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类文明无足轻重

“这玩意儿口齿还挺清晰的。”米悠茜娅饶有兴趣地说。

“刚才我已经说过，我是「幽刃」演算机，你们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幽刃」。我不希望被如此低等的文明生物用不尊重的称谓代指。”这个自称为「幽刃」的漆黑十字架用非常标准的语音说道。

“欸，你说话还挺嚣张的，我开始有点不喜欢这红黑色的东西了。”米悠茜娅不悦地说。

“让我来说吧，小悠。”长粼搭话道，“这个黑色的十字形物体，也就是所谓的「幽刃」号。原本是一架类似于星际飞船的东西吗？”

“如果这么说能方便你们理解的话，可以这么说。”

“你是类似于这个星际飞船的执行程序，类似于……AI一样的东西？”

“虽然我不是这么低级的东西，但如果能方便你们理解的话，我勉强同意这个解释。” 「幽刃」回答。

“你在这个冰层底下应该呆了很久了吧？”

“用你们的历法计算，一共是1025年2个月18小时1分钟25秒。”

也就是说，遇到科特曼的时候，「幽刃」已经在这个冰层中存在了800多年。长粼接着问：“你知道肖恩·科特曼这个人吗？”

“5058727385秒之前遇到过，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太阳系第三行星准智慧型生命个体。你们是我遇到的第二和第三个。”

“果然如此……那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为何要来到这里吗？”

“根据扫描的量子信息判断，你们是伪（False）星影和伪星芒复制体。我判断你们的存在和来此的目的，与个体肖恩·科特曼有关。”

“喂喂喂，你先说这个‘伪’字是什么意思？”米悠茜娅不满地说。

“小悠，先别激动。它说的大概是类似于伪真空（False Vacuum）里的伪的意思吧。”长粼貌似很搭的上这个「幽刃」的电波，“那按照你的标准，「伪（False）」和「真（True）」之间如何定义？”

“首先，名为CONRG不可控的制造了多个伪复制体。然而，「燯曜」所有独立个体的量子信息是唯一而独立的，存在多个伪复制体，则必然不可能存在真复制体。”

“等一下……你不是一直都在这个冰原底下，你怎么知道还有CONRG这样的组织存在？”

“多亏了你们发明的无线电。虽然是一种非常原始的信息传递技术，但因为空间中存在大量你们用来传递信息的无线电，所以我一直以来得以从中分析出你们人类文明的所有已知信息特征。”

“所以尽管你被困在这个冰原底下，但现在其实非常了解人类文明，而且还能这么顺畅地和我们沟通。这大概能轻松通过图灵测试了吧……”

“等等，什么叫非常原始的传递技术。那你们用什么技术传递信息？”米悠茜娅不爽地问。

“比如常见的有中微子通信技术。当然，你应该是无法理解这类通信技术的原理的。”

“长粼，我怎么越听越窝火。我能砸了这玩意儿吗？”米悠茜娅貌似真有点生气。

“虽然我内部的奇点能所剩无几，但外壳依然是用高弦结合力制作的材料。你身上的所有工具都无法对我的外壳材料造成损害。毕竟你们的文明至今只知道宇宙中的四种基本力，不可能知道什么是高弦结合力……”

米悠茜娅掏出冰镐，一脸蔑视地说：“那要不我现在就试试看？”

长粼赶紧制止住米悠茜娅，打着趣说：“冷静点，小悠。万一搞出星际纠纷我们可担当不起。要不接下来你还是听我去沟通吧。”长粼倒是真的很有兴趣和这个「幽刃」继续对话。

“根据科特曼先生的笔记，「幽刃」你来到地球上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所谓的星芒和星影的复制体。她们是这个星航机曾经的驾驶员？”

“可以这么理解，她们是我的「主控者（Masters）」，主控者们互为「纠缠者（Entanglers）」。”

“那怎样才算能完成你的目的呢？毕竟，你刚才说我们都只是「伪复制体」。”

“至少需要满足一个前提条件：同一宇宙中只能存在同一量子复制体。”

“同一宇宙是什么意思？还有范围大小吗？”

“至少是可见宇宙的范围内。即以当前位置为圆心，直径930亿光年、或285亿秒差距的球体范围内。”

“……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总而言之就是不能有别的复制体存在吧？”

“基本正确。需消除所有其它伪复制体，留有唯一的复制体后，方可进一步判断，剩余的唯一复制体是否满足真复制体的量子条件。”

「幽刃」的这个说法不禁让长粼额头冒出冷汗：“你的意思是，我们至少先要杀死所有和我们一样的……CONRG称之为「同位体」的人？甚至包括……”

