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话 解开谎言的女人（下篇）

娇小的少女在场中站定，身量不高，气势却很逼人。

满座皆惊。

“什么……选举管理委员长，黄泉月露娜……？！”狛喰希震惊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小莉莉香叫我了嘛~”

“而且通话一直开着，是一直在听我们这边的声音吗？！”

芽亚里瞬间想到，在前往赌场的路上，莉莉香抢走了狛喰希的手机，表示需要做好战斗的准备。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到现在，莉莉香都在……

“一直一直都在听哦。虽然，在这之后需要检验一下，不过勉强给通过啦。”假冒的选举委员听得满脸冒汗，黄泉月露娜勾着唇说话，露出尖尖的虎牙，“你们全员都同意了这场‘战争’，还有真正的选举委员，也就是我，从头到尾都在听。”

她张开双臂声音洪亮道：“我宣布，这场‘战争’作为选举战是成立的！”

随后，她指向尾喰凛：“凛同学！你，输了269票已经是事实了！”

给予尾喰凛无情打击之后，黄泉月露娜又转向那个假冒的选举委员：“冒牌货——！”

那人和尾喰凛一样，汗流浃背，看起来垂头丧气。

尾喰凛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跪了下来。

最后的防线也被突破，得到负269票的结局，毫无悬念的败北，他彻底出局了。不仅是那些赌桌上的伎俩被桃喰一一戳穿，连这道保险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他被将死了，溃不成军，输得体无完肤，无论是赌局还是心理。又一次的，十几年前的噩梦上演，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这一回换了绮罗莉的影子充当这角色——桃喰双子分别将他击败，无论是绮罗莉还是莉莉香，他都无法撼动。

嘴上说着“这个选举什么的只是绮罗莉的爱好，本来就是不管怎样都好啦”以及“不如说要是认真的话，就正中绮罗莉的下怀了吧？”这样的话，但心里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却在一点点溃败。莉莉香面无表情的脸，三个女生愤怒和敌意的脸，狛喰希震惊中带着些许嘲弄的脸，还有早乙女芽亚里全然的俯视，居高临下，仿佛他是光洁地板上的口香糖，就是这样蔑视的眼神，令他发狂，令他无法自制。

莉莉香浓密的睫毛下，湛蓝眼瞳映出他的倒影，下眼睑上抬，牵动肌肉，很像是绮罗莉的讥诮，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脑海里漫起喧嚣的声浪，心防被洪水冲垮，无数想象之中的恶意话语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他浑身发冷，汗水止不住地滑下，想解释什么，但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出丑了吧凛！你输了！！大家主的争夺战你也没戏了！”

“一直在说谎！结果还不是输了？不就是个人渣嘛！”

“快去学园里到处传传，尾喰凛现在是家畜以下的存在了！”

“因为这家伙是骗子啊，不管怎样报复，都会被允许的。”

“根本没有生存下去的价值，骗子！！！”

不，别那样看着我，求你们不要那样……看着我……

鄙夷的目光，轻蔑的眼神，群众狂热的喊叫声似蛛网将他缠绕。

“骗子。”

“下贱。”

“下劣。”

“差劲。”

“人渣。”

“丑陋。”

“蛆虫。”

“小人物。”

“不知廉耻。”

他一直是个脆弱的人，靠着俯视别人来获得心理安慰，借由谎言筑起防御的高墙，却忘了这墙本身不堪一击，在坍塌那刻便会将他埋葬于漫天的烟尘之中。防御就这样陷落，他向无尽深渊坠下——

“肮脏。”

“污物。”

“废纸。”

“不负责任。”

他一直举重若轻地在骗局中穿梭，于交杯换盏的人群中游刃有余地周旋，向来在欺诈的剧目落幕前安排好一切，得以全身而退，因而在措手不及的此刻分外狼狈。

“骗子，快谢罪。”

“呐，快点，骗子。”

“除了自己的事，其他都不考虑的混蛋。”

“快点去死吧，骗子。”

他不是不知道别人有多憎恨骗子，甚至在以前他会暗暗得意，得意于自己总能毫发无损，那些饱含血泪的控诉，不过是他登上王座时铺在脚下的基石。谩骂装点欺诈的皇冠，化作其上闪闪发光的珠宝，他人越是恨之入骨，越证明他通过骗术掠走了可观的财富，获得了惊人的成果。骗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他从未指望能永远骗下去，只要及时撤离就好。

如果——不能及时撤离呢？他从未想过这点。

可原来这些东西也能化作刀剑和箭矢，即便是想象的虚空之中，攻击如雨下，也令他体无完肤，不堪重负。的确，那谎言构筑的盔甲寸寸碎裂，向大当家之位攀登的天梯也顷刻坍塌，在此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始至终，他只有孤身一人。骗子除了谎言什么都没有。

他踉跄着跪倒在地，四肢酸软，耷拉着头，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结束了呢。”芽亚里长长吐了一口气，“他的票数已经是负的了，而且这家伙已经失去了全校学生的信赖了。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作为欺诈师已经完了。”

莉莉香凝视着尾喰凛，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芽亚里继续道：“和尾喰敌对的事情再也不会——”

尾喰茨奔上前，单膝跪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尾喰凛。

“喂，布偶装，我们得票结果是多少？”

“尾喰凛本来有200票，扣除之后，现在是负69票。你加上91票之后，是108票。”黄泉月露娜回答道。

“嘿！我们两人合计的话……那么尾喰还是正票不是吗！”茨望向莉莉香一行人，握拳道，“你们给我听好了，我也会说谎，尾喰家的欺诈师还健在呢！凛他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两个人一起，朝着百喰大当家主的目标前进的啊！”

