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一美人与第一毒妇
酒在桌上。人在桌前。
人却没有喝酒。
有胡不值这样的美人坐在面前,谁还顾得上喝酒呢?
云鬓花颜金步摇,抬眸一笑胜千娇。就算胡小姐已经变成了胡夫人,也照样有无数人渴望与她共赴芙蓉帐,一窥春宵暖。
因为她的美不曾因年岁增长而折损半分,反而愈加迷人、愈加香醇,就像珍藏窖中多年的佳酿,只需看上一眼,人便会十分彻底地醉倒。
所以林一不敢看她。
林一爱美人,但她从不想做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她还是更爱自己的命。
即便她只是初入江湖的无名小辈,也对曾经的武林第一美人胡不值有所耳闻。因为这位第一美人似乎与话本里的狐狸精怪无异,年岁越长道行越高深,也就越危险。
胡夫人三十有余,却已有过五个丈夫。不过,她冠的并不是夫姓,因为她的丈夫们都已经死了。
他们有的死于仇杀,有的死于意外,还有的,死在了女人的床上。
当然,不是死在胡不值的床上。
胡不值的床上只有活人,没有死人。因为她并不喜欢死人,更不喜欢看人死。
她的每一任丈夫都是显赫一时的英雄权贵,她嫁给他们的时候,也总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举案齐眉、儿孙满堂。
可他们都会在成亲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一个比一个短命,只给胡不值留下一大堆冷冰冰的金银珠宝。
对于寡妇,人们似乎总会有些十分离奇又莫名其妙的误解,而胡不值不仅是个寡妇,还是个十分有钱的寡妇。
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武林第一美人,就变成了武林第一毒妇。
人们口耳相传着胡不值的故事,描绘她如何勾引那些男人送命,如何施展媚术吸人魂魄,如何浪荡如何不堪,个个言之凿凿,绘声绘色,仿佛他们就躺在胡不值的床底看着一般。
说这些的时候,人们多半咬牙切齿、面露嫌恶,一副正人君子做派。可如果仔细看你就会发现,他们的眼里都闪着奇异的火,那火生生不息,张狂可怖。
那火里写满了渴望与征服。
第一美人与第一毒妇的区别,真的有那么大么?都只是这些男人镶在剑上腰间的宝石,是用来满足虚荣与欲念的陪衬。
没有任何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做这第一美人,也没有任何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做这第一毒妇。
从头至尾,这只不过是一场借了她的名、却与她这个人全然无关的狂欢。
想明白这一点的胡不值再也没有成亲,双亲死后,她便迁来了剑气盟所在的乾安城。
第一美人与第一毒妇,毕竟还是有些区别的。因为第一美人只有美,没有钱,但第一毒妇不仅很美,还很有钱。
这些钱足够她在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买下一大片土地,盖一座极其豪奢华丽的“不值园”,再养上许多英俊体贴的美少年,过上旁人希望她过的那种生活。
华衣尽褪凤鸾颠,夜夜笙歌夜夜欢。
不值园自此成了城里最神秘、最勾人的存在,胡不值的故事也愈来愈离奇,据说只要男人踏入不值园,就会立刻中了胡不值的妖术,再不思凡尘,皈依胡夫人。
所以不值园里的男人总是很多,但通常只有一个女人。
可现在,这里已至少有了三个女人。
林一本不该在这里。
像她这般惜命怕死的人,不大可能主动来这种传闻里的龙潭虎穴。她此刻本应该在陈永宁的屋内,做一个不大不小的选择。
可还有一个人,比她更不应该在这里。
林一去见陈永宁的路上,无意中听到名弟子提及洛清和要下山去买些药材。天色已晚,洛清和此刻动身,待到乾安城中还需个把时辰,药材铺多半都已打烊。林一心觉有异,便一路跟着洛清和到了城里。
乾安城不大也不小,洛清和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小巷里的后门处停了下来,“笃笃”敲了两下门,顿住,又抬手敲了三下,过了片刻门缝微启,洛清和便闪身进去了。
小巷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
但林一的心中却已涌上莫名的激动。
她绕出小巷,走了许久才发现,这条街上竟只有这一座宅子。夜已深,街上无人,宅中却隐有丝竹声。
洛清和当然不是来买药的,因为不值园不是药材铺,这里根本无药可买。
林一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纵身跃进墙内,脚却没有踩在土地上。
她“扑通”跌进了池塘。
什么样的人会在墙边修一个池塘?
林一在合铃渡长大,水性自是不差,这池塘也并不深,所以她只慌乱了一瞬,便从水里探出了头。
可她刚探出头,便听到有人在吃吃地笑。
月如钩,风无声,池水微漾。
林一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池边坐着一个女人,一个明艳似火的女人。
即便她穿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中衣,即便她半点粉黛未施,也还是难掩眉目间的那股动人风情。
尤其是当她双眼微眯看着你的时候。
胡不值并不是故意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眯眼时很丑——美人对自己的相貌总是十分苛刻,可她早就患有视近怯远症,五尺之外万物大同,都只是团模糊的影子。她如果想看清楚,多数时候都只能微微眯起双眼。
恰若当日西子捧心,本是无奈病症,却又为她平添了一丝媚意。
这媚意在林一心头萦绕不散,她竟然忘了自己还泡在池水里,只是愣愣地看着胡不值。
“你可是第一个掉进这池塘的女人。”
林一猛地回过神来,脸上一红。胡不值起身笑道:“夜深水冷,你难道准备泡一晚上?”
