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旅途的起始(2)
“月华——啊——月华!”童梦尖叫着。
前一刻她还满腹疑惑,而现在就只剩下惊慌这一种情绪。
此时此刻,月华正横抱着她在夜幕中跳跃,从一个房顶到另一个房顶。迎面而来的风呼啸着,吹乱了童梦的头发,掀起了她的裙摆。
毕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四岁少女,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也顾不上什么仪态。
“你在干嘛呀,快放我……快放我下来——!”
抗议了许多次以后,月华终于在一座高塔般的摩天大楼顶上把童梦放下。“记得你说过,那天伊甸就是这么抱着你的吧。”她说,“我也要抱一下才公平。”
“呼——呼——感觉要死了。”
童梦扶着她的肩膀,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睁开眼睛看看吧,这里的景色很好的哦。”
“饶了我吧,我怕高。”
“没关系的。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
在月华的鼓励下,童梦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睁开眼睛。
不由得,她为所看到的画面轻声惊叹。正如月华所说,城市美极了——流光溢彩,灯火通明——虽然从小在三山市长大,但印象中从没有在这个角度欣赏过城市的真容。
“在这里几乎能把整座城市都尽收眼底了吧。”月华神态放松,表情舒展,“如果说萤火虫是繁星之子,那这座城市就是繁星之城吧。很美,不是么。”
“嗯……是啊。”
虽说怕高并非虚言,但这一次童梦的确没有感受到一丝恐惧。
“你知道吗,还没有被梦发现秘密的时候,我就常常一个人来到这里。看到这样的夜景,就会觉得世界很美好。虽说有时候会因为没人知道我的付出而寂寞,有时候会为了学校里的破事而沮丧,有时候还会碰上这样那样的不开心;但想到我守护着这样一座美丽的城市,一切烦心事就都消失了。”
“不愧是月华,能找到这样的宝藏。”
虽然无法如月华所说,把城市的灯光想象成繁星,但在她看来,眼前的画面就像光怪陆离的梦境,足以引发无尽的遐想,甚至让人暂且忘却自我。她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月华,因为眼前这真实的幻境,正是她们共同守护的城市,她们的家。
她舒展身子,待心态稍稍放松下来,然后问道:“谢谢你带我来看夜景,不过,月华说的线索是?”
“说了在小木屋附近的树林啊。如果梦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就继续前进吧。”说着,月华向她伸出手,“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童梦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
刹那间,胳膊、肩膀、裙摆,还有全身,都被一层薄薄的光晕所笼罩。
月华似乎把勇气连同光一起传递给了她,她立刻就不再担忧了。刚才睁开眼睛的时候,月华也是用这种方式帮助她克服的恐惧吧。
“出发咯。”
说完,月华牵着童梦的手,从那高高的塔楼上跃下,落在低处的房顶上。月华的灵力之光护佑着童梦,如果不是这份力量,身为普通人的她,是无法在这样的运动中保持平衡且安然无恙的。想到有月华的守护,她感到安心。
随着逐渐适应,童梦开始享受这样的旅程。
小时候也常常这样,月华在前面跑着,而她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起,奔跑在操场,奔跑在放学路上,奔跑在淙淙的溪流旁。回忆与当下交织在了一起,也不知是风湿润了她的眼眶,还是泪花染湿了风。
月华似乎说了什么,但风声盖过了话语,也淹没了城市的喧嚣。穿过林立的高楼,还有鳞次栉比的矮屋,几度跑在平地上,又几度回到高处;随着周遭的灯火逐渐阑珊,童梦知道,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
“虽然比不上紫雾的把戏,但这样的旅行方式也不错吧。”到达小树林的时候,月华洋洋得意。
“快别说这些了。”
刚落地的时候,童梦反倒有些不适应了,就好像双脚不再属于自己,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不少汗。
接着,她张望了一下四周,显得有些不安。
“梦看起来有点紧张。”
“你不觉得这地方有些阴森森的吗?而且那晚的事……”
“有我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大晚上的把我叫到这里,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阵子我一直在主动寻找魔物的动向,你知道的。由于没有发现混沌,就只能关注本地的新闻了。我想找到一些看起来像是超自然事件的消息,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逃过了我们的感知力。原本倒是没抱太大希望,不想很快就有了收获。
“一则新闻是,几天前这一带发生了毫无征兆的大规模停电,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另一则新闻同样发生在那天晚上的同一时段,也在同一个区域。有六名市民同时昏倒,还有人出现了谵妄的症状,但所有人都没有检查出任何身体上的异常。”
“这两件事的联系……”童梦开始思索。
“除了时间和地点,似乎没有什么关联;而且和魔物之类的事情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但考虑到发生的时间重合,而且又是在小木屋的附近,自然而然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想一定能在这儿发现点什么。”
“所以你找我来一起调查?你确定会有收获?”
