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 13
我和她达成了某种称得上荒谬的默契。乔治娅·里孚尔·贝雅特成了我们共同的母亲,虽然我十足确认我不是打她子宫里来的。我听说雏鸟会把它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当作自己的母亲,这不失为一种明智,不需要记得离去的事物,只要看着眼前就好。这样看来人才是最不实际的,譬如我清楚承认乔治娅是我的母亲是个谎言。我自己的母亲呢?我说有一天她就消失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这是不对的。我只是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没有任何道理去告诉艾什莉,包括我的父亲。没什么好聊的。她有漂亮的黑色长卷发,碧绿的眼睛和像是洛杉矶来的花花公子似的男伴,但我认为他的花衬衫根本就不是杜嘉班纳的,更像是超市的打折货。她突然出现在街上,给我一些钱,让我随便买点什么。把太阳镜推到背头上的男人按着他赤红色日产车的喇叭催促她快一点。我突然很厌恶他们,于是我说:“省省吧”,绕过她就离开了。即使那段时候我仍在存钱,想要买一台机车,然后趁着假期骑到新泽西州去。我买了一段时期的彩票,然后撞上了偷偷发放赌马券的贩子,结果稍加翻看我发现没有一张是真货。他把这些全都卖给头脑简单的工人,我问他是否能赚到钱,然后加入了他。那个时候除了赚钱我的脑子里根本放不下其它的东西,很快就忘记了要买台机车这件事情。我没有骑行到新泽西州,后来也没有去上学,反倒是和道格拉斯(也就是介绍我卖假赌马券的小贩)一起捣腾起股票和保险。水房被端掉后,由于害怕警察们循迹追查就各奔东西。我每天起床都会看新闻和报纸,看我的合伙人被抓住没有,才不是什么狗屁同事情深嘞,我担心他们为了减刑毫不犹豫地把我出卖。而艾什莉则会在每天上班前检查有没有来信,她一直在等母亲联系她。我说她花光了钱就会找上门来的,常常换来艾什莉略责备的目光。
“为什么你一大早就在吸烟呢?”她把楼下的信箱掏空,摩擦着双脚脱下鞋,攥着一沓花花绿绿的纸。我想如果不是白金汉宫的邀请函,就是卖场的广告券。我是说,我们可不是皇亲国戚。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有广告,账单,账单,账单罢了。我盯了好一会儿早间新闻,把纸篓推到她面前。
“生活习惯。怎么样,有妈妈的来信吗?”
“和往常一样,没有。有时候我真考虑过回去看望她,但是工作让我脱不开身。如果她还是顽固的不接受我怎么办?”
“我认为你在这很不错。我是说,还是工作重要是吧?”我不是很情愿她回家,或者带着我回家。乔治娅可不会搞不懂到底有没有我这号亲戚。“顺便一提,她为什么不想接受你呢?你很关心她,我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啊,不用担心,你不想说的话我就不会再问。”直觉告诉我她们异常的行为和某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有关。我沉默地吸着烟卷,烟灰表皮外翻,绽放出燃烧的苍白花朵。
“我会告诉你的。晚些时候。”她小声说着。“我可以试一下吗?”她指着我手上的烟。我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她突然有了个让自己变坏的想法,对我而言同吸一支烟更像是调情。尤其是在事后。我是说,我曾经有这么一段。不过显然现在不是调皮的时候,我只觉得她想要极力逃避什么。
“当然,为什么不。”
她轻轻地吮吸,却一下子全都吐出来,接着咳嗽不止。我轻拍她的背部。“身体是知道抗拒有毒害的物品的。”我说。“就好像尝起来很苦的东西大多都有毒性一样。你还要尝试吗?我看算了吧。”
“我只是不想…表现的那么健康。妈妈怨恨我的原因之一是她认为她自己是唯一的病人,只有她会毫无征兆地倒在地板上口吐白沫,抽搐不已,而我们其他的人只会看热闹。她怨恨我,以为我在看她的笑话。甚至一点害怕的情绪也不能展露。那样她会觉得被鄙视。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
“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问题。况且应该对健康感到高兴啊。”我拿过她手上的烟头,把它掐灭。“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捏捏她的肩膀,好让她感到宽慰。“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只需要等她回心转意就好。”
“什么时候会呢?”
“今天,明天,后天……或者死之前。无关紧要。”我说,“顺其自然吧。我会陪着你的。”像其他爱侣都会做的那样,我把我的额头贴上她的。“不用担心,我的小蜜蜂。”我亲了亲她冰凉的鼻尖,她刚下定决心闭上眼睛,又颇为不舍地睁开,留恋地盯着我,眼里全是我琥珀色的倒影。像是两块磁石,她很自然地吻了上来,在飞来之后的余波中嗡嗡颤抖,那是蹭过我们脸庞夹缝中的,逐渐急促的呼吸和微笑。我常觉得生命不受祝福,我是个睁不开眼的胚胎,没有开裂的荔枝。如果我的父亲没有戴头盔,那么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正在下雨,忘记带伞,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我说暴雨来时是锥形的子弹,到时则变成了狂怒的生命,展开翅膀的蝴蝶,破碎的歌唱,去时就变成了我们。她躺在我的怀里,含含糊糊地,柔声说着雨还没有到。我蹭她的耳朵,说大雨总会过去。她似乎明白过来,转过脸望着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