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镜中的花·水中的月（3）

随着最后一块皮肤化为灰烬，“火柴魔女”露出了本来面目。

出现在美耶面前的，是一个浅红色的巨大肉块，勉强呈现出近似于人体的形态。这肉块胀大起来，挣断了锁链。表面的黏膜下，血管蜿蜒跳动着；不规则的骨骼也透过表皮显露出来。它通体没有一丝毛发，五官——如果那可以被称为五官的话——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排布着。

周围的麦田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跃动的血肉，覆盖着的小镇的广场，而恶魔的身躯就像是长在这连成一片的血肉之上的增生物，或者说，这看不到边际的血肉，也只是恶魔身体的一部分。

镇民们被困在无数气泡般半透明的腔体中，两位圣女也不能幸免。丽贝卡和伊芙在守护天使的庇佑下安然无恙，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或是变得干瘪消瘦，或是已成为干尸，或是化成了血水被恶魔消化殆尽。

观察着恶魔的时候，美耶发现它的腹中透出一个人影，如同胎儿一般蜷缩着。看清那个人影的样貌后，美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童梦……”

“对了，这是你的伙伴吧。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她呢。”恶魔用嘲弄的语气说，“如果不是她源源不断地为我提供着能量，我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吞噬掉整座城镇。不过你放心，她现在还活着，在梦境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原本我也想让你得到这样的幸福，但既然你不领情，我就只好赐予你痛苦至极的死亡！”

肠道般的触须从四面八方袭来。虽说美耶动作敏捷，可触须的数量实在太多；在几次成功的闪避之后，还是缠住了她的脚踝和手腕。

“去死吧！”

恶魔咆哮着，尖利的肋骨形成的骨刺从两胁爆出，袭向美耶，却被一道冰墙挡了下来。紧接着，枪炮齐鸣，禁锢美耶手脚的肉质绳索也瞬间化作血雾。为她正面接下这一击的正是丽贝卡，而解救了她的是几个玩具兵模样的使魔，那是由伊芙召唤出的胡桃夹子军团。

“别愣着了，快跑！”丽贝卡喊道。

在使魔们的掩护之下，三人且战且退，藏进了广场边上的礼堂里。就在进门的瞬间，美耶向丽贝卡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两个人屏息凝神，用灵力构建起防御结界，把这座早已被血肉帷幔覆盖的小礼堂变成了临时的避难所。

○

“暂时是安全了吧。”丽贝卡舒了口气，“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你们是怎么从梦境中摆脱的？”美耶问。

“伊芙知道那些都是幻觉。”樱色头发的少女说，“虽然梦境中的东西和现实一模一样，可是伊芙对‘伪物’特别敏感，所以还是识破了。”

“幸亏有伊芙在啊。”丽贝卡说，“是她首先醒来然后救了我的……可是说真的，我还想再做一会儿梦呢。”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

“所有人的梦都被连到了一起，像是被走廊连通的无数房间，又好像是一张网。”伊芙说，“这些梦都是火柴魔女读到了大家的愿望后伪造出来的假象，虽然十分逼真但不是没有破绽。发现那并不是现实之后，伊芙就拼命地想要逃跑。伊芙好像穿过了好多好多陌生人的梦，才找到了出口，在逃跑的过程中看到了童梦姐姐。”

“你是说，在梦境中看到她了吗？”丽贝卡问。

“童梦的本体也找到了。”美耶说，“她就被囚禁在恶魔的腹中，恶魔正在吸收着她体内的能量，也因此变得更强。现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恐怕是无法打败它的，除非童梦醒来……或是被榨干。”

“这么说只要叫醒她的话就没有问题了吧。”丽贝卡说，“伊芙，如果能再次侵入梦境空间的话，你能想起回去的路，能找到她吗？”

“嗯。”

“你确定吗？”美耶问。

“伊芙记得。”