“相信我的直觉嘛。”
“要通知伊甸吗?”
“才不要,这是我们两个人的行动。”
○
于是,两人在林间寻觅着线索,月华走在前头,童梦在后面跟着。
远离了小径,也远离了路灯的光,细小的光点在周围飞舞,为她们驱散黑暗。虽说还是对遭遇暗影猎犬的事心有余悸,但这样与月华相处让她感到惬意。回想起小时候的试胆大会。那时候,也是她们俩一组;那时候,也是月华帮她壮胆,领着她走到终点。
树影和暗淡的光让童梦有些迷离,就在走神之际,目光恰巧落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快看那儿!”她指了指那里。
她注意到那儿有个不太起眼的符号,不太明白它的含义。
“那是什么……小孩子的恶作剧吗?”月华眯起眼睛。
“这图案复杂和规整的程度,可不像是随意刻上去的,依我看应该是魔法符印之类的东西。”
“的确是有点像……”月华上前仔细检查,浮游的光点也随着她的视线凑了上去,“嗯——从外观上看,也许和清除记忆的魔法源自同一体系。”
“这个符号月华也不认识吗?”
“有点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也许天使之前的宿主知晓它的含义吧。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拍下来吧。”
童梦拿出手机,按照月华的吩咐拍了几张。
“等一下。”月华在那棵树前站定,死死盯着它。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吗?”
“退后。”说着,月华召唤出长枪,在那个疑似魔法符印的符号上划了道口子,然后皱起了眉头,肌肉紧绷,“果然……我感觉到了混沌的气息,就在这附近。这个符号的作用应该是遮蔽混沌!”
“你是说……有人在藏匿混沌?”
“有可能。记得吗,辉夜和那只布偶说过,人类可以操控魔物甚至是眷族。既然如此,有人出于什么目的想要掩盖混沌的气息,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既然有混沌,这附近应该有魔物存在。”
“有人在豢养魔物吗?”
“谁知道。总之,让我们弄清楚吧,跟紧我。”
月华循着混沌气息的来源前进,紧紧跟在身后的童梦咽了口口水,她不知道今晚会碰见的魔物究竟是什么,但月华看起来胸有成竹。
“看那里!”在一块开阔地上,月华发现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东西。
顺着月华枪尖所指的方向望去,童梦看到了一块黑布,抑或是什么类似的东西,走近一看,旁边还有几滩深色的液体。
“周围是血吗……”童梦自然而然地展开了不祥的联想。
“不知道,仔细看看吧。”月华用枪挑起那块布,一阵恶臭立即向她们袭来,“这是什么?像是被撕烂的衣物……呃——真恶心……”她掩鼻骂道,“闻起来就像是死鱼或是死老鼠。”
“是腐烂的味道吗……”童梦也捂着鼻子,“等等,那是什么?那块布下面的东西……”
那里——刚才被破布掩盖的地方——有一大一小两团不定形的东西在蠕动着,看起来像是活生生的淤泥,抑或是活生生的腐肉。
待童梦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拍下照片后,月华挥出一道光,结果了它们。
“混沌消失了吗?”童梦问道。
“姑且是消失了吧,不过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月华说。
“是被魔物残害的人类遗骸吗?”
“嗯,或许是受害者的残骸吧,血肉沾染了混沌才变成这样的。但也有可能只是混沌凝成的结块。”
“如果是尸体,那么刚才那个符印……是为了掩盖这起惨案吗?”
“有可能,大概有人在操控魔物行凶吧。”
“要告诉伊甸吗?”童梦再次确认,她渴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再等等吧。我一个人能查清真相,并且揪出犯人。”说到这儿,月华忽然皱了一下眉头,“虽然这么说有些不情愿,但最近在学校的时候,梦尽量不要离伊甸太远。”
“月华觉得我会有危险?”
“小心点总没错,毕竟辉夜也说,可能会有新的眷族出现嘛。”
“嗯。”童梦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笑,“月华刚才的样子很帅气。”
“什么?”
“我是说分析问题的样子啊。如果不是月华敏锐的洞察力,我们也没法发现这些线索……等一下,月华你该不会是一直深藏不露吧?”
