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话 封闭的女人（上篇）

“你啊……”芽亚里已经想要放弃了。

在坚持跟着她这点上，桃喰莉莉香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她早该认识到的，对方宁可挨饿都要在午餐时间跟她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却又为了不摘下面具一口不吃。

“早乙女，你很讨厌我吗？”莉莉香难得主动开口。

“我讨厌你没完没了地跟着我！”芽亚里攥紧拳头，“对你本人，倒没什么讨厌不讨厌的，除了之前威胁我以外。非要说的话，我讨厌没有自我意志的提线木偶罢了。”

面具没再发出声音。

“桃喰莉莉香，连威胁我都不完全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副会长继续保持沉默。

“算了，我和提线木偶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之前的话——我不能把后背交给不知底的人，如果你连威胁我这点都并非出自自我意志，那我又怎能和你成为同伴？如果你背后的那个人——我想不用我说那是谁了吧——如果她在关键时刻让你背叛我呢？”

莉莉香停下脚步。

“没有自我意志的你，又会怎么做呢，副会长？”

“威胁这件事……是我，也不是我……”

“哈？”

“等我赢下赌局后，再向你解释吧。”局促消去，强势的副会长重新回归。

“别的不说，就算非要走在我身后，能不能摘掉这个该死的面具啊？！”芽亚里猛地转身，一把揭下莉莉香的面具。

莉莉香又是一阵不安，本能地想要抢回面具，然而芽亚里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停下动作：“如果你坚持要在其他人并不在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情况下还戴着面具，我们也不可能成为什么同伴。”

莉莉香绞着双手，蓝色大眼睛里浮现起一丝委屈。

“能够成为同伴的人，首先得拥有与对方成为同伴的自我意志，以及敞开自己的头脑。”芽亚里捏着面具，“如果你永远只是对我戴着面具，我又该怎样相信，你是愿意和我并肩战斗的桃喰莉莉香，而不是那个随时就能投回学生会长怀抱的替身副会长？”

最终莉莉香暂且接受了在这段无人的路程上露出真容。

“威胁你的那件事……”

芽亚里呼吸加快了。这个女人已经让她很恼火了，居然还主动提起这件事，简直是火上浇油！

“抱歉……”莉莉香的声音微不可闻，“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的确做了那样的事。”

“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什么？”

“我说，你没什么可向我道歉的。”芽亚里转身，“道歉也得是为基于自己的意志所做的事情吧？如果只是提线木偶，没什么可道歉的，就像刀子不需要为杀人而道歉一样，因为真正杀人的是持刀者，而非刀子本身。”

莉莉香若有所思。

“赌博也是同样的道理。在做出决断的同时，势必要承受失败的风险，然而提线木偶又何须承担什么风险呢？本来就是傀儡师手中的道具。非要说承担风险，也仅仅是傀儡师本人罢了。可是，副会长，你是一个人，并非道具，所以你同样会承担风险——选择成为提线木偶的风险，而这份风险我无意承担。因此，当你选择成为道具时，我不能将后背交给你。这个理由足够清楚了吧？”

“嗯。”

“知道了的话就回去吧，我要回寝室了。”芽亚里扬了扬手提包，“一天到晚跟着我，你都不觉得累吗？”

可惜副会长并没有如她所愿离去，而是依旧紧随着她。

“我说，副会长，你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啊？成为同伴什么的，也得等你赢下赌局之后吧？现在我要回寝室了！”

这个女人总是能够挑战到她的耐性，却又在她想要恶声恶气时令她的火气消去几分。

真的受不了了，受不了那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无辜地望着她，带着泫然欲泣的神情。果然，这个时候面前的银发少女才是桃喰莉莉香，而非学生会长的替身。

“可是……”莉莉香伸手拽住了她的衣摆。

她没法再用那套同伴的说辞，却又不肯离开。是不放心芽亚里自己回到寝室吗？嗯，肯定是的，毕竟这是绮罗莉交代的任务，她要和对面的金发少女“形影不离、共同思考、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既然要形影不离，那自然……

芽亚里实在很难拒绝对方的眼神。是怕她又一次哭出来吗？也许是吧，她一直都对女生的眼泪没有抵抗力。今天已经吼了她好几次了，现在如果再吼出来的话，会不会有点……

“好了好了，你要跟着就跟着吧！”芽亚里凶巴巴道，看起来格外不耐烦，“事先说好，我可不会管你！”

“嗯……”莉莉香还是没有放开她的衣摆。

这一路上，莉莉香都在望着早乙女芽亚里的背影沉思。

高挑的，相比绮罗莉略显单薄的背影，但同样很有气势。金色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也攫住她的心神，令她想起威胁早乙女芽亚里的那一日。

