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nger brother

第24章 终章

你一定认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了吧。像是拍打胸膛内壁的海浪,那个声音一直重复着:“所有的事都完蛋了。”我心脏狂跳,除了自己脚下黑乎乎的一片就哪里也不敢看。警车的遮阳板上张贴着逃犯的照片,我害怕从那其中认出我来,心脏呐喊着“不,不,不”,表面上却一声不吭。谈论这些是无趣的,因为我们大多数人并不是超级特工,只是个唯唯诺诺的普通人罢了,为了避免冲突和风险,避免一句谩骂,甩来的一条警棍,还是永远批不下来的保单,选择随波逐流。我知道一些大家很津津乐道的事情,警察说“你的身份证呢?”,帮派成员下意识掏自己的口袋,警察却大声呼叫,以为他要拔枪,把那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打了个半死。“死”和“酷”是不沾边的,电影角色很酷,普通人会死,就是这样。他们以为我是贩毒的不法分子,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真正的问题所在。于是我说:“我只是在那捡垃圾而已,根本不知道盒子里装了什么。”他们当然会知道我在装傻,我盯着其中一人胡须上的蛋黄碎末胡思乱想,直到他意识到我的目光,愤怒地拍打桌面。他注意到精神涣散的我,问我是否吸毒。我本来想说“你妈妈才是嬉皮士”,我说“不,先生。我可以走了吗?”他故意把文件夹中的纸张翻阅地哗啦作响,大声陈述着我将面临的指控。见我不理他,便和同事一起走出审讯室,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屋子里。我明白我能被指控的只有诈骗的罪名,他们没有抓住真正的痛点,还不足以引起恐慌。我的手机被摔坏,他们也没有办法找到我联系那个学生的证据。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叫,说如果他们不愿意释放我,至少得给我倒杯水吧?沉默,还是沉默,沉默本身就在说“你要你妈的一杯水呢?”

接近傍晚我才被释放。发热的轮胎碾过的路面灰尘有一股融化橡胶的味道,使人肺叶膨胀,两脚发软。在某个瞬间能看见整片街道的路灯一下子亮起来,倦怠的黄色光线提醒着人们归家的路途。我从未觉得在光照外的,半边漆黑的攒动人影如此阴森过。我厌倦在这里的生活了,自以为逃到其他地方,就会变得更好,谁不是这么想的呢?我不能花时间在警察身上了。我没有信心不被他们拖垮。

“你一天都去哪了?”她问我。

“我准备给你拿药啊,不过生意失败,他跑路了,你知道的。问题不大。”我把一只削皮器塞给她,“给你。”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大哭起来。

“我以为你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我。”

“我不会的。”我的面色流露出困倦。“只是这段日子很艰难,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我们明天就走,好吗?”我抹掉她脸上的泪水。“我不会离开你,你也要好好待在我身边,好吗?”她手忙脚乱地把眼泪从自己的脸蛋上刮擦下去,在她白嫩的脸上蹭出道道红痕,忙不迭地点头。专注凝望着她的我一时间感受到欢快,突然微笑出来,她的表情愈发困惑,却还是懂得如何回应我的亲吻。

活着不是有奖竞猜的真人秀,对吗?你无法选择自己在何时停下,拿了60万走人,或继续追逐百万奖金,或者最后一无所有。在这条路上是没有“见好就收”的。也许人们会逐渐明白百万大奖在税金,声色犬马,醉生梦死后也是子虚乌有。那么很明显了,我们所准备的一切,只是为了迎接一无所有的未来而已。

时间停止是一种不能彻底解决顽疾的无意义的幻想。在感知敏锐,生命短暂的飞虫面前,即使是一粒沙投向一片海,时间也顽固地蠕动前行,不曾止步。在走到最后的无可奈何前我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切的结局,然而它不曾止步。勇者的结局不是“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中”,而是在老年体弱后被当地恶霸羞辱致死。没有人会想看这个,畅销书上不会写,教人写作的书上也不会写,他们明明知道祖辈是如何在饱受失禁和失忆的折磨下死亡,却满心相信自己不会也以同样的姿态离去。我曾也是这样的人,相信相册集里的橙黄色太阳完美无瑕,又大,又温暖,又不刺眼,从来不想想满头大汗,戴着墨镜的摄影师为了一张照片而忙得两眼分神。而她已经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我还需要惦念着什么其他的完美的事物吗?我唯一要惦念的是不要失去。一旦想到“失去”,内心总会疼痛无比。我的艾什莉,也许我比你更担心被抛弃呢?我却不能怪罪你薄情,而是命运无情。比起指着苍天叫骂,我还是闷不做声比较好。我在机场看见了熟悉的面孔,于是还没有把她叫醒,就掉了头。没有人在做自己的事情,他们都在盯着来往的车辆,盯着我。

“这里是哪?”刚醒来的她看着游乐园镶满大灯泡的招牌,迷惑不已。“我们不是要去机场的吗?”

