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风挽樱

上世纪90年代，在家族们纷纷“归顺”中央后，青市维安局便依靠中央庞大的资源与技术支持下搬到了现如今的位置——青市郊外山区的角落，不是在山间，而是距离地表整整一千米的岩层深处。

这座地下堡垒呈垂直结构，最深处可到地下两千米。其内有着数套环环相扣的系统，并且囤积着足以支撑上万人生活的物资与能源，它就像一艘深埋地下的诺亚方舟，即便地表文明化为灰烬，也在地下能独自运转一百余年。

虽然这只钢铁巨兽一直沉睡于地下，但“窗户”这种东西在这里却并不罕见。只是这些被称作窗户的物件，只不过是种可以以假乱真的超高清屏幕罢了。从这些“窗户”向外看去时，你便可以看到世界各地的景象。当然，如果你对当前的景象不满意，还可以用自己的权限来修改当前的景色，所以有时拜一些人所赐，你能在走廊的某个“窗户”看到北极的冰天雪地，走了几步后又发现“窗外”已经变成了非洲的炙热天地，光影交错间，世界被折叠得如此随意。

路瑾瑜蜷在床上，翻看着一本名为《万事通——一本送给菜鸟新人入局的开课前必看傻瓜笨蛋萌新手册》的小册子，这拗口的名字，总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封面花哨的日本轻小说。今天是她到局里的第三天，过去的几天里她除了做一些检查之外便没有出过门，这倒也不是因为她宅，而是在她刚刚被人带回局里时便被一个自称齐局长的男人警告说“现在情况有些复杂，所以还请路小姐在我再次拜访时尽量不要出门。”，所以这些天来她也只是窝在分配给自己的宿舍里反复翻看别人发给自己的这本《万事通——一本送给菜鸟新人入局的开课前必看傻瓜笨蛋萌新手册》。这册子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有局里的二维地图，还有一些对维序官以及维安局的简单介绍，她甚至还看到了几个云惊秋此前从未跟她提及的概念——奥瑟瓦与灵戒。

“奥瑟瓦，维序官所使用武器的总称，其原材料为灵畸的心脏，而借由某种机密科技，我们可以通过某种技术将心脏转化为各类冷兵器。这种武器可以轻易地破开灵畸的防御层以及体表，造成有效伤害。而维序官可以通过向奥瑟瓦注入灵子来短暂使用原主灵畸的能力。”路瑾瑜躺在床上，轻声阅读着册上的细小字体。她翻过一页，继续读到：“灵戒，维序官必备装备之一，发明于16世纪。其外表与普通戒指无异，却能收纳任何无生命物，是维序官必不可缺的装备。其会根据主人的意念取出主人所需要的东西，需要注意的是灵戒只能为主人变出它所存储的东西，无法无中生有。灵戒的主人具有唯一性，即在被制作后，第一个向其注入灵子的人会被灵戒认定为主人，在那之后仅有ta才能激活灵戒，而需要注意的是......”

书页刚翻过一角，沉闷的敲门声便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生生打断了她的阅读。

路瑾瑜抬眼瞥向墙角的电子钟。十一点三十七分。比平日的送餐早了近半个小时。

“来了来了，把东西放门口就好。”

路瑾瑜只以为来者是自己订的送餐服务，毕竟过去三天里的一日三餐她都是使用终端上的送餐服务来应付的，而且这三天里除了送餐员之外也没有什么人来找过自己。她随口应着，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向门口挪去。

然而当她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送餐姐姐，而是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男人，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一身职业装的年轻女人。

“我可不认为我是个可以被放在门口就好的‘东西’，毕竟门口这点空间可躺不下我，而且我想我也没办法把自己挂在门把手上。”

男人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弧度，而路瑾瑜则有些懵，“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送餐员，请问......”

“没关系，毕竟人无完人，预料之内的事出点小差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男人耸耸肩，一脸不在意，“我叫齐雁回，现任青市维安局局长，我们之前见过一面，我想你应该还没忘记我吧？”

路瑾瑜听闻此言便开始仔细端详眼前之人，很快她便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第一天到这里时所警告自己不要出门的男人。他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俊秀，眉眼间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倦怠感。他的肤色偏白，是那种常年不见真正日光的、带着点地下世界特有的冷调，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而那双眼睛，此刻正带着点戏谑的笑意看着她。

就在路瑾瑜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他像是察觉到她的审视，那点戏谑的笑意加深了些，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丝的玩味。

“怎么样？现在可以请我这个局长进去坐坐了吗？”

路瑾瑜闻言便侧身让出路来，齐雁回则步履从容地踱入室内，他身后的女子正要跟上，却听他头也不回地吩咐：“哦对了，陈倾，你现在就去帮宋怜和Q省那边对接一下吧。”

“啊...好的。”