樱色头发的少女坚定地点点头。

“在帮助约什研究拿非利计划的间隙，我在他那里读到过一些书，书中提到了这个伪造梦境的恶魔。”丽贝卡说，“它的名字叫做玛蒙（Mammon），虽然过去不曾侵入过我们的世界，但它的眷族曾经出现过。古时候的术士们操纵人梦境的魔法，就是来自于它的眷族，这些魔法经过改造之后，不再像原来那样侵蚀人的心智，因此能够为人类所用。”

说话这会儿，礼堂猛地震了一下，毫无疑问是恶魔在冲击着依托这座建筑所构筑的防御结界。

“所以呢？”美耶有些着急，“你怎么和你哥哥一样啰嗦？”

“还记得我们在意识空间过招的时候吗？”丽贝卡继续说，“感觉就像是置身于真正的涩谷街头，而战场其实不过是伪造出来的梦境而已，他当时所借助的就是源自玛蒙的魔法。或许我们可以利用同样的魔咒把伊芙送回到梦境网络中，只需要用我和美耶你的意识搭建好桥梁就行。”

“你真的会这种魔法？”美耶狐疑地望着对方。

“当然会！”丽贝卡的回答斩钉截铁，但面对美耶的凝视，很快就显得心虚起来，“那个……我悄悄地学过一些，大概……能掌握三成左右吧。”

“三成？你在开玩笑吧？！”

“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那些可怜的镇民们都已经被榨干了生命力，谁知道梦还能坚持多久，而且梦境的时间与现实不同，或许她所经历的时间要远比我们感知到的长得多，或许她的心智已经遭到了破坏。”说着，丽贝卡向两个同伴伸出手，“别犹豫了，来，把你们的手给我，你们俩的另一只手也握在一起，快！”

美耶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办，三个人手拉着手围成一圈。

“要开始了！”丽贝卡说，“准备好了吗？”

美耶和伊芙点点头，于是丽贝卡开始低声吟唱：

“Yo; el vespero. Sere la luna. He sido un eco. He sido todo. Soy la soñadora.”

吟唱完毕，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三个人面面相觑。

头上挂着冷汗的丽贝卡闭上眼睛，用更急促的语气重复了两次，依然没有奏效。就在她们绝望的时候，地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发光的粉红色法阵，而伊芙倒在了美耶怀里。

“成功了吗？”

“嗯，大概吧……”

○

伊芙的意识在另一个空间醒来，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点点微光在闪烁。

“能听到吗？”丽贝卡的声音从深空中传来。

“嗯……嗯！伊芙听得见。”

“你看到了什么？”

“好黑，但远处好像有光。”

“你现在的位置应该是梦境的入口。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谁也不知道潜意识的边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东西。”

“我和丽贝卡会在外面为你争取时间。”美耶说。

“伊芙自己也要小心。”丽贝卡说，“梦境的法则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而且由于梦境自身的防御机制，你可能无法以自身的形象出现在做梦者的眼前。简单来说，梦看到的你可能和真正的你不太一样，你也很难和梦直接对话。

“魔法制造的梦境之所以可以长久维持稳定，是因为和现实太过接近，以至于身在其中的人发现不了自己在做梦。作为入侵者，伊芙应该可以设法破坏梦境的稳定性，只要你和她接触得足够久，就能让梦境露出破绽，虽然我知道这很难……总之，一旦她开始怀疑梦境世界的真实性，梦境就会逐渐崩塌，那时你就有机会把她带回来了。

“不过要当心，火柴魔女，也就是玛蒙本身，也会以某种未知的形态在伪造的世界中窥视，可能是个幽灵，可能是道影子，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它发现你就会立即发起攻击的，如果那种情况出现，你要马上逃开或者想办法醒过来，跳下悬崖或以任何方式‘死去’都行。总之千万别让它抓住你，否则它就会吞噬掉你。”

“伊芙明白了！”

“那么，拜托了！”

“嗯！”

○

樱色头发的少女点点头，开始向微光的方向奔跑。

而在现实世界，恶魔也已经撕裂了防线。

结界崩塌的同时，她们藏身的建筑也被拆得支离破碎，三个少女完全暴露在了恶魔的视线之下。数不清的眷族——一群空有人形，却没有五官和皮肤的怪物——钻破肉质的地表，张牙舞爪地摆开阵势。