“包括我姐姐莎罗塔。”米悠茜娅补充道。

“‘杀死’是你们惯用的词汇。只要满足量子上有意识个体的消失，如何达成条件并不重要。”

长粼突然开始颤抖起来，她咬着牙说：“你知道吗……因为你让科特曼先生帮你做的事情，造成多少悲剧吗？因为你的目的，出现的这个叫CONRG的组织，正在随意玩弄着人的生命。”

“你所说的悲剧，是这个叫CONRG的组织制造的伪复制体？这一点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实际上，你们的文明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

长粼突然感到一股愤怒涌上心痛，但她极力压制着。

“长粼你也终于生气了？我就说了吧，这玩意儿砸了最好。”米悠茜娅一边反讽地说。

“你的意思是，为了复活你的「主控者」，整个人类文明即使毁灭了你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长粼追问着。

“当然的。我们的原则是不干预任何准智慧型文明——在我们看来你们还属于未开化文明。但如果涉及到燯曜个体的存在安危，任何准智慧型文明的存在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比方说，如果你的伴侣濒临死亡，需要彻底消灭一个物种才能挽救她的生命。你是否会有任何犹豫？”

听到这里，长粼反而冷静了下来。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一个完全只根据基本逻辑运行的高智慧生命体的机器在对话：“我理解了。简单来说，你会为了复活你的主控者，不在乎任何与人类有关的代价。那反过来，如果我们提出条件呢？比方说，把你的智慧分享给人类，让整个人类文明发生质的飞跃，我们才帮你完成你的目的，你会答应吗？”

“我想，这在你们的认知中可以称为‘威胁’。但这样的威胁对我没有意义。我不能违反不干预准智慧型文明的原则，除非这个原则违背「主控者」存在安危原则。更何况，毁灭你们的文明，比让你们发生进化，要简单得多。毁灭永远是一个最简单的选项。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对你们的‘威胁’。”

“口气真大。”米悠茜娅不屑地说，“就算你是逆天文明制造出的机器。可现在你被困在这冰原下动弹不得，还谈何毁灭人类。外星人也这么中二的吗？”

“手段很多，也很简单。” 「幽刃」平静地回应着米悠茜娅的质疑，“比如，我已经完全解析你们的生物基因特征。只需要制造1毫克的普通结构的纳米分子——你们可能会称呼这种纳米分子为——基因病毒。只需要1毫克的基因病毒，散播到大气层中，即使数量及其微小的基因病毒接触到人类个体，也会开始快速复制传播，最终毁灭你们每一个个体。”

“我明白了。”长粼对这口吻高高在上的「幽刃」却愈发冷静，“但这么做对你没有好处吧。如果人类就这么被你毁灭了。你也再也没有机会复活你所说的——星芒和星影了。”

“这个建议有效，所以我暂时不会采取毁灭人类的极端选项。”

“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假设满足了你的一切条件后，我们如何才能成为你所谓的「真复制体」？至少到此时此刻，你完全没有把我们当做你的「主控者」。我们也从没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尤其是，另一个外星文明的生物。我们的人格、思维、意志、感情，都是我们自己的。所以，何种层面上，你才会认为你的「主控者」是被复活了？”

“我所指的复活，是躯体结构从量子层面上的复原。也就是构成复制体的量子信息满足原纠缠体结构的信息。是每一个高弦有机生命个体与生俱来的独特信息。而你所说的人格、思维、意志和感情，属于经典信息。也就是你们神经元中累积的生物电信息。量子信息是唯一而无法复制的，但经典信息是可以被复制和保存下来的。”

“它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长粼，你真能听懂？”米悠茜娅问道。

“嗯……我基本理解。”

“真的假的？”

“你不是说过，那些「艾德莱斯体」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吗？身体是容纳灵魂的躯壳，而灵魂的本质是我们的本能和意识。但情感和记忆是后天形成的，是可以数据化的，所以叫经典信息。”长粼顿了顿，思考了一下：“如果说性冲动是属于躯体的本能，那么人类的感情是两者的结合，本能的意识和后天的意识累积。”

“你想说爱情也是可以数据化的吗？”米悠茜娅摇摇头，“我不认同这种说法。我喜欢长粼不是因为我脑中的数据推动我这么做的。”

“怎么说呢……感情不能只以欲望驱使，总会有后天记忆的影响。而记忆就是经典信息。”

“你们人类就是过分以欲望作为驱动力。” 「幽刃」插话道，“我们「燯曜」的「纠缠者」是真正从灵魂上互相依存的，所以她们能相互存在数千年。但你们的相互依存关系过分建立于生殖欲望，让这种依存关系变得极为脆弱。这也是我很难判断你们是否为真复制体的原因之一。所幸我的「主控者」从生理特征上，接近于你们的女性生理结构，无法直接通过性行为繁衍后代，否则后果将更加不可控。”

