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数字化的自由意志

星影倒在破碎的废墟之中，只有些许阳光能穿过厚重的、纵横交织的残垣穿透进来。她感到腹部被重物所压难以动弹，于是她用手指具象化两道相变之刃，切开压在身上的重物。

星影此时能勉强挪动身躯，但却感受到身体似乎有所残缺：她努力抬头观察自己的腹部——只见腹部左侧空缺大块，腹腔内脏甚至都已流出大半。

全息文字出现在星影眼前，意为：

躯体残缺率：19.24%

生还概率：49.01%...

“正好……低于一半概率，真是……无语呢……”星影勉强吐字自语。她已无法起身，她只能勉强伸手朝向残垣外透进的些微阳光。

星影似将死亡之际，万千思绪却涌入心中：

如果自己再度「战死」。她挂念的星芒将会作何感想？

星芒是否会为自己的死去而悲伤、亦或只是感到解脱？毕竟，这一世的星影与星芒所相处的时间，真是短得可怜。而星芒所珍视之人恐怕就只有上一世的星影。

仲裁机构或许又将重构她的躯体。但是，「量子重生」后的自己，究竟是真的获得了重生，还是只是另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代替自己而活？

况且，即便再获「量子重生」，她最后一次进行身体量子记录也是在作战开始之前。也就是说，即使重生后的那个星影植入了这一世的记忆，但此时此刻的哀思、死前的所有痛楚和悲哀都只会停留在当前这个残破的躯体上。只能由这一世的星影的最后一刻承担这孤独的死亡。

在这一世，她与心中最为牵挂的星芒只有如此短暂的相处时光。这短暂的回忆中，都只有星芒冷漠的态度和她的冷语相向。啊，这也未免太过悲伤了。

但星影从未对此怨恨，因为，倘若星芒能轻易接受自己的死亡、和另一个重生后的自己轻易相互纠缠，这或许比被冷语相向更为刺痛。

将死之时，星影更能深刻理解：难怪，即便燯曜拥有「量子重生」技术，星芒仍然无比抗拒死亡；难怪，星芒不愿轻易将自己视作曾经相识的星影。

她只懊恼，自己没有与星芒创造更多的回忆、没有在一起更长久的时光。可以的话，真不想死在这个阴暗的角落，可以的话，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上星芒一眼……

但，星影的意识逐渐模糊，直至消失……

但，也幸运的是，星影赌中了那49.01%的生还概率。

当她再度恢复意识，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块金属质感的平板平台上，周围是一个宽大的、残破的金属质感的房间。

躯体状态：100%

意识状态：100%

高弦能剩余：28%

星影触摸着腹部：确认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看来身体内的纳米机器已经完成了修复工作，消耗了大量的高弦能*（燯曜族个体一种内禀属性，可以「借取」高维时空溢出的能量、且不违反宇宙信息守恒定律的能力，会随时间推移逐步恢复），但至少她确认自己活了下来。

而且星影还发现虽然躯体复原，但破损的衣裙没有复原，幸好没有旁人，否则自己不雅的样子就会被他人瞧见。星影触摸了一下颈环右侧，消耗了0.1%的高弦能复原了自己原来那身洁白、躯干部位紧身、裙摆处飘逸的战斗用连衣裙。并为飘散的墨色长发重新扎好了长马尾。

星影还发现，相变之刃的刀柄就在金属平台上。她拿上相变之刃，开始思索自己为何身处此处：

首先，她肯定不在濒死前的废墟中，说明身体被移动过；其次，身体得以复原，燯曜最强的武器相变之刃未被拿走，说明自己应该被某物所救。但不像是被「永恒之矛」战斗组的成员所救，因为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燯曜的造物，周遭看起来过于落魄了。那会是什么呢？

突然，房间前方的大门——确实是大门，这门高宽都至少在5米以上，伴随着嘎吱声打开。一个具有八支机械触肢和一个硕大圆形头部结构的、神似章鱼的、体型远超燯曜人大小的机械体出现在打开的大门后方，姑且称之为机械章鱼吧。