“捉迷藏结束了吗？”恶魔像一块松动的囊肿一样，游走在可憎的血肉之上，“是时候送你们下地狱了。”

“休想得逞！”

丽贝卡瞬间用冰筑起一座小型堡垒，把熟睡的伊芙保护起来，而美耶敏捷的身姿穿梭在战场上，收割着那一具具血肉铸就的傀儡。

○

另一边，伊芙也在梦境的边缘沿着熟悉的路折回，跑进了一座迷宫般的建筑。

虽说回廊如蛛网一般繁杂，但她还是凭借着刚才的记忆找到了正确的路。在打开了一道熟悉的门后，她成功地进入了童梦的“域”，侵入到了她的梦境之中。

伊芙首先看到的是一座海岛上的城堡，那里好像正在举行着盛大的婚礼，天空中绽放着如梦似幻的焰火。她试着朝童梦呼喊，但用尽全力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某个瞬间童梦望向了她——

童梦听见了吗？伊芙不敢肯定，但她感觉到自己惊动了潜伏在梦中的什么东西，像是道影子。回想起丽贝卡的嘱咐，她只能逃开。当开启另一扇房门的时候，她仿佛又进入了另外一个梦境空间，每开启一道门都是如此。

在一个接一个的“房间”中，伊芙看到在毗邻海滩的山坡上，童梦在与一个男人谈话；还看到童梦在一位年长的女性指导下，在林子边的长椅上画着素描；她看到的还有学校，还有花店，还有侦探主题的咖啡厅，还有童梦与伊甸、月华，以及与大家在一起的时光……

每当伊芙想要多停留一会儿，想要距离童梦更近一些，那个被她惊扰的东西总会立即跟上来，像一道可怖的影子般紧追不舍。因此她也只能不停地逃开，不停地开门……就这样，这位小小的入侵者在一个又一个的情境之间飞快地穿梭着。

许许多多这样的片段，像一颗颗散开的珠子，本应串起它们的时间之线彻底消失。因此，这些片段相互孤立着，无法分辨出先后，仿佛彼此间不存在关联。少女继续奔跑着，只希望能留下些什么，或是让童梦注意到自己。

○

梦境之外，丽贝卡很快就被击倒了。

身旁七零八落地躺着残破的玩偶——玩具熊和胡桃夹子军团早已一败涂地。恶魔狞笑着继续猛攻，它的触须抽向冰封堡垒，却被灼热的闪光齐齐切断，像一条条蠕虫一样在地上扭动，逐渐化为一滩滩黑血。

在完成了这一击后，美耶挡在了冰封堡垒前面。

她早已是伤痕累累，呼吸也变得急促，可是目光依然坚定。

“就剩你一个人了呀，美耶。”恶魔用轻佻的口吻说，“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却硬要逞强，真是让人心疼。不过你也真是个有趣的猎物，我能轻而易举地读透所有人的所思所想，唯独看不透你。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那座尚未竣工的灯塔，还有你对那位丽贝卡小姐的感情。你到底是怎么掩饰自己的心思的呢？”

“我早就说过……经历过地狱的人是不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打倒的！”

“真是伤脑筋啊。大概是吞噬了太多人类的缘故吧，我似乎染上了某种被称为好奇心的毛病。不止是外表，就连思维的方式也变得越来越像这群可悲的蝼蚁了。越是看不懂的东西，就越是想弄明白，真是麻烦又有趣的事啊。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不过请你放心。在参透你这个人之前，我是不会轻易杀死你的。就让我一点、一点地撬开你心中的那把锁，好好地洞悉和品味你的愿望和秘密吧。

“只是，这个过程会非常、非常痛苦的哟。”

恶魔继续攻击，美耶一边招架一边躲闪。虽说身上又留下了许多新的伤痕，但她还是抓住转瞬即逝的破绽，一枪击中了恶魔的眉心。这发子弹不仅带着除魔的刻印，还凝聚了大量的灵力。刹那间，血花四溅，恶魔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枪轰掉了大半个脑袋，原本被血肉藏匿的混沌之核暴露了出来。