“哈？你这机械脑袋懂什么？”米悠茜娅狠狠敲了敲「幽刃」的外壳，“你这玩意儿又不懂**的乐趣，更何况这和我喜欢长粼又不冲突。”

“小悠，你就别跟它杠了。总之，它的目的已经很明确。就是让我们成为唯一的「艾德莱斯体」和「波克隆斯卡娅体」，然后才有可能成为它所说的「纠缠者」星影和星芒。”

“说得简单，它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要同时对抗CONRG和姐姐的罗塔集团，还得沾上不知道多少鲜血。”米悠茜娅低下头，“我只想和长粼好好活下去而已，这有这么难吗？”

“恐怕「幽刃」并不在乎我们——区区一种低等生物的想法。”

“说得也是啊。”米悠茜娅又对着「幽刃」用挑衅地口吻说，“既然人类在你看来是如此低级的物种，那么用人类的躯体来复活你那两个高贵的「主人」，你不会觉得难为情吗？”

“我并不存在这样的情感。换个例子来说，你们人类也有使用牲畜、比如家猪来培养人类器官的情况。只要能救命，你们人类也不会觉得‘掉价’吧，不是吗？” 「幽刃」的逻辑似乎无懈可击，甚至还不忘嘲讽，“尽管，「燯曜」和人类的差别，其实远比人类和家猪的差别更大。”

长粼拍了拍米悠茜娅的肩膀：“好了好了，小悠。斗嘴你是斗不过它的。这东西逻辑思维强得很。”长粼转而继续对「幽刃」说道，“「幽刃」，我们有一个术语叫‘蝴蝶效应’，相信你也听过。CONRG也好罗塔集团也好，都是你造成的无法控制的蝴蝶效应。仅凭我们两个人是不可能逆转的。”

长粼来回踱步，以交涉的口吻和「幽刃」说道：“而你也认为人类是很容易被欲望驱使的低等生物。所以哪怕你抛弃我们，让别的人类来完成你的目标——比如说，让CONRG发现你的存在，那他们势必也不会按照你的计划去完成复活你的「主控者」的目的，而只是怎么利用你的知识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事实上，科特曼先生就是想这么做，但却失败了，败给了人类对于名利的贪欲。最后，你可能还是不得不启用你所谓的极端选项——毁灭人类文明，假设你真的能做到。”长粼已经掌握到「幽刃」纯粹的严谨逻辑思维，于是按照它的逻辑思维与它进行缜密的沟通。

“逻辑似乎很合理。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呢？”

“要达成你的目的，我认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需要得到「星芒」和「星影」的经典信息——也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她们。”

“什么！？”米悠茜娅对长粼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被灌输其她人的思维、感情、意志记忆这些？我们还能是我们自己吗？我们还能保持自我吗？”

“小悠，我觉得你应该对我们都更有信心。”长粼眼神坚定地说，“你应该相信，无论如何我们都能保持「自我」。”

“很有意思也很大胆的想法。原则上我是不应该同意的。在无法确定复制体真伪的情况下，将「纠缠者」的经典信息交给你们，会让你们的身体机能发生进一步的飞跃，也等于是严重干涉低等文明。” 「幽刃」说道，“但我同意你的逻辑分析，这是最可行的方案。为此我有理由承担一定的风险，最坏的情况下，我要做的也就是毁灭你们的文明而已。

“那么，请你们把手伸出来，与我的外壳接触。”

长粼没有迟疑，伸出了右手。

“长粼，等一下。”米悠茜娅犹豫地说，“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长粼没有犹豫地回答，“小悠，我们不能永远躲一辈子。逃避CONRG，逃避你的姐姐。科特曼先生也不能永远背负着他的不死诅咒。只有我们勇敢地踏出这一步，才有可能结束这一切。”

“……”米悠茜娅思想挣扎了许久后，终于才缓缓伸出了手，“你可别让我忘记一秒钟和长粼在一起的记忆哦。不然我一定会把你大卸八块的！”

“如果你们真的可以成为我的「主控者」。” 「幽刃」回答，“那么，「幽刃」的存在与否，都不再重要。” 「幽刃」演算机的思维非常纯粹。

接下来，从「幽刃」的机体外壳上，数条血红色的触肢伸出，并扎进了长粼和米悠茜娅的手腕中。血红触肢一直深入贯穿至两人身上的所有神经元系统中。

无尽的，有关「星芒」和「星影」的记忆，涌入了两人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