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思想轻盈,常如蒲公英的绒毛。像是落下的雪,飘到了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我曾经也有一段天真烂漫的时候,直到我的小狗老的没有办法,肚子水肿成皮球一般,动弹不得,它甚至没有办法起身排泄,经常把自己的窝弄得一团糟,而我们再也没有心力如此频繁地打扫了,任由它弯曲着膝盖,躺在自己的粪堆里,毛色被染成恶心的棕黄。我记得它死的时候是个炎热的夏天。它肚子上的毛全都掉的干干净净,粉白色的虫贴在它的皮肤上,像是蠕动着的,半透明的米粒,吸起血来活像是发红光的呼吸灯。我用塑料袋把它带出了社区,人们闻到它的臭味就对我退避三舍。有人朝我叫骂,说我这小混蛋为什么要带一袋子狗屎出门。我那个时候哭出来的话一定很丢脸吧。我在大太阳下沿着柏油路走了很久。那是一条新铺好的路,在高温下散发出难闻的焦臭。我不停地流汗,酸臭使果蝇误以为我是腐烂的水果,黄绿相间,闪闪发光的飞虫在我和我的塑料袋周围摇头晃脑,嗡嗡作响,随着摇曳的热浪忽远忽近,使人脑袋充血。我本来想要给它挖一个坟墓。大人说这是不可以的。于是我郑重地把它和它最喜欢的橡胶玩具一起丢进了垃圾堆,仿佛垃圾堆就是它的归宿,它的天堂。何尝不是呢?他们总说,法国人死了上天堂,美国人死了去巴黎。我想那真是太不公平了。
我托辞找工作,在图书馆待了一上午。我在计算机前一个个字母敲下“遗传性癫痫”,相关书籍和医学论文一下子占满了整个页面,它们异口同声地说着“目前没有根治的办法”。少许的提到了超声波手术,我扯下一张便条记了下来。同样也没有特效药,不过最近某个实验室正在用大麻提取物(也就是大麻二醇)做与安慰剂的对照试验。我也记了下来。不,我不碰那玩意。我想尤纳斯有可能为了治牙疼去买来抽,倒向椅背,想要给他打个电话。我习惯性地掏出一支香烟,坐在圆形吧台里的图书管理员推了推眼镜,朝我丢了个凌厉的目光。阿格妮丝还是谭雅?我不记得这位黑美人的名字,只觉得她久坐的臀部过于丰满了。我才不要这个样子,于是马上站起来,双手拍拍大腿两侧,顺便给了她一个国际友好手势就走人了。另外我偷拿了笔筒里的所有铅笔,把它们全装在印第安纳·琼斯风格的夹克衫里侧口袋里。没有人会怀疑我穿的太多,图书馆的空调开的太他妈低了,就像是明摆着要你把书堆点着了取暖似的。我确实是个容易洋洋自得的坏家伙。哦,那次的坚果棒也是偷的。他非要看我的身份证,这可惹到我了。
“我满口烂牙的兄弟还好吗?”他还在电话那头嘶嘶作响,像是通了电的老毒蛇一样。
“好消息,埃德。我找到买家了。”
“所以你把它从二手市场开回来,不要他们经手了?”
“他们还想再扣一会儿,买个好价钱好吃回扣呢!指望那帮脑满肠肥的猪猡可不行。”他说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字眼儿的,凶恶极了。我说没准这样有更多小妞喜欢,他咬牙切齿地叫我吃屎。我知道他原来是想说“滚蛋”,但他疼的完全张不开嘴,于是只能咬着“屎”这个字。所以我笑的更大声,说他才是。
“所以什么时候交易?你还有干净的账户吗?”
“你放心,这个星期就能搞定。我和买家说了这台车很清白,要价也会正规些。再让别人杀下去的话我俩就只能走路去迈阿密了。还是按照之前的规则分账,你的占绝大多数。”
“好。你知道就好。如果你做手脚,我们就号子里见吧。你这个烟鬼,知道哪里买大麻吗?”
“烟鬼,你也哈起草了?”他毫不示弱地反击着。
“关你屁事,知道的话就赶紧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我们的手机有没有被联邦调查局监听了?我可不记得什么大麻之类的事情!来见我。别指望我去找你,我的车还在你那呢。”
我们在梅维瑞斯汽修店找到了诨名为灰老鼠的大麻贩子,穿着油腻腻的牛仔围裙,正蹲在金属舷梯上抽烟。他贼头贼脑地从扶手栏杆间隙中探出头,眯起黑乎乎的眼睛就向我们看来。很明显,特意踩过脏水坑走到后巷的人不是来修车的。他的汗水似乎混合着机油,满头都挂着黄澄澄的液滴,颇为不耐烦地问尤纳斯是否可以信任我。他宁愿蹲在楼梯上都不舒舒服服地坐下去,而且也根本不是出于爱干净,怕弄脏裤子,我是说,他那裤子还能再脏到哪里去?他在我看来就是个别扭的贱人罢了。或者新长了颗痔疮。
“琼纳斯,这是谁?”肤浅的乡巴佬们总是会把尤纳斯的名字读错,比如”琼恩“和”约翰“,自己体会吧。
“我看起来还不够像误入歧途的高中生吗?”我毫不客气地接他的话。
“你看起来像狗娘养的。”
“同意。”尤纳斯扫了我一眼,想要拿到货就不要惹事。“这是我的朋友,老熟人,埃德。她最近想要扩展一些新兴趣,譬如搞女人,现在又想要抽大烟啦。”
“她看起来不像个修女啊。哥们,修女都是蕾丝边。”
“滚。赶紧把货拿出来,不然我就把你的痔疮踢爆。”我已经文明用语很久了,尤其是和艾什莉在一起后。但遇见这种社会渣滓我不介意为他网开一面。
“别着急,小妞。你带够钱了吗,我这儿概不赊账,混蛋穷鬼高中生也不例外。”
“你真他娘的是个魔鬼。”我问了他价钱。他蹲下来,从舷梯上伸长了手,去接我递给他的一小沓钞票。“这就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但只要你诚实做生意,我以后会常来。”
“哈哈。所有来买的人都他妈的会常来,除非他们搞不到钱,或者进局子了。”
“你最好不要也进去了。我什么时候要,你就要什么时候有货,明白吗?”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方式。但这和我赚你的钱有什么关系呢?”点钞票发出的清脆声让他颇感满意,就像是炎炎夏日遇见解救他的酣畅暴雨一样。“但愿你下次也会有钱。“他拉开身后的门喊了一声,有人递给他一只沾着些许污渍的纸包。“把它看好喽,别给条子发现。如果你被罚了,也不要带他们来找我的麻烦,要不然你会见识我的手段的。我和那些散兵游勇不一样,好几个小伙子为我干事,所以懂了吗?”