“哪有的事,我也只不过是深得梦的真传罢了,我也一直在学习梦思考问题的方式啊。好啦,混沌清除干净了,这一带应该也没有别的什么线索了,接下来该好好分析一下那个符印了。总之今晚就先回去吧。今天我可累死了。”
说完,月华伸了一个懒腰。
○
送童梦回家、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文具之后,月华自顾自地在童梦的床上躺下。
“今晚我就住你这儿。”
“你不回家吗?”
“从技术角度上说,我现在还处于离家出走的状态。除了你这儿,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还是回去吧,你爸妈快担心死了。”
“他们才不在意呢。而且离家出走第一天就回家,那可多没面子。”
“好吧……你在我这儿,他们应该能够安心吧,但我至少得打个电话告诉他们。”
“随你便,想打就打吧,真拿你没办法。”月华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一边抱着童梦的枕头,轻轻嗅了嗅。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吧。”
童梦给月华爸爸打了个电话,父女两人都没有跟对话说话的意思。月华翻过身背对着她,而她爸爸则因为给童梦添了麻烦而表示了歉意。
“嗯,您就放心吧。祝您晚安。”童梦挂断电话,然后转向月华,“今晚早点睡,明天该好好上学了吧。”
“我被停学了,他没跟你说吗?”
“停学?为什么?!”
月华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对童梦则是晴天霹雳。
“昨天下午体育课上,我把班上的一个混球教训了一顿。不过那明明都是他的错啊,结果所有人都怪在我头上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是这样的。”月华坐起来,但依旧抱着枕头,“那天的体育课上,我绕着操场跑着。大概是有些走神,那家伙从背后狠狠撞了我一下,非但没有道歉,还出言不逊,说什么:‘吊车尾,别挡路’。如果是平常我或许就忍了,但那天正在气头上,于是一把揪住了他。
“肇事者是校队的所谓篮球明星,真是笑死人了,185公分的大块头,却胆小得像只小鸡。他虚张声势地威胁我,让我马上放开他,还说‘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再不放开你就死定了’。见我不为所动,他就用一连串陈词滥调来羞辱我,‘学渣’‘笨蛋’‘杂碎’……
“老师替他撑腰,其余的人在看热闹,没有人在意这件事其实是他挑起的。也许正是这样,那家伙才有恃无恐吧,但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他命令我在他数到三的时候放开,数到三的时候,他就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了,满脸是血,裤裆都湿透了。”
“你揍了一个普通人?”
月华越说越起劲,而童梦大为惊愕。
“也谈不上揍……吧。我原本只想轻轻地用头撞一下,可不知为何没控制好力度,他的鼻子大概是断了……后来的事估计你也猜到了。校方把我的监护人叫来训斥了一顿,而监护人又把我训斥了一顿,接着我就被暂时停学了,然后就是离家出走。”
“那现在该怎么办?”
“这样也好吧,我早就不想上学了,干脆把我开除算了,反正也没人在意。”
“真是够了!”童梦攥紧拳头,身体颤抖,“我再也受不了了!为什么月华你总是这样!”童梦罕见地发了火,让月华有些猝不及防,“请不要再这样自暴自弃了好吗!老师、同学,还有你的爸爸妈妈,大家都在关心着你啊!”
“才没人在乎我呢。”月华嘟囔着。
“大家都在乎啊!还有,你总是说爷爷去世以后,世上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那我呢,我对月华来说又算是什么呢?”
“梦以后还是和伊甸做搭档吧,你也希望那样吧?那晚你也只关心伊甸,却没问过我受没受伤。”
“对不起,可是那天伊甸流了好多血啊,很难不为她感到担忧吧……不过……那天月华你受伤了吗?”