“孤注一掷吗？”由于只剩下半张面孔，狰狞的笑脸变得更加诡异，“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观察着我的进攻路数对吗？为了抓住这不足一毫秒的空隙，你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身体还扛得住吗？勇气可嘉，只可惜……”

恶魔的头部立马恢复了原状，就连一点伤口都没有留下，只是混沌之核有大半暴露在了外面。

“可恶……”美耶啐了一口血水。

“这一击本该伤到我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的话。”

“啧……”少女看了一眼恶魔的腹腔。

“看来你也发现了吧。纯白的圣女正源源不断地为我供给着能量，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在我的掌控之下，你就永远也没有可能伤到我；而如果她死了，或许你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击败我吧。你会怎么做呢？继续这场毫无胜算的战斗，还是亲手杀死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呢？”

恶魔挑衅般地张开双臂，把自己的腹部毫不设防地展示在美耶的面前。火红头发的少女举起铁炮，对准了恶魔的腹腔。枪口在她的双眸与童梦之间轻轻地左右摇摆，在思索了片刻后，她还是抬起手，指向了玛蒙的头部，瞄准了前额上露出的结晶。

“看来，号称不在乎别人死活的‘焰姬’也不过如此嘛。”恶魔说，“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就接受这选择带来的结果吧。”

说完，恶魔肋间伸出的骨刺再次冲向美耶。

○

梦境里，伊芙无法与童梦对话，但她的闯入在潜意识的水面上激起了涟漪。随着她跑过一个又一个的片段，梦境中的监视者一次又一次地尾随而至，她们的足迹在原本稳定的梦境中留下了一道道裂痕。

身为梦中人的童梦也开始发现异常。有那么几次，梦境的幻象几近崩塌，血肉帷幔掩盖下的小镇隐隐现出真容，虽说那道尾随伊芙而至的影子很快又会修补好梦境的面纱，但不可避免，一切还是在逐渐瓦解崩坏，隐匿的记忆也在逐渐苏醒。

每一次童梦想要探究真相，梦境便会崩塌一角；每一次她发现环境的反常，记忆就会变得清晰几分。

她先是意识到自己遗忘了重要的事；接着想起了“火柴魔女”这个名字；再后来，她发现一些记忆片段被无端地拼贴在了一起。最终，在虚妄的花房崩塌的时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梦中的伊甸也化成微小的沙粒，飘散得无影无踪。

童梦离最后的真相越来越近。

○

“你是……火柴魔女吗？”

血色迷雾笼罩下的梦境残垣中，童梦与一道鬼魅般的残影对视着。渐渐地，残影的轮廓清晰起来，就在童梦想要靠近看个究竟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住了她：

“梦，别过去！”

出现在身后的正是她从小到大的挚友。

“月华……这到底是……？”

“那是火柴魔女的化身！那个魔物在侵蚀█你的意识，她可以伪装█任何模样。”月华的声音开始嘶哑、破损，“听着我的声音，努力用你█意志战胜█，千万不要被她迷惑！”

“可，可是……”

“██████████████”

那道残影也开始发出声音，只不过这含混的声音根本无法分辨。

“不要听她█声音，”月华说，“你会被拖入万劫不██深渊。”

“██，她们██外面█你战█，██振作██！”

残影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轮廓亦然。

“她”是一个小女孩，穿着小洋裙，梳着两个精致的罗马卷，头发是樱花一样的颜色……

这一次，童梦看清了她的模样——

“伊芙……？！”

“别相信她，她只是变成了伊芙的模样，她在迷惑你，她会带给你永无止█的痛苦。”月华说。

“快醒█，拜█了！那█不是月华！她不█真的！”形似伊芙的残影喊道。

“梦，你究竟在迟疑█么呢？快到我的身边来吧。难道你还怀疑这十年█一切都是虚假的吗？那可是你亲身经█的十年啊！问问你█内心吧，你所感受到的每一█每一秒，你的所见所闻，所经历█事情，这一切难道还不够真切吗？”

