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渡梦于彼岸

齐雁回口中医疗部门的人是第二天午后两点刚过的时候来的。当时的路瑾瑜刚刚午睡睡醒，大脑还未彻底清醒便听到了敲门声。

“稍等一下——”路瑾瑜含糊地应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特有的沙哑，她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残留的睡意黏在睫毛上，挥之不去。

为了唤醒麻木的神经，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轻微的刺痛感让她的大脑稍稍活跃起来。她飞快地套上那身制式的、略显宽大的维安局预备役制服，又对着墙角的穿衣镜匆匆拢了拢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确定一切无误后她便小跑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门外的灯光有些刺眼，路瑾瑜下意识眯了眯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洁白医生袍的女人，约莫四十出头，气质沉静。她站姿笔挺，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终端，屏幕正幽幽地亮着微光。女人的目光很平静，像两潭深水，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在路瑾瑜开门的瞬间，精准地落在了她脸上。

“路瑾瑜。”女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感。她低头看了一眼终端屏幕，念道：“年龄19岁。编号25017。”念完，她复又抬起头，“我是医疗部的周主任。局里安排由我负责你的‘二次觉醒’流程。”她说着，很自然地朝路瑾瑜伸出了手。

路瑾瑜以为这是初次见面的礼节，连忙也伸出手礼貌地握了上去。然而，预想中的短暂交握并未结束。周主任在被她握住手后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神色。她并未立刻抽回手，只是看着路瑾瑜，用一种平和的、略带解释的口吻说道：“那个……我是需要你的身份卡，来读取一下信息。”

“啊？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反应过来的路瑾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连忙转身冲回卧室去寻找那张不知被她扔在何处的身份卡。

不过好在路瑾瑜没用多长时间就在枕头底下找到了那张自己入局时领到的身份卡，卡身通体漆黑，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边缘和中央凸起的编号“25017”几个数字，被细细地镀上了一层暗金色，样式与她曾经玩过的某款游戏里的黑卡相差无几。

“找到了！”路瑾瑜捏着卡片快步回到门口，小心地将这张沉甸甸的身份卡，轻轻放在周主任依旧摊开等待着的、纹丝不动的手掌上。

周主任将身份卡轻轻放置在终端背部的感应区，待到确定好所有的信息无误后便又将身份卡还给了路瑾瑜。

“跟我来。”周主任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她转身，医生袍的下摆在微凉的空气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示意路瑾瑜跟上。

路瑾瑜连忙带上门，小跑几步跟上。甬道笔直、漫长、千篇一律，只有高强度照明灯投下冰冷无情的白光，将一切阴影都驱逐殆尽。除了她们两人规律而略显孤寂的脚步声在光滑的金属墙壁间碰撞出轻微的回响，再无其他声响。周主任走在前面，步伐不快，却异常精确，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用标尺量过，她的背影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一尊移动的、没有温度的石膏像。

她们穿过数条同样寂静的甬道，最终停在一扇巨大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前。门的材质是深沉的哑光灰，厚重、冰冷，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坚硬感，它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却又因其巨大的体量而显得格外压抑。周主任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黑卡，随后将它贴近门侧一个几乎完全嵌入墙体的暗色感应区。

嗡……

一声极其轻微、来自金属结构内部的低鸣响起，随后感应区亮起一道幽蓝色的扫描线，自上而下迅速掠过卡片。扫描结束后，厚重的合金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光线柔和的房间。

“我们到了。”周主任淡淡地说，随后领着路瑾瑜进了门。

门内的景象让路瑾瑜微微一怔。这里看起来像是实验室或者某种高科技诊疗室，空间不算特别大，但异常整洁，纤尘不染。柔和的光线从天花板均匀洒落，照亮了中央一张造型流畅、覆盖着浅灰色软垫的躺椅，以及周围几台形状奇特、线条冷硬的仪器。仪器的表面是哑光的金属色，指示灯如同沉睡的星辰般微弱地闪烁。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清新气味，像是某种高级材料本身的味道，又像是经过高度过滤的空气。

“躺上去。”周主任言简意赅地指了指那张中央的躺椅。她自己则走向一侧的操作台，手指在光滑的台面上快速而无声地滑动了几下，几面悬浮的光屏瞬间亮起，上面流淌着路瑾瑜完全看不懂的数据流和复杂的几何图形。

