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于梦中再会
现实之中,周主任盯着操作台上的各项数据,眉头紧皱。
“怎么了?”一旁负责护卫工作的九席江晚宁凑了过来,手里那柄巨大的白色镰刀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刃口凝着层细碎的冰碴。
周主任摇了摇头,伸手指向旁边那黑屏的显示器。“太安静了,而且不知为何,这台机器始终都无法监测到路瑾瑜的梦境。”
“安静?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江晚宁微微偏头。
“好事?看来你是第一次负责‘二次觉醒’的护卫工作。”周主任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通常,我们通过监测环境灵子浓度波动和目标体内灵化进程来判断‘二次觉醒’进展,而那台机器则负责将‘渡梦舟’编织的梦境可视化,方便我们核实死亡情况。”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渡梦舟’的原理也并不是我刚才与路瑾瑜所说的那样。实际上,使用者虽主观知晓自己正身处梦境,但现实中的身体却会对梦中的每一次死亡产生真实的生理反应。”
“也就是说......”江晚宁明白了什么,转头去看沉睡着的路瑾瑜。
“是,梦境中她每死一次,现实里她的身体也会随之死亡,她的心脏会停止跳动,身体各处器官也会逐渐衰竭。而这时候,‘渡梦舟’就会发动它的另一个能力,在这极短的瞬间强行激活她的身体,来避免真正的死亡,并借助这濒死的冲击,催化灵子的融合。”周主任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腕表。
“但现在,她已经进去了快三分钟了,‘渡梦舟’却没有任何反应,灵子浓度也平稳得诡异,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在梦里,一次都还没死。”
“这...很奇怪吗?”江晚宁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周主任听到这话也只是叹了口气。
“事实上,在过去所有的‘二次觉醒’记录之中,使用者在梦境里的平均死亡时间是37秒,当然,这项数据没有包括皇甫。”
“皇甫?我们局里现在的那个首席?她还做过‘二次觉醒’?”江晚宁一脸好奇。
“没错。”周主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光屏上的各项数据,“当年,她在‘渡梦舟’营造的梦境里呆了一个多小时,而在那一个多小时里,整个实验室都像现在这样安静。另外,根据对梦境的监测,她凭自己那半觉醒的身体,用一条命屠杀了‘渡梦舟’生成的总共一千三百多只灵畸。最后,还是上头下令,让我们强行中断了她的觉醒进程。”
“原来是这样。”江晚宁喃喃自语,而周主任在又一次尝试恢复对路瑾瑜梦境监视无果后便拿起被她放在一旁的终端,准备向上面汇报现在的情况。
就在这时——
梦境之中。
“姐姐,你怎么不进来呀?”
屋里的童声忽略了路瑾瑜的质问,只是邀请她进屋。这童声路瑾瑜听得有些耳熟,但她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何时听过。路瑾瑜站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屋里的小女孩此刻听起来竟有了一丝委屈路瑾瑜沉默片刻,终是抬步向木屋走去,毕竟这里终究是梦境,死亡是她在这里既定的终点,早一刻晚一刻,并无分别。
“我没有生气,我这就进来。”
路瑾瑜语气平静,她话语刚落,屋里就响起一阵啪嗒啪嗒的跑跳声,像小兽在木地板上撒欢。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腐朽了千百年的门轴转动声响起。那扇斑驳的木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小手扒在了门框上。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皮肤细腻。然而,那只手却白得毫无血色,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玉石,透着一股死气。
随后,门缝又扩大了一些,阴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轮廓隐约可见。
“姐姐~”那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清晰了,带着一丝撒娇般的委屈,从门后的阴影里飘出,“你怎么……还不进来呀?”
“我这就来。”
随着路瑾瑜的靠近,门缝后那只扒在门框上的苍白小手似乎微微向内缩了缩,动作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细微的紧张。门缝又悄然扩大了几分,阴影如同流淌的墨汁从中弥漫出来,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陈旧木头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尘埃的味道。
路瑾瑜站定在门前,距离那扇斑驳的木门不足一步之遥。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门板上岁月留下的深刻裂纹。
“姐姐~” 那带着委屈的撒娇声再次响起,近在咫尺,仿佛就贴着她的耳朵呢喃。这一次,路瑾瑜终于勉强看清了阴影中那小小身影的轮廓——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大约五岁左右小女孩,水蓝色的裙子裹着细细的肩膀,脖颈像段嫩藕,可脸那儿还是一团黑,像是被墨泼过,连光都吸进去了。
“奇怪…这裙子…这声音…还有这种模糊的熟悉感… ”
路瑾瑜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女孩,但这种挥之不去的、仿佛来自记忆深处的既视感,让她平静赴死的心湖,悄然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渡梦舟’是在模拟我潜意识里的某些碎片吗?这里的一切我都真实地见过吗?为何我对这个木屋与这个孩子都毫无记忆?”