“所以你的真名叫梅维瑞斯,这些小伙子都是这里的职工?你真他妈的是个蠢蛋。”
“梅维瑞斯的确是个蠢蛋,但不是我。别像个条子那样讨人嫌,拿了东西就赶紧滚。”他用拳头锤了好几下栏杆,赶我们走。他的脸色就像是被麦秆捅了屁股的青蛙,一蹦一跳地跺着脚进了屋子,把门摔上。不难知道他生气的原因,我只要在电话上找到吉尔多夫·梅维瑞斯的电话,再装作警察询问他店员的情况就能知道灰鼠的身份了。不过我没有兴趣。在把尤纳斯送回他的住处后我就去墨西哥人的餐厅那里准备接艾什莉回家。谢天谢地,那个抠的要命的墨西哥人终于趁着这个周末找来了他的混血表妹替他干活,也终于可以让艾什莉有个一起搭班的伙伴。如果不是心理变态,谁会让艾什莉这样的美人受苦受累呢?吝啬的老板突然懂得了怜香惜玉,我甚至都要怀疑他不是要当爸爸就是改信佛教了。
“今天怎么样?”我走上去,微笑地看着累的眨眼都慢了半拍的她。“新同事还好吗?我是说,如果她为难你的话,我会和她谈谈。”
“怎么会!维奥莉妲刚刚上手,我今天在帮她熟悉工作。你知道啦,酒类放哪,盘子放哪,菜单和纸巾等……还有我最喜欢的消除污渍笔,我说她需要的话随时可以用。你知道,有的时候太忙了,甚至连盘子都洗不过来,我就会到后厨去。”她慢吞吞的语调总是让人感到甜蜜,像是被温水轻轻刷去了疲劳感那样。不过最后一句还是让我觉得有些不爽。
“妈的,他为什么不雇洗碗工?洗碗机呢?”她摇摇头。看来墨西哥人的老婆会流产,老天有眼的话。“你看起来喜欢你的新同事。”我向桌椅那边看去,穿橙白相间制服的黑发女孩正在擦着桌面。我很羡慕她那南方美人风情的铜色皮肤,小孩子们假期后上了学总是要注意谁变黑了,谁因为户外运动和出国旅游而添了晒斑。她望着我的样子很粗鲁,似乎我背着她搞上了她的母亲。即使那是对人见人爱的淡蓝色眼睛。真是可惜。我不情不愿地向她打了招呼。
“多一个人就会轻松一些。日子正在慢慢变好,是吧?”
“可不是。”虽然我看不懂德国人提取大麻二醇的专利项目,我是说,那是01年提出来的耶。在纽约的一大部分人都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当着没事人,照常工作,学习,上床。虽然那件事情和我也没关系啦,我也工作,彻夜游玩,然后和女人上床,接着为了找回我丢在别人家的内裤在街上行走,又被自发游行的人群给挤得东倒西歪的,找不着北。我那时候初入行当就赚了很多,得意忘形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口袋里实实在在的东西让我安心。我相信如果没有办法提取,直接吸食应该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万一要面对最坏的情况,我也不是毫无准备。我爱她。我不要她无能为力地双手抱头,情绪崩溃,而我只能在一边看着。
“面试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我是说我已经尽力了。不过他们说这个岗位上不需要人了,为表歉意他们告诉我桌上的铅笔想拿多少拿多少,你知道的,他们总有办法报销嘛。我明天会再试试看的。”
“好的,别放弃。你是最好的,他们总会知道。”她在吧台上撑着自己的下巴。早睡的习惯通常使她在这样的夜晚感到困倦,双眼变成了越飞越远的闪烁的蜜色星星。我望向两旁,确认没有人注意,飞快地贴上去亲了她。
“我不好,我是坏家伙。”我挂着贱兮兮的笑容看着她。
“别闹了,我的小樱桃。”她困倦的声音听起来黏黏糊糊的,像是滴进我耳朵里的蜜糖。我伸手去挠她,她懒懒地推开我,最后竟任由我抚摸了。
“我开了车来,你等会可以在车上睡会儿。”我说。“我很快就会有一笔钱了,你想要点什么?”
“我不知道……”她嘟囔着,预备去换掉制服下班。“到家了就把我叫醒,好吗?”
“我会把你抱上去的。”
“从那种楼梯摔下去会很痛的。”她摇摇头,转身就要去更衣室。我的艾什莉也学会嘲讽别人了?我倒是从其中感受到快活,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