“我……”

“还有许多人█等着你回来啊。这十年的时光，█是你最珍视的宝物，怎么可能被一两句话抹杀？在这里，你所有的渴望都成了现实，不是吗？快回到█的身边来吧，只要你无视她，忘█今晚发生█一切，就能回█幸福的生活中去。”

童梦不自觉地朝着月华的方向退了一步。

伊芙的身影再度变得残破……

○

“呃——”

美耶的左臂骨折了。

“哎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真让人心疼。”恶魔说，“不要紧吧？像这样的伤，以你的灵力应该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自愈吧……啊，差点忘了，你应该活不了那么久了。不过没关系，美耶你惯用的是右手吧，我们还是可以继续游戏哦。”

美耶一言不发，只是用手肘擦了擦嘴角的血。她的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目光不由得瞟向囚禁童梦的腹腔。

“你还能坚持多久呢？”恶魔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没错，杀死她你就会有机会。来吧，美耶，姐姐我很期待哦。”

美耶上身前倾，握紧刀柄，摆出了攻击的姿态，浑身的灵力都燃烧起来。这一次她对准的依然是恶魔的头部，也就是混沌之核所在的位置。

“还是想要做无谓的尝试吗？我对你有点失望哦。”恶魔说，“假如你再次命中我的混沌之核，大概会让我……有点疼吧。弄疼我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哦，我会毫不吝惜地十倍，甚至百倍奉还的。”

“你——说够了没有！”

美耶怒吼着，张开燃烧的双翼，冲向混沌之核。

“我有些腻味了，差不多该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了。”

美耶身后的不远处，隆起的肉质地面像一座座山峰般隆起，撕破血肉的骨刺朝她飞快聚拢过来。她已经全然放弃了防御，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最后一击上。如果失败——毫无疑问——那些骨刺将把她刺穿。

“一定要相信伙伴。”

想起与丽贝卡的约定，她更加坚定。

○

“没错，就是这样，到我的身边来。”

梦境这边，童梦向月华挪着步子。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月华向她伸出手，“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

“月██在████”

伊芙还没有放弃，虽说她的身影正在淡去……

外面的世界，美耶的刀尖重重凿在混沌之核表面，但只留下了浅浅的裂纹。或许是因为切实的痛感，玛蒙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

“真的还不死心吗？”恶魔咬牙切齿。

第一根骨刺从背后贯穿了美耶的左肩，血花怒放，但肌肉被撕开的痛楚并没有让她动摇，反倒是锐利的刀锋在那晶体的表面擦出了更炽热的火花。

梦境深处，童梦也不自觉地朝着月华伸手。

“只要你接纳这个世界……”月华的笑容更加温柔，“就会忘却外面的一切痛苦。”

“████，不████”

伊芙的声音已几乎无法辨别。月华轻蔑地扫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向童梦微笑。

“唔——！”

又一根骨刺从右肩穿出，这一次美耶发出了沉闷的低吟，不是因为疼痛，而是由于吃痛的右臂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松弛。她赶忙握紧刀柄，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只为锁镰的锋刃能够刺得更深一点。

“没错，就是这样。”月华说。

梦境尽头，童梦的指尖距离月华的指尖已经近在咫尺。

此时，一个清晰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现实世界的月华，她还在等着你！拜托了，快醒过来吧！”

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伊芙才把这句话喊出来。

终于，童梦看清楚了：蓝色的骑士遍体鳞伤地倒在那里，红色的武者也命悬一线；再这样下去——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她们俩的生命都将凋零。但是，以她的能力又能做些什么呢？

“啊啊啊啊啊啊——！”

第三根骨刺刺透了美耶的胁肋，在躯干的侧面切开了一道几乎足以露骨的伤口。骨骼断裂的疼痛即便对于“焰姬”也难以忍耐；可即便她紧闭双目，即便她低下骄傲的头颅，即便下唇被咬出了血，手中的战刃也没有一丝动摇，反倒是在那晶体的表面刻出了更深的凹痕。