“倒是没有……不过梦至少可以关心一下嘛。算了,无视我也很正常,毕竟是我搞砸了行动,还差点让孩子们搭上性命,作为英雄的伊甸得到更多关注也是理所应当。身为猎魔少女,我也是个失败者,或许压根就不够格。我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罢了。”
月华故意唱着反调,还是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这让童梦更加无法忍受。
“不许你这么说……我的月华才不是一无是处!”这时,她的眼角已经挂着泪珠,“哪怕上次的事,你也是因为太过关心孩子们的安危才会碰上麻烦的啊!你这样说会让我伤心的,你明白吗?因为月华……你一直……一直都是我独一无二的、最珍视的朋友啊。
“或许你没有察觉吧,小时候我就一直把你当成榜样。爸爸妈妈分开的时候,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走出消沉。所以,我才由衷地希望帮月华振作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每次月华自暴自弃的时候,我都会被巨大的无力感侵袭……
“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童梦忍不住开始抽泣。
在月华的印象中,也很久都没见过童梦哭了,上一次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这一幕让她既心软又内疚,还有些手足无措,只好站起来搂住童梦的肩膀,也为她擦去眼泪。
“别哭了,对不起,是我不好。”
“月华你这个笨蛋……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答应我。”
“好,好,我答应你。”月华搂住童梦,轻抚着她的头发,不禁笑了笑,“想不到梦还是小时候的那个爱哭鬼啊。”
○
洗完澡,童梦睡下,月华也像小时候一样钻进了她的被窝。
“接下来月华打算怎么办呢?”童梦问道。
“我……也许会加入杜兰达尔吧,在合适的时候。”
“月华已经想好了吗?”
“姑且就和杜兰达尔合作吧。虽然她们是群浮夸的花架子,其中还有一个特别招人烦的家伙。但正因为这样,才更需要我啊。而且,说实话,我还挺喜欢那个什么庇护所的。”
“嗯,听伊甸说,月华是最有天赋的圣女。”
“才不是什么圣女呢。”月华抗议道,“我是三山市的猎魔少女。”
“不过从今以后月华要面对许多更强更可怕的魔物吧,甚至还有恶魔……”
“是啊,我已经等不及要去干掉她们说的恶魔了。”月华笑着说。
“真的没问题吗?”
“你还不相信我的实力吗?”
“我当然相信月华的实力。可正是倚仗着实力的缘故吧,月华在战斗的时候太过随性了,有时候我真的很担心。还有,你会住在庇护所吗?如果加入了杜兰达尔,就这么不回家了,我们就没法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了吧……”
“放心啦,如果就这样走掉了,可不就便宜了讨厌的监护人吗?我可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甩掉我这个包袱的。还有你,梦梦,你也别想就这么跑掉,到时候我还会经常来烦你,让你帮忙出主意呢。”
“嗯,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对了……”
“怎么了?”
“替我向伊甸道个歉……”
○
……
○
夜里,月华想起了大约一年前的一幕……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没去哪儿。”
“什么叫没去哪儿?你给我说清楚!”
“今天我值日不行吗?”
“当我是傻瓜吗?老师来电话了,说你今天根本没去上学!”
“啧,那个老妖婆真多事!”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明明总是玩在一起,你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人家童梦?”
“童梦,童梦,童梦,又是童梦!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啊?!”
“怎么说话的,你是想气死我吗?你给我过来,这是什么?”
“我的漫画,还给我!”
“这么厚的一摞!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再搞这些无聊的东西,你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还给我!”
“还给你?看我今天不撕烂了它!”
“不要,还给我!”
“我今天非撕了它不可!”
“放手,快放……”
○
啪——
纠缠中,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月华的脸上。她捂着左脸,用噙满泪水的眼睛瞪着父亲,羞耻和忿恨涌上心头。
“这……这是你最后一次打我!”
说完,月华重重地关上了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父亲的表情僵住了。几秒后,他喊道:“走啊!走了你就别再回来!”
那天,她奔跑在雨夜里,长期压抑的情绪像决堤一样泛滥。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一直以来,没有尊重,没有理解,有的从来都只是苛责。在这个家里,没有人聆听过她的心声,哪怕只有一次……
“说什么丢脸,说什么失望,说什么辜负了全家人的期待?生在这个世上难道是我的选择吗?这样的家,谁要回去啊!”
可是……她又能去哪儿呢?去找童梦吗?
不行,刚才明明还在心里埋怨过她的,甚至想过“如果她消失就好了”。虽然只是一个闪念……月华觉得自己差劲透顶,怎么能对最好的朋友抱有那种想法!而且现在这样太丢脸了,绝对不能让童梦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
○
那么,离开这座城市吗?
可她能去哪里呢?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
○
天桥上,月华看着车来车往。
淋湿的头发紧贴着前额,无数个毫无意义的念头闪过……
成绩一塌糊涂,没有任何长处,被所有人嫌弃,现在连家里都不再是容身之所。平日里总是故作坚强,总是装作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现在,月华只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一个错误,一个完全没有笑点的玩笑。
我……我该怎么办?
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我已经没有勇气面对了。可是,就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寻短见?未免太可笑了吧……
别人会怎么说?