星影紧握相变之刃，但没有做出攻击的准备——如果这个机械章鱼要伤害星影，它早就可以这么做了。

机械章鱼确实看起来也没有冒犯的举动，还挥动着部分机械触肢，发出星影暂时听不懂的声音。

但随着机械章鱼持续发出声音，星影也开始逐渐能理解机械章鱼的话语——燯曜族使用的是一种普适性极强的语言，因此燯曜人本身具有能快速编译并理解不同语言的能力，除非是过于特殊的语言模式，燯曜人都能很快掌握对方的语言，尤其这个机械章鱼使用的也是基于声波传递的语言。

“请「星之神」息怒，我们并无恶意。请「星之神」息怒，我们并无恶意……”星影确认机械章鱼是在重复着类似的话语。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不需要再重复同样的话了。”星影回应道，“但我也不是什么「星之神」，我是燯曜的星影，请表明你们的身份。”

“我是第18号「昔日人」意识保存体。”机械章鱼回答。

“意识保存体？”星影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体型庞大的机械章鱼，“你不是有机生命体？”

“昔日人已被毁灭之神吞噬。唯有数字化保存了意识的我们得以避免被吞噬。

“原来如此，也很合理。”星影若有所思地说，“拉贵尔确实只对高阶有机生命体感兴趣，因为它们一向认为数字生命体无法拥有自由意志，没有「吞噬」的价值。所以，你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存储了昔日枯叶-2文明信息的计算机？”

“是的。但18号认为自己有属于自己的独立意识。昔日的文明认为，你们燯曜就是我们的星之神。星之神的降临，是我们恢复昔日文明的希望。”

“哈……这倒是出乎我意料。”星影侧着头想了想，“可是我记得燯曜没有和你们的文明有过直接接触。”

“确实没有。毁灭之神的降临，与星之神的拯救，是昔日文明普遍流传的预言。”

“宇宙是非决定论的，我们燯曜不相信预言这种东西。”

“非决定论的宇宙也有可以预测的运动轨迹，如同行星的轨道是可以预测的一样。”

“但预测的范围很有限，不可能无限往后推测。数万年、数百万年、数亿年，总有测不准的时候。”

“但我们确实准确预言到毁灭之神和你们星之神的出现，且时间误差极小。”

“嗯……有意思，你现在是在和被你们称之为「神」的我抬杠斗嘴么？”星影有点不悦地反问。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自称18号的机械章鱼慌张地舞动着机械触肢，看起来似乎非常惶恐。

“怎么突然感觉有点可爱呢……”星影小声自语着，随后又说：“总之，我们不是敌对关系。甚至可以说目的一致。我们都希望消灭摧毁了你们昔日文明的毁灭之神。那么，我也应该尽快找到我的队友：其她的「星之神」，继续我们的战斗。”

“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见一下我们未来村的村长，即1号意识体。”18号机械章鱼请求着。

“如果我不答应呢？你打算押着我去见你的村长吗？”星影问道。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18号又惶恐的挥舞着机械臂。

星影噗嗤一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那我就去见一下你们的1号吧。说不定能得到更有效的信息。”

于是，星影在机械章鱼的带领下，走出金属房间。然后他们沿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金属廊道，走向远处一座相对更大的老旧建筑——但说大只是相对的，与之前星影与战友在都市圈作战时，遇到动则上千米高度、直指天穹的巨型建筑无法相提并论。

星影还发现，廊道的一侧的地面上，分布着数个透明的玻璃穹顶、穹顶内有其它的、外貌与18号基本一致的机械章鱼。机械章鱼们看起来是在照料和栽培着玻璃穹顶内的类似植物的生命体。这些类植物生命体，颜色不是紫色就是蓝色。这也很合理，因为枯叶-2行星的母星是颜色偏红的K型恒星，这类恒星的光芒能量以波段较长的红光段居多。植物一般吸收波段最长的光线作为能量，反射出来的光线则是能量较低的可见光。