陈倾有些慌张地应下后便离开了，而路瑾瑜则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关上了房门。

“想喝点什么吗？”看着徐徐向自己走过来的路瑾瑜，坐在沙发上的齐雁回笑着招呼她，姿态闲适得仿佛他才是主人，“比起上下级的严肃谈话，我还是喜欢像朋友一样边喝点东西边聊天。”

路瑾瑜在齐雁回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听到他的话也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便给出了答案。

“抹茶菲士，谢谢。”

“当然可以。”齐雁回唇角微扬，随后他轻轻打了个响指，一杯调好的抹茶菲士与一杯红酒便凭空出现在路瑾瑜面前的小桌上，甚至还贴心地为路瑾瑜准备了一根吸管。

“希望你的酒量不是碰酒精就倒头就睡的程度，路小姐。”

齐雁回端起那杯红酒，向她遥遥一敬，而路瑾瑜则端起自己的那杯鸡尾酒有所戒备地吸了一小口，清冽的抹茶香混合着恰到好处的气泡感滑过喉咙，口感竟比她上次和江亦舒在酒吧尝到的更胜一筹。

“好喝吗？”

“嗯，还不错。”

路瑾瑜将酒杯放下，静静地看着齐雁回，后者则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高脚杯，一滴未饮。

“到局里这些天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

“还好吗？”齐雁回对她的回答与态度很感兴趣，他泯了一口手中的酒，随后继续说道：“你的反应和其他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很不一样，有不少人在第一次来到这里之后依旧以为我们是骗子，甚至有人选择拒绝自己命运与人生，还曾经试图从这里逃出去。”

“当然，她们最终都接受自己的命运，这倒令人欣慰。”

“如果有人怎么都无法接受呢？”路瑾瑜紧盯着齐雁回的眼眸，而齐雁回轻笑一声，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有些突兀，“我想路小姐应该不是那种类型的人吧，不然你也不会跟着云次席从医院里逃出去，更不会选择听取我的建议在这屋里待这么多天了。”

齐雁回说的没错，从云惊秋在医院里跟路瑾瑜挑明一切开始，路瑾瑜的心里就没有排斥过这一事实，究其原因，也只是因为此刻的她早已没有了任何的牵挂，毕竟在她很小时父母便因为车祸而亡，只留下了她和姥姥姥爷相依为命，而上了高中后姥姥姥爷的相继离世更是为她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灰色。也正是她孑然一身起，路瑾瑜便对自己的人生前途充满了无所谓，考上S大也只是因为江亦舒说过想和自己上同一所大学罢了。

所以，对于路瑾瑜而言，庸碌一生或是成为云惊秋那样的人，这两种选项根本没有任何的差异，更何况，成为后者能够让自己为当时昏迷着的程悦与失踪的江亦舒做些什么。在医院那一刻的接受，是顺水推舟，也是别无选择。所以此刻，她才能如此平静地坐在这里和面前这个男人谈话，心中并无半分悔意。

“所以，程悦和亦舒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路瑾瑜又吸了一口齐雁回变出的抹茶菲士，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几天来她最关心的事情。虽然她能够上网看一些新闻，但有关集体昏迷的事情这几日新闻上只字不提，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而江亦舒……云惊秋的承诺犹在耳边，但当晚来安全屋接她们来局里的却是两个不认识的人，进了局之后她在也没有再见到过云惊秋与那个名为白於的小女孩。

“这个嘛，”齐雁回晃了晃杯中残酒，“你那位叫程悦的朋友已经和其他人一起出院了，我们官方对外的说辞是煤气泄漏导致的集体中毒，当然，我们虽然让学校食堂背了黑锅，但学校赔给学生家属的钱却确确实实是局里出的。”齐雁回品了一口红酒，歇息片刻后又继续说道：“至于江小姐，她的情况就有些特殊了。”

“特殊？”路瑾瑜的心倏然一紧，明明云惊秋离开时跟自己说过，江亦舒正和她的同事在一起，理论上来说应该很安全才对。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我们派去保护你朋友的维序官叛变了，并且她还把江小姐交给了我们的敌对组织——夜鸽。”他耸了耸肩，一副“世事难料”的无奈表情。

“那她现在还安全吗？！”路瑾瑜急得站了起来，甚至差点弄翻了桌上的抹茶菲士。

“放心，她的身份特殊，‘夜鸽’是不会贸然伤害她的。”齐雁回看着路瑾瑜，示意她坐下听自己慢慢说，而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路瑾瑜也是乖乖坐了下来，她拿起桌上的酒杯吸了一口，让自己在酒精的帮助下镇定一些。

“让我们先介绍掳走你好朋友的‘夜鸽’吧，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由觉醒者们组成的恐怖组织。夜鸽现在的首领是一个叫做林千歌的女人，也就是那个女人把我们的云次席打成了重伤并且带走了江小姐。”不知道是不是路瑾瑜的错觉，她能感觉到此时齐雁回的语气里夹带着一丝丝的幸灾乐祸，而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听着齐雁回讲了下去。