三人略带诧异地望着干劲满满的尾喰茨。

“我明明赢了，就不存在凛一个人输掉的事。尾喰没有输！”

他说谎了。在被逼到绝境后，茨终于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选择说谎。尾喰家的老实人，正直的异端，不同于谎话满篇的凛，他之前都在尽力避免说谎。

“哈哈……”凛低声笑了起来。

即便这是他不擅长的事，即便如此，茨他仍然虚张声势着，为了证明尾喰一族的存在，为了避免尾喰一族在选举战中被剥夺权利排除在外，经过自己的考虑而选择说谎。

曾是一族中不肖子的茨，却在当下，在这个艰难的时刻支撑着尾喰一族。

尾喰茨抬起手挡在凛面前，试图抵御他人不友好的目光，也同时遮挡凛失魂落魄的神情。

“凛，听好了哦，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吹嘘说自己‘会成为大当家’呢？你觉得你真的做得到吗？”

“因为茨，如果不这样说的话……”

十几年前，那个跪倒在地的孩子，那个因为正直不能说谎而被排挤，被嘲笑，被冷眼相待的少年，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他伸出手去——“我会带领你一起，终有一天，我会成为百喰的大当家！”

他的眼泪汹涌而出，他想起那个孩子，曾经的茨，紧紧攥住他的手：“你不是会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吗……”

茨的眼眶也湿润起来。

说谎，说谎，说谎，他们的人生充满谎言，可这不是很好吗？谎言是他们之间的羁绊，相互欺骗，又相互被对方所欺骗，为了对方而说出谎言，谎言将世界隔绝在外，可谎言又同时拯救着他们的人生。因着谎言，他们的真实反而相通。这个世界上不也存在着，所谓温柔的谎言吗？看起来一无所有的骗子们，其实也还拥有谎言，以及那些愿意被他们欺骗，同时以善意的谎言欺骗他们的人们。

尾喰凛调整好状态，重新站起身，梳理着自己的领带。

“唔，对不起呀大家，我骗了你们，特别是美鸟，有架，杏子……让你们背负了很大的风险，就算道歉你们也不会原谅我吧。”

三个女生回应道：“唔，就，就算你这样道歉我们也不会……”

“不过呢，毕竟你们赢了嘛，真是太好了呢！”尾喰凛又露出往常的笑容，温和不失优雅，“反而因此小赚了一笔，真是好运啊！”

“你……！”

“别，别开玩笑了！”

“你干的好事我们会说给学校里的同学听的！”

“哈哈，请自便，走吧茨。”尾喰凛摆了摆手，却又在门边止住步伐，“啊对了，还有莉莉香……”

莉莉香望着他的背影。

“……谢谢你了。”尾喰兄弟俩推门离开了。

“……哈？”

“什么意思，讽刺吗？”芽亚里拧着眉。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呢。”莉莉香轻描淡写道，唇角却微微上扬起来，不似方才胜利了也顶着一张扑克脸，“因为他们俩都是骗子嘛。”

莉莉香拿起一旁的面具：“那我们也走吧，黄泉月，选票的移动就拜托你了。”

“好嘞！”娇小少女应道。

莉莉香顺手将面具扣回脸上，引来芽亚里的发问：“嗯？你干嘛又把面具戴上了？”

“诶？”莉莉香无措地举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呃，这个，这个是……”

“给我取下来！”芽亚里伸手就要揭她的假面。

“别，别这样！”

“你这人啊，平时随你想带着我也不管了。”芽亚里叉着腰，一脸认真，“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取下来啊！我们不是同伴吗！”

莉莉香瞳孔一凝，似被戳中了一般。

“啊……嗯……”她拿下假面，微微垂着头，“我知道了。”

狛喰希在两人身后瞪大眼睛，暗想莉莉香她居然听话了，还摘掉了面具。

狛喰希独自离开了，莉莉香和芽亚里一道往餐厅走，路上撞见了铃井和梦子。

“芽亚里同学！”两人止住脚步回头，“原来在这里呀！”

“梦子！还有铃井，你们在找我么？”

梦子双手捧着一张纸上前：“有东西想要交给你哦！这个！名足小姐的签名！”

“谢，谢谢了……”虽然不是她的粉丝，芽亚里还是双手接过这份礼物。

“哎呀，这位是？”黑发少女望向了一旁的莉莉香，莉莉香没有开口回答，而是回以目光，神色平静，甚至称得上冷淡。

“哦哦，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下。”芽亚里说，“就像这样，我现在和她是同伴了……”

桃喰和蛇喰的族人望向对方，莉莉香又恢复了赌桌上的凛然神色，梦子看起来也颇为认真，不像平时笑着。从两人的眼神不难看出，曾经她们有所交集，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

“原来，是这样……”

气氛有些微妙，倒称不上剑拔弩张，但显然不是什么和乐融融的展开。铃井和芽亚里站在一旁尴尬起来。

“……嗯？”

铃井赶紧出来救场：“梦子啊，我忽然想起来……”

他挠着头试图找一个借口，但半天编不出来。梦子心领神会地接过话：“啊，芽亚里同学，我和铃井还有一些事情……”

此后她又朝莉莉香点了下头。

“嗯，刚好我们要去吃饭了，那么梦子，铃井，我们先走了。”芽亚里朝两人挥手。

“明天见！”

“明天见！”

莉莉香只是朝两人点了下头，随即跟上芽亚里的脚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