“我没有生气。”路瑾瑜重复道,声音依旧平稳,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异样感。她伸出手去,想要将那扇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木门彻底推开。
就在她的指尖距离门板还有几厘米时——
门缝后阴影里,那只一直扒在门框上的、苍白的小手,突然动了。
它带着点怯生生的姿态,缓缓地、慢慢地抬了起来。
五根细小的、如同玉雕般的手指,慢慢地,怯生生地抬起来,试探着往她脸上凑。动作轻柔,带着点小孩子想碰亲近的人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姐姐…” 阴影里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委屈里裹着点怕,“…别怕瑾璃…瑾璃很乖的…”
“瑾...璃?”
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路瑾瑜的意识。她僵在原地,唇间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与自己名字如此相似的回音。破碎的记忆如同风中飘散的灰烬,在她的脑中疯狂闪回、碰撞,却又在她徒劳的捕捉下迅速湮灭于虚无。
那只冰冷的小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路瑾瑜的脸颊,那股非人的寒气已经先一步刺来,激得路瑾瑜颈后的汗毛微微立起。
就在这毫厘之间——
“瑾璃……”
路瑾瑜几乎是无意识地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深陷迷雾的茫然。
“姐姐。”女孩的小手轻轻贴上了路瑾瑜的脸颊。
那触碰冰冷、细腻,像一块精心雕琢的寒玉猝然贴上温热的皮肤,激得路瑾瑜猛地一个战栗,所有纷乱的思绪和闪回的记忆碎片都被这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跪在了女孩面前。
那只小手在她脸颊上极轻地、缓慢地移动,指尖划过她的颧骨,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否真实存在。
“姐姐,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
这句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滑出路瑾瑜的唇瓣,指尖的寒意顺着她的脸颊蔓延,像藤蔓缠上咽喉,路瑾瑜却没力气躲开。
“真的吗?”女孩的声音里透出小心翼翼的欢喜,如初春薄冰般脆弱,“姐姐真的也想瑾璃?”
路瑾瑜刚要张口,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不受控制地要去拥抱眼前的女孩。
“真的,我好想你。”路瑾瑜一边不受控制地说着一边将女孩拥入怀中,此刻,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她能感受到,一行泪在她拥抱女孩时无声地流了出来。
现实之中,一行浓稠的、色泽暗红的血泪也划过了路瑾瑜的脸颊。那行血泪如同熔融的金属,蜿蜒划过路瑾瑜苍白如纸的脸颊,最终滴落在冰冷的实验台衬垫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几乎在血泪滴落的瞬间,操作台上所有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同一时刻彻底疯狂,如同断线的风筝,齐刷刷地猛然跌落,归为一条条死寂的直线。屏幕上的红光剧烈闪烁,将周主任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终于开始了。”周主任放下了终端,终于松了口气。
江晚宁紧握着白色巨镰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实验室内空气中的灵子正在被路瑾瑜的身体快速吸收。
“但刚才那血泪……”江晚宁注意到了路瑾瑜脸上那抹惊心动魄的红色。
“无需在意,”周主任飞快地操作着控制台,试图稳定和记录这异常的数据洪流,“我想这应该并无大碍。”
“姐姐,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身后,一道女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冰冷而陌生。
路瑾瑜心头一惊,她想回头去看清来者,但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姐姐。”
那声音里带着一声极轻的叹息,紧接着——
“嗤!”
一柄漆黑的长剑毫无预兆地自路瑾瑜后心刺入,瞬间洞穿了她与怀中的女孩,狠狠地将她们钉在了前方的木门板上。
剧痛如同爆裂的冰河,瞬间冲垮了路瑾瑜所有的感知。温热的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身前冰冷的地板和怀中女孩水蓝色的裙摆上,如同绽开了诡异的花朵。
路瑾瑜身体的控制权回来了,伴随而来的是几乎要将灵魂碾碎的极致痛楚。
她怀中的女孩发出一声极其短暂、类似叹息又像是气泡破裂的轻响,那小小的、冰冷的身体随后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阳光下的残雪,迅速消散于无形。最终,只剩那件水蓝色的裙子轻飘飘地落下,覆在地上那滩尚未凝固的鲜血之上。
路瑾瑜支撑不住,向前扑倒,手掌“啪”地一声按在冰冷粘腻的血泊之中。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无数烧红的锯齿,胸口那可怕的贯穿伤源源不断地榨取着她的生命力,浓烈的铁锈味充斥着她的口腔和鼻腔。
她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视野因剧痛和涣散的意识而模糊扭曲,只能勉强看到身后站立着一个高挑纤细的轮廓。
她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剑身狭长,流淌着幽暗的光泽,此刻剑身正滴滴答答地落下血珠。
那身影沉默地伫立着,冰冷,陌生,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心悸的威严和……一丝极淡却无法忽略的悲伤。
“你是......谁?”路瑾瑜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那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你不该来到这里的。”先前那道冰冷的、此刻听来却似乎夹杂着复杂情绪的女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些,却依旧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话音刚落,那身影开始向后飘退,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迅速被后方翻涌的黑暗吞噬、同化,连带着那把染血的长剑也一同消失不见。
“等等……”路瑾瑜挣扎着想抬起手,但力量正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急速抽离。
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木屋,淹没了血迹,也淹没了她最后残存的意识。
在彻底陷入无边沉寂的前一瞬,她仿佛又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