“如同有人会怜悯地上的蝼蚁，有人则漠然碾过。夜鸽与我们对待人类的态度，便是如此泾渭分明。他们自诩为神选者，视凡俗生命如草芥，藐视一切现有秩序，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谈话间，齐雁回的酒杯已经空了，但他只是打了个响指，酒杯便在路瑾瑜的注视中又慢慢盛满了红酒。

“当然，他们会这样认为也没错，毕竟进化者天生就会对落伍者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就像人类肯定不会认可一个由猩猩与猴子主导的世界一样。”

“所以他们是想建立一个由觉醒者们主导的世界？”路瑾瑜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这只是他们的目的之一。”齐雁回笑了笑，“他们视灵子为上天赐予的进化之药，将自己认定自己为天选的进化者。在他们眼中，人类只不过是蒙昧的‘古猿’，而他们已是行走大地的‘智人’。他们渴望的，是更进一步的蜕变——从‘智人’蜕变为真正的‘新人类’。”

“那亦舒为什么会被她们绑走？”路瑾瑜有些不解，毕竟一个富家小姐对他们又能有多大的帮助呢。

像是看透了路瑾瑜的心中所惑，齐雁回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如果你的朋友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小姐的话，她确实对夜鸽一点帮助都没有。但很可惜，她可一点都不普通。”

“维安局现在明面上直属于中央高层，但实际上国内所有维安局的实际控制权都被四大家牢牢握在手里，这四大家分别是张家、王家、唐家、李家。”他顿了顿，指尖在杯沿划过一道冷光，“而你的好朋友江小姐，她正是张家家主的私生女，从出生后不久便被秘密抚养，并由我们局负责她的安保与保密工作。”

“所以，夜鸽他们劫持亦舒，是想和她背后的家族谈判来获取某些利益吗？””路瑾瑜瞬间抓住了关键，听闻此言的齐雁回眼中也是掠过一丝赞赏。

“很正确的结论。所以你并不用担心江小姐的安危，说不定张家家主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对夜鸽做出了某些让步来保证自己女儿的安全了呢。”齐雁回嗤笑一声，随即用几乎听不清的低语嘲弄道：“毕竟那个老东西最在乎自己的安危了。”

“所以，既然你好朋友的安危已经不需要你担心了，那接下来让我们谈谈你的事情吧。”齐雁回打了个响指，路瑾瑜面前的桌子上便又多出了一杯新的抹茶菲士，路瑾瑜沉默着，点了点头。

“云惊秋应该告诉过你，你现在是半觉醒的状态，所以在你入局之后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二次觉醒’来让你成为一个完全的觉醒者。不过，我想她可能没有跟你讲为什么我们非要让你二次觉醒，而不能让你继续保持现状去过原先的安稳日子。”

“没有，她只是跟我讲将我带回局里是她的工作之一。”路瑾瑜摇了摇头，她拿起了那杯新的抹茶菲士，但她没有喝，只是将它捧在手里。

“我就知道。”齐雁回晃着酒杯嘲弄般地叹了口气，“我长话短说，所谓的半觉醒者就是在‘一次觉醒’中只进化了身体的一部分，就像你现在只进化了左眼与大脑。另外，半觉醒者是无法自主控制灵子吸收，并且由于‘一次觉醒’的缘故，半觉醒者的身体会比庸者时期更加贪婪地吸收灵子，哪怕越过了灵阈也不会停下，就像人一旦沾染毒品便会深陷其中愈发不可收拾一样。久而久之，半觉醒者便会因为吸收过多的灵子而迈向另一个极端——灵畸。”

路瑾瑜身体猛地一僵，随后她便想起来了云惊秋在梦境里跟自己说过的话，喃喃道：“所谓灵畸，就是那些因为过度吸收灵子而发生畸变的生物......”

“所以，我差点变成，怪物......”她的声音有些发涩。

“Bingo！”齐雁回放下酒杯鼓了鼓掌，“所以云惊秋将你带了回来，以免你变成那种怪物。”

“那我需要做什么？”路瑾瑜吸了一口手中的抹茶菲士，问道。

“我已经安排医疗部门为你进行‘二次觉醒’，时间就在明天下午，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齐雁回把玩着高脚杯，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红丝，“放心，它很安全，风险几乎和你坐飞机的时候突然被宇宙里飞来的一颗陨石击落一样小。在‘二次觉醒’之前你就好好待在屋子里，到时候自然会有医疗部的人来接你。”齐雁回话音刚落，他就将手中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好了，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我也该去忙一些别的事情了。”齐雁回打了个响指，手上的空酒杯便连同路瑾瑜喝完的那只抹茶菲士杯瞬间消失无踪，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又示意桌对面的路瑾瑜无需起身送行。

“祝您之后一切顺利。”齐雁回笑着关上了门，门扉合拢的轻响后，房间里只剩下路瑾瑜一人。她依旧坐在原处，手里捧着那杯几乎没动过的、冰凉的抹茶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