路瑾瑜依言走到躺椅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软垫的触感比她预想的要硬一些，带着微凉。她躺平身体，双手有些局促地交叠放在小腹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周主任的身影。周主任背对着她，专注地看着那些光屏，偶尔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一下，仿佛在拨弄着无形的琴弦。她的背影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挺拔，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她本人也是这精密仪器的一部分。

“周主任，”路瑾瑜忍不住开口，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那个‘二次觉醒’……到底要做什么？”局里发下的小册子里并未提及“二次觉醒”的过程，所以在此之前路瑾瑜做了不少猜测，保守的猜测是自己会被安排做一场手术，激进一点的猜测则是自己会被扔去和灵畸打一场八角笼......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显然是多虑了。

周主任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过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类似头盔的银色装置。装置线条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中心镶嵌着一枚温润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宝石状晶体。

“它，”周主任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银色装置上，声音平稳依旧，“局里对它的称呼是‘渡梦舟’，是进行‘二次觉醒’不可或缺的设备。”

“接下来，”周主任走到平台旁，为路瑾瑜戴上了装置，那枚菱形晶体正对着她的眉心，流淌的光芒似乎能渗入皮肤，“我们会用它，为你开启一场‘旅程’。”

“一场……旅程？”

“一场体感与现实无异的‘深梦’。”周主任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在梦里，你用你现在这副人类之躯与各类灵畸死斗，用尽你的本能，你的意志，你的……一切。”

“而当你在梦中死斗时，现实中你头上的‘渡梦舟’也会不断刺激你的大脑，这样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刺激下，你那被凡俗之躯和懵懂意识所禁锢的‘真核’，才有可能挣脱枷锁，破茧而出。这就是‘二次觉醒’。” 她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起伏，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期待，“非大破，不足以大立；非濒死，不足以新生。”

“这样啊。那，怎么判断觉醒成功呢？”路瑾瑜闭上了眼，声音平静。

“很简单，这个房间灵子浓度很高，我们会时时监测灵子浓度与你的身体状况，第一时间便可以得到结果。”周主任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身去调试其他的设备，“另外，对你自身而言，梦境中的你会和现实中的你同步觉醒，所以你也会第一时间知道自己是否觉醒成功。”

“失败了的话，我会怎样？”

“理论上失败的后果有爆体而亡与变成灵畸这两种可能，但自此这项技术被开发出来之后，全国还没有过一起失败的案例，所以这两种可能也只是理论上而已，你大可放心。”

“原来如此。”周主任的回答和路瑾瑜所预想的大体一致，此刻的她内心毫无波澜，仿佛自己只是在一家普通医院里做着一个普通的检查。

“准备好了吗？设备已经调试完了，随时可以开始。”周主任退后一步，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路瑾瑜，“保持呼吸平稳，尽量让思绪放空。”

“嗯，开始吧。”

得到回答的周主任快步回到操作台前，手指在光屏上快速而精准地点了几下。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又迅速消失。路瑾瑜感觉到头皮微微发麻，仿佛有细微的电流在银色装置下窜过。与此同时，悬在她眉心的那颗白色晶体骤然亮起，柔和的光芒变得有些刺眼，奇异地穿透了路瑾瑜的眼皮，在她黑暗的视野内部投射出光怪陆离的、不断旋转的几何光影。

路瑾瑜缓缓睁开眼，再次入目的已不再是方才冰冷的天花板与刺眼的光线，而是一片蓝天白云，天色正盛，烈日当空。路瑾瑜能感受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片草地之上，她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一时有些恍惚。

片刻过后，她缓缓起身，这才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森林，而在自己身后的，居然是那座自己在云惊秋编织的梦境中曾经身处过的木屋。

“这是？”路瑾瑜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切都那么的真实，一切又那么的荒诞，按照周主任的说法，自己此刻应当正在和灵畸死斗才对，可现在的景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灵畸突然杀出来的样子。

“难道是要搞突然袭击吗？”路瑾瑜环顾四周，可除了高大的树木与那间熟悉而又陌生的木屋外便无其他事物。她闭上自己的双眼，仔细倾听森林深处的声音，可除了风拂过树叶的声音与阵阵蝉鸣外，便再无其他声响。

“奇怪。”

路瑾瑜睁开双眼，有些不理解眼下的状况，毕竟当前这幅安宁的景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灵畸突然杀出来的样子。

正当路瑾瑜疑惑之时，她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小屋里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路瑾瑜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小屋那紧闭的木门。

“姐姐，你来了。”

那熟悉的童音从身后紧闭的木门内传来，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又像隔着一层粘稠的雾气。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