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我今天用完了一支水笔,这段话前面留下了一些空荡荡的划痕,然后我向阅览室管理员皮博迪借了一只,墨黑的笔迹就把我原来想要说的话给掩埋了。瞧,一阵对话的空挡,就能让我彻底忘记我之前想要说什么,只能看着纸上若有若无的,被黑色笔画切割的不可辨认的痕迹张口结舌。我明明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忘记她,但那阵心痛又是怎么回事呢。皮博迪问我写了什么,她是个和蔼的女士,把一双布满细纹的眼睛藏在略微变色的,绿色的镜片后面。“您说我能写些什么呢?我不需要写购物清单,这里所有的必需品一应俱全,甚至不用思考关于生活的任何问题。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写下犯罪计划,任何的行动指南已经没有任何必要。‘现在’就是一片空白的凝胶,一支没有水的笔反复地在时间表上划线打钩。我不需要在纸上记仇,在你们良好的治安下打架斗殴的事情很久都没有发生过。不。这个‘现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在写以前的事情。”
“如果你真的不关心现在的话,又怎么会知道你用的是一只空的笔呢?”
我被她漂亮的回击打动了。一想到她怀着这样的智慧垂垂老矣,在扭动着头颅的电风扇和翕动的书页,人来与人往中遭受苍白而漫长的时光冲刷,我就觉得很奇妙,那种抽象的感觉从神经的末梢,我的脊髓,再到脚背上薄薄的毛细血管流过。我突然想到我的祖母,我好奇我爸为了入伍有没有向他的上级瞒报他的妈妈是个德国移民。皮博迪叫我别光顾着微笑摇头,问我莱斯利到底怎么了。对她大吼大叫显然是不礼貌,甚至有可能遭到处分的。我偷偷地脱下了我的鞋子,赤脚抓着写字台下方的地板。你知道艾什莉吗?你知道她吗?我谈论的不是莱斯利,而是她。不。每分钟都有无数个独特的宇宙随着人的死亡而湮没。我们,都是空白的笔画罢了,只有在写下去的当时才会知道写了什么,之后被掩盖,甚至什么也不做,它也会消失纸上。何谈阅读呢?于是多么恶劣的罪行,多么狂乱的爱情,你认为的不可跨越的凄苦深渊,只是一个终将坍缩于无声,消失于无形的小小宇宙罢了。如果知道它终将毁灭,唯一的慰藉就是及时行乐,狂叫着奔跑,告诉每一个人我爱着她。“告诉”似乎也会失去意义,就像我失去那份沉默不语的爱一样。在那之后,人生所剩下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活着,不会去试着拼写那些空白的,渐渐消失的文字,也意识到再画下去只不过是徒劳。但人总是不会吸取教训,直到身形枯槁,再也推不动巨石,反被碾碎骨肉。那颗茫然又伤痕累累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再也没有山峰与深渊,也再没什么事情能伤害到他了。我注定执迷不悟地写下去,继续爱她,直到不用“活着”。“活着”就是“她”,就是如此。
我知道一些网站,人们的生活就像是景观雪球那样摆在架子上待价而沽。我们用买来的身份开卡,或者寻找潜在的“客户”。我想我们把手伸的太深,从我们指间流过的人数太多,有多少呢?一千,一百万,还是数不胜数呢?这个数字足以让做老鼠仓的股票经纪人的财富一夜蒸发,也可以在来电铃响后把一个人一生的存款席卷而空。我当然可以在便宜尽占后骂他们蠢,他们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似乎是把筹码全都压上一张赌桌,求我全都拿走。我动动手指就能找到数不胜数的受害者,却要在长途跋涉,颠沛流离中才找到唯一所爱。她在我身边沉睡,如沉默的漆黑山脉,你知道太阳不能长久停留,于是它日复一日地亲吻。我抓住了极昼,却怎么也不想放它离开,似乎我不相信日落之后的世界是存在的。我又想到那些秘密的网站,能把你想要的东西全都装在一个小磁盘里。我在检索栏里打下太阳,甚至能找到制造核爆的材料。不过我倒没有这么白痴,在电脑的冷光中看着艾什莉正在蓝白交加的光芒中快速眼动,有时候她会张开嘴巴睡觉,一会儿就闭上了,不过还是出人意料地滑稽,让我微笑着停下手上的动作。我没有找到直接出售大麻二醇的卖家,于是登上招聘网站,找到个当地的学生帮我提炼。有钱的话,总是能打开门路的。他能在大学的实验室自由进出,我只需要把一个无人使用的信箱里的包裹拿出,把里面的泡沫全都换成大麻,再去实验室后门的垃圾桶寻找就好了。我把他的酬劳存在一些干净的银行卡上,再一小笔一小笔地转给他。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去过医院,她有时候会问我们为什么不去见麦可德夫医生,毕竟得告诉他她的病有所好转,而他作为医生应该知情。去他妈的。我偷偷骂了一句。我们的钱也会很快花完,我和她说等到拿到下一批药我们就得一起去迈阿密。“我的工作在那边。”我说。一旦你开始需要大量的钱,就不会考虑那些冠冕堂皇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