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我当时住在不提供一日三餐的廉价旅馆,与穷困潦倒的画家和身患麻风病的无家可归者为邻。偶尔能撞见成群结队的,满脸毒疮的瘾君子们蜂拥进某个房间,急着在床铺周围团团坐下,分享药品。也能听见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叫声,平平无奇。我满头大汗地瘫倒在床铺上,电台里还在播送使人昏昏欲睡的蓝调爵士。男歌手的声音正越来越抽象和遥远,逐渐变成恼人的蜂鸣。我原本是应该昏睡的,却突然从下腹升起某种暧昧而暖和的欲望。于是在我的某种幻想中我又一次见到了可爱的艾什莉,在大开着的窗户和满屋子的阳光中兴奋地发汗。就好像末路狂花那样,脱缰的思想突然一头扎向断崖,莫名其妙的恶心和羞愧感使我马上从床上坐起来,像经历了一次盗梦空间的坠落,我醒过来了。在冲澡和一番打扮后才稍稍觉得轻松些许。也许我是没有勇气去接受内心下流的事实,于是才做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确实是很好的掩饰。这个世界似乎已经变成这样,只要你大声地说出某些丑事,标榜自己的勇气,丑事本身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可是那并不代表着人们会原谅,被逗笑和原谅是两种东西。
进店不久我发现她的嘴唇上打上了淡淡的口红,刷上睫毛膏的双眼也更加漂亮了。在她终于顾及到我,向我走来时,我突然感觉自信已然被击溃,心里只剩下对我下流想法的指责。就好像她的美貌伸出手,给了我这个面相无耻的流氓一巴掌似的。我除了尴尬地微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酒瓶和铁质胡椒罐上有我沮丧而扭曲的倒影,质问我是否可以站在她的身边。女人总是在外貌方面尤其敏锐,甚至拥有奇怪的自尊,稍稍输了去就会觉得心酸难受。这种感觉是面对渴望爱情的单身汉所体会不到的。
“你要点什么?”她双手搭在吧台上,双眼直视着我。渴望被她注目的我反倒不自然起来。我盯着她抹在桌面上的水渍,稍稍沉思,任何一个急性子的侍者见到这都会不耐烦地深吸一口气,然后马上向我推荐当季新品。如果能那样敷衍过去就好了。但敷衍不是我的本意,甚至会让我恼怒不已。
“你看起来很高兴。”我说。“有什么好事吗?我要啤酒,给你自己也来一杯吧。”希望我的真诚中不要有任何顾虑和悲哀。我真害怕她说她突然在新环境中有了可以依靠的人。更准确的说是新结识的男友,喝多了就会把他的名字和艾什莉的纹在大臂肌肉上,外加一个烂俗的心形。我一想到真有人把我的假名字纹在身上,就觉得好笑。
“没有。另外我在上班时间,不饮酒……”
“那就拿着小费吧。”我爱她的轻声细语,竟也一同温柔地说起话来。“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她抿了下嘴唇,微微颔首,似笑非笑,反倒更加专注地看着我了。我却连忙躲避开她的目光,翻找口袋里的香烟,当作借口。我瞥见她张开嘴,胸口微微起伏,似乎要说几句话,但是很明显我的话语出口更快,以至于当我注意到这些时,她的嘴唇又紧紧闭上,只剩下白线边缘的红色水滴。
“在这过的还好吗?我记得你也是刚来的。”
“只要有工作就不太糟。”她为我取来啤酒,把垂下来的金发撩到耳后,照理说,她完成了在我这儿的工作,应该转身离去。我拿出一只被挤歪的香烟叼在嘴边,安静地等待她离开视野。
“怎么,还想问问我要不要别的东西吗?来嘛,大方点,这是掌握服务员话术的第一步嘛。”我发现她没有离开,马上开口打趣。或许是自认为我说的好笑,我马上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姐,要努力记住推荐给别人的特价菜哦。”
她也轻轻地笑起来,我马上就后悔逗她笑了。我该如何描述那天看到的,使我明明白白地坠入爱河的甜美笑容?就好像被太阳垂怜的蚂蚁,我在她微笑的焦点里熊熊燃烧,胸中愈发炽热,脑中的想法愈加痴狂。像是没有杂质的,在火上升温的蜜糖滴在我的脸上。我和她的距离被极速收近,以至于脸贴着脸,让人扭不过头,什么其他的东西都看不到,只有她,美丽的让人窒息的她。她的笑容使我眼冒金星,以至于瞳孔涣散,我的视野变成了破碎的缤纷万花筒,无论怎么扭转都拼不齐全貌了。我突然为自己有限的表达力而感到沮丧,却万万不能让那份沮丧出现在她的蜜色眼眸的倒影中,她正望着我笑,这就足够把我从头到尾地击溃了。于是我叹了口气,任凭窗外的毒辣阳光和紧抓着的冰凉啤酒撕扯感官,带来痛感,把我刺伤。我少见的不再去想现实生活中的那些破事,不去想尤纳斯提议的假意卖车计划,也忘记了我身处在如何燥热难耐,充斥着无奈汗味的环境之中。我听不见外头车子炸响的引擎声,在其他人嘴里弹来蹦去的西班牙语。如果有伦巴第蛮子抬着芝加哥打字机冲进来扫射,呆若木鸡的我只能满身弹孔地摔倒在地。只有笑,只有痛。我其他的什么也记不清。
“我只是…想问你过的怎么样。总是被你关心,谢谢你。”她的手指交叠起来,进而羞涩地纠结在一起。语毕她总是会抿一下嘴唇,说不清楚是焦灼还是不满。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渴望马上获得回应。这一点着实让我感到惊喜,以至于突然提高声音,不假思索地回答她。
“那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会被一天到晚地骚扰呢。你着实是漂亮地让人担忧。”
“没有必要担忧来担忧去的啦。”
“真抱歉,我越界了。我会注意的。”我在低头点烟的间隙察觉到她一丝的慌乱,以为是自己太笨拙,打断了我对她的关心。她单纯地让我几乎要尖叫出来。哦,艾什莉。“我可以关心你吗?作为朋友?”
“至少我得知道你的名字吧?”她的双手突然紧握在一起,指头深深抓入手背。难道是榨汁机又坏掉了吗?她似乎不知道怎么给我做出交代,时时刻刻显得很窘迫那样。那对通透的眼睛不停地跳动,已经从我的眼周下移到了别的地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更加暧昧了。
“你可以叫我埃拉。”十几个我曾经用过的假名字全陈列在面前,我却下意识地告诉她我的真名。“埃拉·佩琉。”我夹着香烟,进而在自己胸前笔画,引得她的目光向更下的地方看去。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却久违地感到一丝羞赧。我换了个坐姿,好快点晾干沾满大腿内侧的汗水,快点把那种湿润而火辣的感觉从身体里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