童梦会怎么看呢?
可是,可是……真的已经……
她紧紧抓住护栏,眼泪混杂在雨水中,不可遏止地从脸颊滚落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吟唱,圣洁旋律让她的心灵暂时平静下来。
是谁?
周围的一切都不动了,雨滴悬在半空,就像是时间停止了流动。
惊异之余,她发现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从天而降,悬停在她的面前。那位少女背生双翼,全身由光组成的,如同母体内的胎儿一样,双手抱膝蜷缩着,表情平和宁静,像是沉浸在甜美的睡梦中。
少女苏醒过来,舒展身子,张开翅膀,向月华伸出右手,而月华也不由自主地伸手回应。当两个人的指尖触碰到一起,周围变成了纯白的世界,月华感觉到自己的身心就像是包容了整个宇宙一样。像是只过了短短的一刹那,又像是经历了千百万年那么久。
随后,世界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颜色各异的伞在街景中攒动。
那位少女也消失了。她住进了月华的内心深处——成为了她的守护天使。刚哭过的泪痕也还未消退,但心底的阴影暂时散去了,她的手背上出现了一道印记,那便是圣痕,天使与少女之间的契约之证。
○
从那天起,新的篇章拉开了序幕。
就像漫画中的主人公一样,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与邪恶的魔物战斗,这不正是她儿时一直憧憬的生活吗?就算是她自己,也曾认为这样的幻想幼稚而不切实际,甚至曾经羞于提及。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或许在功课上月华远远算不上出色,但在战斗方面却表现得像个天才。
力量觉醒的那一天,有如回想起前世的记忆。战斗的技巧、关于魔物的知识,都凭空出现在她的脑中。
虽然同时“回想”起的还有痛苦、悲伤和死亡;虽然也曾设想过,自己并非独一无二;虽然也担忧,有某个更大更艰巨的使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静候。但至少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不论是狡诈的狼人(Werewolf),还是无形的游魂(Wraith),抑或是行踪诡秘的天蛾人(Mothman),都无法逃脱她手中的长枪。
与魔物作战的过程中,她又一次重拾信心,又一次找回了生命的意义。因为她知道,自己有着比考试崇高百倍千倍的任务;因为她知道,如果没有她的守护,人们随时可能受到那些魔物的伤害。
唯一的遗憾是,她的功绩不能为人所知。她知道:这是个秘密,让“局外人”知道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一方面是守护城市的猎魔少女,另一方又是不被人待见的劣等生,这样的落差让她感到寂寞和失落。
遭受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家人——的否定时,她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想说:“你们知道我守护着这座城市吗!”她知道自己配得上得到更好的对待,但她也明白必须抑制住这份冲动。
好在,寂寞与失落没有持续多久。
某次在书店捕捉吵闹鬼(Poltergeist)的行动中,她巧遇了童梦。虽然没有解除变身,但童梦一眼就认出了她。
两人面对面站着,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僵持了整整十秒后,月华才想起来要清除童梦的记忆。一次、两次、三次,强光闪烁着,魔法并没有奏效,只是换来了童梦的一顿抱怨。
“你干嘛啊?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抱歉……”月华尴尬地笑着。
是啊,她在干嘛……
这该怎么解释呢?就实话实说吧,童梦是绝不可能出卖她的。正是从那时起,月华和童梦开始了夏洛克与约翰一样的合作模式。
○
有了童梦这个得力助手,狩猎也不再有种种后顾之忧。
她不但帮月华出谋划策,还协助她平衡着生活的两面。那段日子,月华感到了久违的充实和幸福,不仅仅是由于上述原因,还因为隔阂的消弭。
尽管如此,好像还有着某种隐忧,如同伴随着阳光而生的阴影一般,潜藏在内心的角落。她无法言明抑或是不愿面对,直至那晚,有人将这秘密从暗处挖出,毫不留情地置于她面前。
“让一个局外人卷入你的战斗,不就是想向弱者炫耀武力吗?……你也不过是在欺骗这个孩子吧,你让她以为自己真有多么重要,其实呢,她不过是个累赘罢了。”
“你知道什么,你这个混蛋!”月华骂道。
她很清楚,自己出离愤怒的原因,并非因为美耶是信口雌黄,而是恰恰相反。
那位被称为“焰姬”的少女精准地击中了她深埋在内心的、不愿去面对的那种可能性。她也明白,那天拒绝辉夜的理由并不完全是教团隐瞒了真相……
平时童梦是被大家认同的优等生,而她则什么都不是。
总被拿来和童梦比较,总是输得体无完肤。不过狩猎上——唯独在这件事上——她才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她才是拥有无与伦比天赋的那个人。就连处处都被人认为是榜样的童梦都只能甘当绿叶——
难道这才是她感到充实和幸福的原因吗?