“真是执迷不悟呢。”恶魔确实不耐烦了，“那么，去死吧，顽固的蠢货！”

第四根骨刺对准的是美耶的心脏。

○

“来吧，梦，拥抱这个只属于你的天堂。你还在等什么？”

童梦踟蹰之际，月华眼中的期望变得更加殷切。

“童梦姐姐……”伊芙几近绝望。

“不……”就在即将触到对方的手时，童梦收回了手，然后退后了两步，“那个世界的月华……真正的她还在等我。还有……为了贝琪，为了美耶，为了大家，我也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梦……你……你不是不想成为一█战士█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迫自己去承█那些所谓█使命呢？这不是你想要█，这不是……”

“哪怕甜美得如同天堂，幻梦也毕竟是虚假的，而我已经沉沦了太久。”童梦说，“我是绝对不会就这么向你屈服的！虽然我曾在这里找到过快乐……但现在，是时候让这场梦结束了！”

锁骨上的圣痕又回来了，羽化之蝶也再次张开翅膀。面对着重新变为圣女的她，月华的幻象几乎立即被冲散。童梦闭上眼睛，任凭体内的灵力自然地释放，发自体内的光芒填满了整个幻境。

“月华，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不——！”

在假月华的惨叫声中，梦境分崩离析。

○

“死吧——！”

足以夺命的第四根骨刺朝着美耶的身体疾驰而去，而少女丝毫没有躲闪的打算，就在即将刺穿她心脏的瞬间，骨刺化成了灰烬。与此同时，锁镰凿开的裂痕也扩散到整个晶体的表面，而恶魔狡诈的笑容被惊恐的表情所取代。

“她……竟然……逃脱了？”它的声音在颤抖，肉身也开始燃烧，“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抗拒自己内心最深的渴望……”

“你太小看人类了。”美耶说，“童梦她可是背负世界希望的圣女，怎么可能屈从于你的谎言！”

“你……还有你……”随着混沌之核的碎裂，玛蒙已经奄奄一息，“你究竟是……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我始终都无法读透你的思想和你的记忆，读到的都只是杂乱无章的声音……你……你究竟……”

“还要我再说一次吗？经历过地狱的人是不会……”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恶魔不甘地咆哮着，“你根本就……没有过去……你是个……”

话音未落，一道红色的闪光斩下了恶魔的首级。它前额的晶体滚落到地上，像一块猩红的玻璃，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

小镇上空，血色散尽。

原本被血肉所覆盖的地面上，只剩下一层灰烬。

镇上已经全然没有生气，这场惨痛的灾难中，无人幸存下来，除了那几位身上刻着圣痕的外来者。在被剥夺了生命之前，殉难者们都沉浸在自己最憧憬的幻梦之中。这样的他们，算不算是拥有了幸福呢？

完成了使命的冰封堡垒碎成了晶莹的微尘，樱色头发的少女安然无恙。而童梦也拨开腔室的残骸，在废墟中重新站了起来，面对死寂的城镇，有些怅然若失。至于丽贝卡，她的伤也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又一场疼痛的盛宴罢了，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

“都……结束了吗……？”

苍发的霜之圣女自言自语着，同时环顾着四周，满眼都是镇民们留下的干瘪尸骸，包括一个男孩的尸体，他蜷缩着身子，就像睡在妈妈的怀里一样。

“丽贝卡！丽贝卡！”通讯设备的另一头传来了辉夜的声音，“大家都没事吧？刚才我完全无法联络到你们。”

“没事的，我们赢了。但是小镇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丽贝卡一边说，一边拾起了核心的碎片，在表面蒙上了一层霜，“我们打倒了一个恶魔，但它的混沌之核好像还没有失去生命力，以我们现在剩下的灵力恐怕无法摧毁它，我只能暂时把它冰封起来，以免恶魔复活。”

“没关系，先把它带回庇护所吧。”

“嗯。”

“对了，美耶怎么样？不知为何我有些担心她。”

“美耶她……”

视线的彼端，红发的圣女孤寂的背影早已远去。

“没事的，辉夜，她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