“再给我一会儿时间吧。”我把她的头发撩到耳后。我看见了昨天的警察,从机场掉了头一路狂奔,竟然到了一个我都不知道的偏远地方。“这里是哪?”

“你也不知道吗?”她软糯的声音里听不见责怪的语气,我像是被她言语中的担忧温柔地拥抱了,有些不知所措。我说,这里好像康尼岛。那我们就在康尼岛上了吧。我小时候很喜欢那里的游乐园,廉价的门票和汽水,在孩童眼光中新奇却陈旧的游乐设施,一切和节日气氛有关的东西都在诉说着它多么特殊。即使那是活该被现代人所抛弃的光怪陆离的特殊世界,充斥着帮派活动和贩毒的传闻,媒体说这片地方已经不适合青少年继续游玩。可那又怎么样呢?对于我而言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康尼岛,就像虔诚的基督徒也认为只有一个天堂罢了。我们花一块钱坐进机器里照了一张大头贴,我不知道我们在哪,于是就在照片背面写了“康尼岛”和“大苹果”等字样。鬼屋和打靶棚不断放出噪音和小丑的狂笑,我牵着她走的远远的,问她是否要坐上旋转木马看看。她的面色很是苍白,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我渴了,埃拉。”她小声说着,像是翻过白肚皮的鱼在水面上吐着泡泡。我带着她在长凳处坐下,把照片装在口袋里就去找卖果汁的摊子。“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我说。那是我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走过大半个游乐场,没有看见小吃摊,看见了闪着红蓝两色的警灯的车辆在栏杆外排着队准备入场。我想他们不可能是为了进来游玩的吧。如果游乐场可以把不是来找乐子的人全都拒之门外就好了。

“女士,请和我走一趟。”穿棕黄色风衣的洋基佬掏出了自己的证件。他面色铁青的助手马上走上来押住我。

“再给我一分钟,可以吗?”

“外面有十几号警员在等着我们呢,我不想浪费这群绅士们的时间,另外我也无法保证你不会溜走。”

“就一分钟!我只是想……”

“和你一起的女士?叫她在监狱里见你吧。”

“她有癫痫症!你不懂,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我被抵着背部,强行往前推去。

“我会和当地警方就她的事情联络的。”他们把我押送进黑漆漆的,充满着尿味和酒味的员工通道,接着很快钻出来,送上了警车。

“你说过了,会帮她的。”

“是的。”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开庭的时候需要她到场吗?”

“不要。”

“我想也是。谁也不会容忍你们这些连老人也不放过的诈骗犯的。”

“那你呢,见识了那么多罪犯,你会觉得我们可恶吗?”

“我?我没有感觉。非要说什么的话,那就是可悲吧,被我抓住了。”他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

之后呢?他们对我说如果能为他们提供诈骗案的线索,就可以考虑宽大处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们,是的,我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我的同事,但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出卖。我不知道他们各自的行程,我也不知道尤纳斯的真名。他们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就像迎来了结局。而警方认为这些线索都是无效的,对我判决的帮助很小。我想要找到之前拘捕我的探员,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反而换了一批西装革履的王八蛋。艾什莉如何了?他的承诺做到了吗?我再也无从得知她的下落,转眼就被送到南卡莱罗拉州的监狱了。这就是我如今的状况。莱斯利又告诉我我的刑期很快就会结束,似乎一切都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不会是这样。

我可以很大方地告诉所有人,我再也不会找她,也再找不到她了。艳俗的女星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说“再见,拜拜喽,拜拜喽”,我想到这总是会觉得滑稽。她又如何和我告别呢?说她已经厌倦了被抛弃,被欺骗,在大哭一场后毅然决然地离去吗?在第一年我总是想象那张脸上出现悲痛与愤怒的表情。第二,第三年我就不敢再想了。那必然不是一张愤恨的脸,正如她谈到蒂雅时一样,只有悲伤和怀念。我说我不会抛弃她,我说我一定会回来,她就会痴痴地等我回来,就和等我回家的小狗一样。她满怀着执念与令她悲痛欲绝的希望离开了。而我就是她所有的痛苦。每次这样想,我都会感到难受无比,进而自寻短见。“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在医务室的莱斯利问我。

“我坐在又大又笨重的火车上,站台上的人向我挥手,可车是没有办法停下来的。一个人不足以让它停下,即使是一百人,一千人,所有人都不行。唯一的方法就是从车上跳下去。”

“站台上有什么呢?”她把听诊器从耳朵上拉下来。

“逝去的一生所爱。你也会把你的爱放在那里的。”

“我不明白。对你而言那是谁?”

我想到被我仓皇丢弃的,从麦可德夫医生所在的医院发来的通知。我说:

“那是个很美的夏秋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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