林一不自然地笑了笑,从池塘里爬了出来。但即便她已经出来,也仍然只是呆立在原地,因为她已不知道此刻是该留还是该走。
“跟我来吧。”
林一诧异,“去哪儿?”
胡不值微笑,“当然是……我的卧房。”
林一的颈部吃痛,眼前已黑。
她醒来的时候,身上湿哒哒的红衣已经变成了干净柔软的中衣
胡不值的身上穿的却不再是中衣,而是一条襦裙,白丝绸上用金线绣着许多只蝴蝶,屋内灯火通明,映得胡不值身上金光轻闪。
她的头发已仔细挽好,眉间的花钿精致娇艳,与唇上那一抹红脂相得益彰。
她面前的桌上还摆着一壶酒,一壶好酒。
林一开始不安。因为她虽坐在桌前,却丝毫动弹不得。她的周身大穴已被尽数封住,且用了不止一种点穴手法。即便她强行冲开,内力也会大为受损,只怕连走出不值园的力气都没有。
胡不值眸含春水地望着她,悠悠道:“你是来找人的吗?”
林一点头。
胡不值又道:“女人?”
林一又一次点头。
“她抢了你的男人?还是抢了你的女人?”
林一双目圆睁,忙道:“胡夫人误会了……”
“误会?”胡不值了然一笑道:“哦我明白了,你喜欢她,是不是?”
林一连忙摇头,正待辩白,胡不值却伸出根手指压在她唇上,凑到她耳边柔声道:“这园中只有我一个女人,你深更半夜来找我,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她的手轻轻划过林一的锁骨,林一只觉得浑身汗毛蹭地竖起,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你你你离我远点,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林一语无伦次,半带哭腔道:“我是来找洛姑娘的!”
“这儿可没有什么洛姑娘,只有胡夫人。”
胡不值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蹭到林一的脸。“我不比那个洛姑娘美吗?还是说,你心里的那个人比我更美?”
林一的额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急道,“您很美,非常美,算我求您了别靠这么近啊!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她已经太过慌乱,所以并没有听到身后内室里传来的轻响,更不会看到帷帐后闪出的半个人影。
胡不值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的手顺着林一的锁骨慢慢滑了下去,已经快要伸进中衣。林一绝望地闭上了眼,泪已盈于睫。
如果那阵恰到好处的敲门声,没有再次恰到好处地响起来。
不过这一次的门并没有倒下,因为这一次开门的是服侍胡不值的少年。
胡不值扫兴地转回身,发现那少年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两个女人。
拿剑的那个脸色并不好看,站在她前面的那个,脸色更加不好看。
胡不值半是嗔怒半是委屈地朝姜三道:“你也是来找人的?”
姜三点头。
胡不值道:“也是女人?”
姜三又一次点头。
胡不值叹了口气,又道:“你要找的一定也不是我。”
姜三指了指林一,“我是来找她的。”
胡不值朝那少年道:“曹茫,你说今天是不是撞了邪了?来这不值园找女人的居然都是女人,找的又都不是我。”
曹茫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他凑到胡不值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样的表情便立时浮现在了胡不值脸上。
姜三道:“今夜叨扰还请胡夫人见谅,林姑娘是我朋友,不知道胡夫人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让我将她带回去。”
胡不值的双眼眯了起来。
“三小姐的面子我当然会卖。不过……林姑娘可未必会承你的情。”
桌上有一壶好酒,两个酒杯。胡不值几乎已倒在林一怀里,林一的中衣凌乱,面泛潮红,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是场未尽的好事。
但任谁见了林一现在的表情,都不会觉得她在享受。
林一急向无言道:“无言姐快来解开我的穴道!我跟你们走!快带我走!”
姜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示意无言过去,胡不值则倒了杯酒朝姜三袅袅走去。
“三小姐这样的贵客可不多见,来都来了,不陪我喝上一杯就走,岂不是很可惜?”
胡不值身上有股十分好闻的香气,甜而不腻的果香,闻起来就像成熟的蜜桃。
但再怎么像,也是用香料调出来的。姜三对香料一直十分敏感,更是从来都不喜欢。她皱了皱眉,伸手挡住胡不值的酒杯。
“胡夫人放心,我们一定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她的嘴角带着笑容,眼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深更半夜登门的,多半不是好人。我不过是个例外,胡夫人日后还是多小心的好。”
胡不值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嗔道:“好啦好啦,你们这些小妹妹,大半夜来闹我这个半老徐娘也真是够可以。都走吧,你们不睡,我还累了呢、”
林一揉了几下发麻的手脚,朝无言说了声“谢谢”,却被无言恶狠狠瞪了一眼。
无言的意思,大多数时候就代表着姜三的意思。无言这样瞪她,一定是因为她又惹到了姜三。然而林一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惹到了姜三小姐。
不过这会儿她并来不及捉摸,因为她只想赶快从不值园里逃出去。她离开的心情是如此迫切,以至于连十分重要的东西都忘了。
她和姜三以及无言才走出门口,胡不值就追了出来,柔声道:“林姑娘,你忘了你的剑,还有衣服。”
林一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抢似地从胡不值手中拿了过来,不敢再多看胡不值一眼。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姜三的脸色比刚才又阴沉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