“这些是什么？”星影好奇地问道，她所指的是那些玻璃穹顶。

“未来村在尝试恢复往昔文明的生命体，先从具有光合作用的不可动生命开始。”18号回答。

“想起来，这个星球如今的大气环境已经让过去的许多物种灭绝了……”关于枯叶-2的基本情况，星影也从战前汇报中了解过。拉贵尔化后导致的枯叶-2物种大灭绝，也是“枯叶”这个临时代号的由来。如果人类暴露在这个星球的大气层下，哪怕大气成分也含有足够的氧气，但其它有害成分也可以在数十分钟导致人类个体死亡。而燯曜得益于体内极强的纳米机器修复能力，才能让她们可以长时间暴露在这样的大气环境下。

“这个村子就是我们预言中未来的起点，我们终将以有机生命体的形态回归这片大地。”

“对于如此落后的文明来说，这种精神却有点浪漫呢。”望着这颗星球不知道该说代表着绝望、还是希望的猩红色地表，星影感慨地说。

“感谢「星之神」的赞美。”18号边说边继续带领星影前进。

星影见到了1号机械章鱼，但说实话，她完全分不出和18号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她分不出这些机械生命体除了像巨大的章鱼以外，还有什么显著区别。

“感谢「星之神」大人莅临蔽村。在您重返战场之前，敝人有一事向「星之神」大人请求。”未来村的村长，1号机械章鱼说道。

“但说无妨。”

“蔽人知道「星之神」们的目的是摧毁毁灭之神的奇点。但毁灭之神的起点质量有890亿克。若直接让奇点黑洞在地表蒸发，我们的星球在未来10万年内都将不再适合生命存在。”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知道。”星影如是说，“这种级别的奇点在行星表面直接蒸发的话，对行星生态的破坏是毁灭性的。只不过我们当时认为枯叶-2已经几乎不存在独立意识的智慧生命体了……”

“因此，敝人恳请「星之神」们在距离地表30万千米以外区域再让毁灭之神的奇点蒸发。伟大的「星之神」们肯定能做到这点。”

“理论上可以，但会极大增加作战难度。我们本就燯手不足了。”星影还叹了口气，“而且就算我答应你的请求，但我们的队长星芒可是个很理性的家伙。前不久我还惹她生气了，关系特别不好，她大概率不会听我的……”

“如果敝人告诉你们奇点的准确位置，减少你们的搜索难度。这样的条件是否可以与「星之神」们达成共识？”

“哦？”星影刻意用轻蔑地口吻问道，“所以，你是想用你们掌握的情报，威胁我们服从你们的条件？”

“如果是为了昔日文明未来的希望和荣光，敝人甘愿冒此大不韪，承担威胁星之神的罪过。”1号机械章鱼果决地回答。

“很好，我欣赏你的态度。”星影赞叹着，“你和18号的个性真是完全不一样。机械生命体也能有不同的个性，真有趣。”星影思考者，“这是你们刻意模仿自由意志的个体化差异行为，还是真的存在个体化意识差异？”

这时，18号机械章鱼焦急地说道：“村长、「星之神」大人，未来村外出现了另一个「星之神」大人。”

1号机械章鱼启动了墙壁上一个看起来刮痕累累的显示装置，上面显示着未来村外猩红、荒芜的焦土上，数个机械章鱼体持续舞动着机械触肢，似乎是在迎接着谁的到来。不久之后，星影就看到图像中出现了一个烈焰发色的人形。

“那应该是真焰。”星影本觉得应是好消息。但当她看到真焰抽出了金色的相变之刃，她突然神情一变，“赶快带我出去见她！真焰不单只是比我更强，而且还是个语痴，她听不懂你们的语言，万一你们发生冲突一切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