她开始怀疑自己。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可真是太差劲了……”
那晚从庇护所回来之后,月华便被这个念头纠缠着。
无论如何否认,她也无法排除自己只是爱慕虚荣的可能,或许喜欢战斗并不是出于什么高贵的动机,而仅仅是为了拯救千疮百孔的自尊心。虽然她极力想要无视,但已经揭开的伤口,绝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愈合。
如果说美耶的指责尚不能彻底地打击到她,那么土蜘蛛事件则是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次的挫败,让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尊心的受伤和对伊甸的嫉妒——这种嫉妒胜过了恐惧、自责和挫败感,占据了她的内心。面对着一个真正处处强于自己,且正在“抢走”童梦的“对手”,她最后的尊严也分崩离析。
所以,即使是面对满身鲜血、需要帮助的战友,因嫉妒而生的愤怒仍旧盖过了一切。
“从今往后,还是你们俩一块行动吧。以后我的事也不用你们管。”
那晚,她违心地抛下了这样一句话,便独自离去了。
而当心头的盛怒平息下去,剩下的就只有空虚,以及彻底的自我厌弃。
一方面,她愈发怀疑自己动机的纯粹性;另一方面,对伊甸的嫉妒又驱使她更加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两种心态的夹击之下,她只能用对外界的抗拒,以及自暴自弃的姿态来保护自己。
也正是这种姿态激怒了童梦。
童梦的一顿责备,还有随之而来的告白,倒让她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此外,她得到了意外的慰藉——被外界贬斥为一无是处的她,竟也能够在不觉间鼓舞和治愈他人的心灵?这真的足以证明自己并非毫无价值吗?
最初,她的反应是怀疑。
过去童梦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她只觉得是有些虚伪的安慰罢了,可是这一次,又有谁能够质疑那双泪眼的真诚……
童梦的哭泣也让她感到内疚,因为自己辜负了最重要朋友的期望,甚至一度因为嫉妒和忿恨,有意无意地疏远她。好在她现在想明白了:为了童梦的期待,为了三山市,更为了自己,猎魔少女☆露娜必须振作起来。
○
夜色中,她看着熟睡的挚友。
回想小树林中的发现,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邂逅天使以后,觉醒的不仅是对魔物的感知力,似乎还有猎手的直觉。独自狩猎时,这种直觉也是她寻觅魔物的利器。这次让她的直觉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呢……
对了,连帽衫——
那块破布看起来就像被撕裂的连帽衫!
随即,她联想到学校里盛传的“兜帽男”的传闻;如果这真的是属于那个兜帽男的东西,为什么会恰巧出现在小树林里?
接着,她开始回想遭遇暗影猎犬时的情形。
当时她一度被逼入绝境,被压在树下完全无法动弹,那野兽本可趁此机会要了她的命,但却放着她不管,直接冲着童梦去了。它好像对别的目标都没有兴趣,一心只想着攻击童梦。
虽然当时与怪物过招的时间不长,但总觉得对手的行动方式不同于一般的魔物。当时她不知道这种微妙的差异来自于何处,但现在她似乎想明白了:是刻意的操控感,不会错的;感觉那个魔物似乎被什么人控制着。
也许那个操控者——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话——还无法完全控制眷族,所以只能让它死板地执行单一的指令?
可是,目标为什么偏偏是童梦?
或许那孩子有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特别之处,不然为何无法清除她的记忆呢。
假如说童梦真的是某人的目标,那么兜帽男在学校附近徘徊,会不会也是冲着她来的?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兜帽男又会莫名地死在小树林里——如果衣物和尸骸真的属于他的话——是因为操控眷族而遭到反噬吗?
那个兜帽男,他真的死去了吗?他有同伙吗?
还有,如果操控者死了,眷族还会继续追杀原定的目标吗?
——许多疑问闪过她的脑海,增添了困惑与担忧。看着童梦恬静纯真的睡颜,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担心会失去她。
“或许还是早点和伊甸商量为妙。”她紧紧抓住被子的一角,暗自说道,“无论是人类还是眷族,想要伤害童梦,我绝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