早在蛇喰梦子刚转学进来，连续出奇制胜赢得多场赌博，并与早乙女芽亚里联手在债务整理大会中一举从学生会卷走几亿円后，绮罗莉便生出吸纳早乙女进入学生会的想法。这想法前学生会会计壬生臣葵也有过，可惜失败了。

绮罗莉很早就调查过她——早乙女芽亚里，家境普通，以特招生身份进入私立百花王学园一年華班，入学当日便击败同班同学爱浦心，赢下了时短大富翁赌局的胜利，此后更是过五关斩六将，引得壬生臣大费周章，想要她加入自己组建的家畜保护协会“善咲会”。然而芽亚里拒绝了壬生臣的邀请，并且在他挑起的赌局中屡屡挫败“善咲会”评议员。不仅如此，她还运营着第二图书准备室的赌场，虽然人气不够火爆，但收入也算稳定，足以支付文化部成员每月的上纳金。

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芽亚里拒绝了。非常奇怪的是，她没有加入善咲会，看起来也不像是对家畜抱有正义感的人，那为什么要拒绝自己的邀约呢？学生会成员的权力大到难以想象，不仅避开了沦为家畜的风险，甚至称得上预约了踏入政坛，统率整个国家的康庄大道吧？

难以捉摸的，有趣的女人。

“那就把水再搅浑一些吧。”绮罗莉抚摸着鱼缸，此刻一条形态古怪的大鱼正掠过她手指触摸的地方，“莉莉香，用这一百票，去和早乙女芽亚里成为学生会长选举战中共同进退的同伴。”

“嗯。”面具后的副会长低声应道，接过了装满选票的的盘子。

“如果她拒绝的话，就威胁她。”绮罗莉如此说。

威胁……是吗？

也不是想不出计策，毕竟在这十几年间，她一直作为绮罗莉的替身存在着。必要的时候，她可以变得和绮罗莉一模一样，不止是外表，还有内心。

嗜血的、冷酷的、足以将所有敌人击垮的内心。

如果说她还有什么与绮罗莉不同，那便是强烈的自我意志吧？绮罗莉任意妄为，夺走了“姐姐”的身份，夺走了家主的位置，乐此不疲地玩着交换游戏，不断挑战着高风险的赌局，而她恰恰相反。她让出“姐姐”的身份，让出家主的位置，戴上面具化作影子，任由绮罗莉摆布，即便赌技高超也不轻易参与赌局。

曾经拥有一样外表甚至内心的双生子，在那场决定长幼次序的赌博之后，逐渐走向两个方向。负有“绮罗莉”之名的人成了姐姐，也成了家主，而成为“莉莉香”的人此后只剩下影子。

她是落败的那个，失去了成为“绮罗莉”的资格。

迄今为止，学园内只有黄泉月露娜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连与绮罗莉近乎形影不离的左右手五十岚清华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桃喰家的继承人，百喰家族的家主，实际上由双生子轮流扮演，这一切并非全无必要，但更多出自绮罗莉的恶趣味。

阴喰阳喰两家的家业是“制药”，当然也包含“下毒”在内。被分开许久的阴喰三欲和阳喰三理姐妹俩，唯有在选举战中才得以相见，她们有夺取家主之位的理由。

那自然不会吝啬使出种种手段，譬如最擅长的毒药。

她当然不能对早乙女下毒，毕竟这可是她未来的同伴。不过要是想逼她就范的话……

蛇喰梦子，那个赌博狂人，早乙女芽亚里的朋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吧？她并不了解阴喰和阳喰的手段，即便了解，也绝不会拒绝赌博的邀约。于她而言，背负极大风险的赌博，才能带来极致的快感。

那就……准备一份邀请函好了。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如莉莉香所料。阴喰和阳喰巴不得有个夺取选票的机会，哪怕是从百喰家族内部也无妨，蛇喰梦子热爱赌博，当然不会放过这场赌局。现在只需要找到早乙女了，如果她接受提议的话，那自然最好。若是不接受的话，想必阴喰也已经动手了吧？

莉莉香如此思索着，转过走廊拐角的瞬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呀啊，好疼……”

她跌坐在地上，面具也滑落了。

“你是会长……不对，副会长……？”

莉莉香呆滞了一瞬，不敢置信般摸着自己的脸。在确认面具确实掉落后，她慌忙捡起平日赖以伪装的道具，迅速扣到脸上。

“早乙女芽亚里是吗？”慌张的神情被眼眶处的两个空洞和下方那近乎夸张的、咧开笑着的大嘴掩盖，莉莉香站起身来，向面前的金发少女伸出手，“我在找你，我对你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