶大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名身着女仆装的女性，每一名女仆的右手都被一把链锁锁在了床栏上。

长粼靠近一张床边——似乎已在意料之中，床上的女仆也长着与长粼一样的面容——躺在床上的四名女仆，都是「艾德莱斯体」。

“我们来这里……”长粼努力保持着冷静，并问道：“是为了解救她们？”

“看长粼如何理解什么算是‘解救’吧。”米悠茜娅走到一名艾德莱斯体女仆面前，拍了拍她的脸庞，“喂，快醒醒哦。看看我是谁？”

女仆缓缓睁开眼，当她看到米悠茜娅时，睡眼迷蒙的眼神瞬间变成了渴求而兴奋的眼神。要不是她一只手被链锁制约，恐怕会立刻扑到米悠茜娅身上。

长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而米悠茜娅却出奇冷淡地解释着：“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失败体，只能维持基本的身体机能。完全由各种欲望冲动所支配。除了保证最基本能活下去的食欲，也有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性欲。”随后米悠茜娅对女仆伸出手指，伸到勉强能够到的位置。女仆竟突然抓住米悠茜娅的手指，并用嘴深情吮吸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长粼深呼吸着来压制内心的恐惧感。

米悠茜娅把女仆吮吸着的手缩了回来，并用床单擦拭了一下残留的唾液，“虽然长着和长粼一样的脸，但这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虽然这不是她的错，我也并不憎恨她，但我还是难免觉得恶心。”米悠茜娅浮现出厌恶的神情。

看着一脸茫然的长粼，米悠茜娅继续平静地解释：“长粼，你知道吗？最开始「艾德莱斯」和「波克隆斯卡娅」就是作为唯一的「高弦纠缠体」而被肖恩·科特曼制造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科特曼为什么要制造她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用人类根本不曾拥有的技术制造出了她们。我只知道，「艾德莱斯」和「波克隆斯卡娅」被制造的意义就是超越现代智人的存在。她们本应拥有远超现代人类的身体机能、智慧、道德。甚至她们的感情也不应只是简单人类生殖欲望驱使产生的爱情。她们应该会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说不定能超过人类文明存在的时间。但是，埃里克·文德恩杀死了科特曼，窃取了他创造的一切。并利用这种他无法驾驭的技术，制造了这些可悲的同位体。只能屈从于人类低级本能欲望驱使的、没有灵魂的躯体。”

长粼深呼吸着，努力尝试理解米悠茜娅所说的一切。“……那我……我到底是什么？”

“长粼是最接近「艾德莱斯」的存在哦，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纠缠体」。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完美的。”米悠茜娅深情地回答，转而脸上又出现了忧伤，“但我姐姐莎罗塔，是肯定不允许我得到你的。”

“莎罗塔？……这和莎罗塔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白天我提到的「魔女之血」吗？那其实，真的是我姐姐的血。我在他们没发现的情况下滴入了酒杯。所以那真是我姐姐血液的效果哦，所有「艾德莱斯体」都会对我姐姐的血液产生排异反应。如果长粼你也喝下了那杯酒，也不例外会有排异反应。所以我当时才决定含着我的血液吻你。”

“我有点混乱，你姐姐莎罗塔不是最早的「波克隆斯卡娅体」吗？”

“是的，但她本身就是残缺的、不完美的「波克隆斯卡娅体」。她带着与她相爱的「艾德莱斯」逃离了集团，但最终却因排异性害死了她。莎罗塔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反复寻找着能与自己没有排异性的「艾德莱斯体」。然而，她不顾一切地接近所有看起来拥有灵魂的「艾德莱斯体」，但却无一例外‘杀死’了每一个遇到的「艾德莱斯体」。所以，长粼，我其实一直缠着你，根本上是为了从我姐姐手中保护你哦。”

长粼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米悠茜娅举起手枪，指向刚才那位「艾德莱斯体」女仆。

“等一下，她们也是无辜的啊！”长粼试图制止着。

“是啊，她们是无辜的。可是谁来解放她们呢？我无法忍受这些和你有着同样外貌的躯体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承受着折磨。你可曾想过，她们以后会怎么样？用作药物的实验体？制作血清？提取纳米机器？成为集团盈利的小白鼠。甚至你有没想过，万一她们被这些人偷偷用来发泄性欲呢？”说到这，米悠茜娅扣下了手枪的扳机。带有消音器的手枪没有发出巨大的枪响声。伴随着弹壳掉落地面的声音，没有灵魂的女仆躯体倒在了染血的床单上。

长粼无力阻止米悠茜娅。

这时米悠茜娅又走到另一名女仆面前，拍醒了她。正当长粼想说什么时，米悠茜娅就竖起手指抵住嘴唇，“嘘，先别着急长粼。我现在不是要杀她。”米悠茜娅非但没有用枪指向女仆，反而把枪放在了女仆手上，“还记得岛宫红叶说过的话吗？「同位体」间只能存在一个，她说的是真的哦。”然后，米悠茜娅扶着女仆持枪的手，指向了另一名沉睡中的女仆，“我不会控制她的手指哦。长粼，你看好她会怎么做吧？”

仿佛就是条件反射，女仆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子弹穿过沉睡女仆的头颅，杀死了她。

长粼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完全服从于自身的欲望，对「同位体」自然地排除反应，这就是没有灵魂的「艾德莱斯体」的本能反应。原本「艾德莱斯」和「波克隆斯卡娅」的存在都是独立而唯一的。多个同位体的存在必然趋于互相湮灭的状态。这就是被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并凌驾于我们的悲剧。”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为什么……”长粼痛苦地抱着头，“哪怕以后再告诉我也好啊，为什么非要是现在……非要是在这本以为幸福的时候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呀，长粼。”米悠茜娅眼中泛出了泪水，“其实，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是奢侈的。我无时无刻都不在都担心着姐姐会把你夺走呀。”

“夺走我？为什么？”

“还不明白吗？姐姐不会放过每一个高置信值的艾德莱斯体的。终有一天，她一定会从我手中夺走你、侵犯你、再杀死你。如果姐姐还得知我们‘获得了彼此’，肯定会更为愤怒，更想亲手毁掉你的！”

“什……么……”米悠茜娅的每一句话都让长粼无比震撼。难以应接。

“万幸的是，我终于得到了长粼，这一刻我是幸福的。”米悠茜娅用陶醉地口吻说着，“现在只有唯一的办法可以避免你屈辱的终结。”长粼怎么也没想到，米悠茜娅将枪口指向了长粼的心脏，“请你为我而死吧，长粼！”

米悠茜娅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