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拉弗之歌（2022年2月版） 
第1章 【番外】信念之章（6）
约书亚的话久久萦绕在丽贝卡的脑中，让她的心情无法平复；关于“被植入的信仰算不算信仰”的问题，哪怕求助天使也未能得到答案。但她还是在五朔节前夜按照约定前往修道院，与艾格妮丝商量行动计划。
当她穿过天井时，听到了嘈杂声。
“格温德琳，格温德琳！你怎么了？”是卡罗琳娜的声音。
走进礼拜堂，看到卡罗琳娜站在一动不动的妹妹旁边，显得惊慌失措，先前的飒爽荡然无存。她向艾格妮丝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却没有回应。丽贝卡看到格温德琳瞪着无神的双眼，就像是任人摆布的玩偶一般，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回应。
当她凑得更近，一股异样的气息让她毛骨悚然——
有时，她能够感受到人情绪的味道，譬如从美耶的身上嗅到“愤怒”；但从格温德琳身上，她能够感知到的只有“无”的气息，给她的感觉像是毗邻冰冷的无底深渊般。
“艾格妮丝大人！”卡罗琳娜再次求助。
“圣言石与混沌的对抗，让她的有些不堪重负，但很快就会没事了。”艾格妮丝安抚道，“请放心，先带她去休息吧。”
卡罗琳娜把有如行尸走肉般的妹妹搀扶下去，其他人也跟着她们离开，礼拜堂里只剩下了两个圣女。
“事不宜迟，来谈谈明天的计划吧。”艾格妮丝说。
丽贝卡点点头。
“还在担心那孩子？她不要紧的。”
“嗯……还有，我在想，圣言石真能起到预想的作用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呢？”
“最近我想好了很多。所谓信念，真能够通过外力强加于人吗？如果说，施加的对象本心强烈抗拒，那么强加进来的信仰会与原先的信念碰撞出什么呢？”
“是约书亚对你说了什么吗？多年前，我第一次提出这个设想时，他就有过这样的担忧。但他太谨小慎微了，正因为如此，拿非利计划才会止步不前。而且理论上，他也找不到依据支撑这样的担忧。”
“可格温德琳……”
“她没事，我很快就会让她恢复如初，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
“可是……”
“难道你不相信我吗，丽贝卡？”艾格妮丝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让她感到陌生，“我疗愈心灵的能力，你不是从小就见证过的？”
“嗯……那时多亏了你。”
“所以，只要相信我就好。”艾格妮丝的眉眼重新舒展开来，“今晚在这里过夜吧。过了明天她就会好起来，这个世界也会好起来。现在，对于你来说，最关键的是摒除一切杂念，明天的行动一定要万无一失，明白吗？”
丽贝卡点头。
“那么，让我们做好最后的准备吧。”
“嗯。”
○
确认完行动步骤后，丽贝卡在艾格妮丝安排的房间睡下。
夜里，她辗转反侧，反复回想在格温德琳身上感觉到的虚无，而更让她在意的是艾格妮丝那异样的目光——她现在才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攻击性。无论是虚无感和攻击性，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从格温德琳身上，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感受到混沌。”她对内心的天使说。
“我也没有。”
“可是现在，我从她的身上感知到了真切的虚无。”
“那是因为她的灵魂受损了。她的灵魂的一部分消失了，虚无感正是某种东西的缺位导致的。这种程度，恐怕已经不是普通的治愈魔法能够应对的了，也许需要求助辉夜。”
“可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刚问出口，丽贝卡似乎察觉了什么。
“应该和你想的一样。”与她共享意识的天使说，“这恐怕正是约什所担心的情况：被植入的信念和本心之间发生了冲突，引发了‘不可预料的后果’。格温德琳想要成为小提琴家，所以内心抗拒阿德里安的理念。毕竟，他把音乐斥为使人倦怠和远离神明的‘俗世之乐’。而且，由于成长环境的缘故，她也对‘神明’没有深切的认同。”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阻止圣言石对她产生影响的并不是混沌，而是她的心。”
“如果这就是约什所担心的结果，那如果艾格妮丝的计划实现的话……”
“……就会有更多接受不了阿德里安理念的人变得像格温德琳一样了。姐妹会的大家原本就信神明的存在，虽然她们不是教团中人，但接受阿德里安的理念总比不信神的人要容易许多。如果是不信奉神，且又有着阿德里安所排斥的追求与理念的人，恐怕难免要遭殃。”
“不行……明天一定要再劝劝艾格妮丝，一定要让她考虑清楚。”
○
然而翌日，艾格妮丝并没有给她机会。当她从纷乱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完全无法动弹，就好像身体完全不属于自己了，只有眼球可以转动。
“你醒了。”身边传来艾格妮丝的声音。
“你对我做了什么？！”丽贝卡的视角看不到她所站的位置。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不过在你睡去的时候布下了禁锢圣女的法阵而已。别试图联络先知，或是向天使求救，你做不到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已经动摇了，毕竟约书亚总是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说服力啊。今天的行动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绝对不容有失，所以还是请你先在这里休息吧。以后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约书亚也一样。”
“拜托，快收手吧！”丽贝卡请求道，“如果圣言石真的运转起来，恐怕很多人都会遭殃的。”
“那又怎么样？”艾格妮丝似乎毫不意外，“圣典上说，背弃神明之人，亦为神所弃，而愿意拥抱神明的人，自会得到救赎。怎么，你还在担心你的父母吗？别忘了，是谁把你当成祭品，去换取家族的利益。至于格温德琳，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会尽全力救助她，帮助她驱逐内心的混沌。”
“她的内心根本就没有混沌残留，阻止圣言石的是她的本心。”
“虽然不愿承认，我也想到过这种可能。如果真是如此，她就不值得拯救，我为她感到遗憾。不过姐妹会的大家不会为她感到悲伤，我会让她们忘记她的。”
“你想删除大家对格温德琳的记忆？”
“正是如此。”
“包括卡罗琳娜的？”
“尤其是她。她会明白的，信仰相同，才是真正的血亲。”
听完这番话，丽贝卡感到身边的这个人无比陌生，就好像与她交谈的变成了有着艾格妮丝皮囊的另外一个人。
“你一定是疯了……不，是阿德里安的记忆影响了你，我所认识的艾格妮丝才不会这样。”
“正是阿德里安的记忆让我幡然醒悟。反倒是你，贝琪，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回到神的身边呢？别忘了，当初被病痛折磨的时候，蒙神恩典，你才终获拯救，是信仰救了你啊！
“作为圣女，你也希望看到神的世界再临吧。，祂通过圣典告诉我们：‘不信者应被投入火焰与硫磺的湖中’，我是在践行祂的意志罢了。好了，我该出发了。圣言石就会履行它的使命。你也别挣扎了，我知道区区法阵是无法困住同为圣女的你的，我所能做的只是拖延，但等你挣脱的时候，我们早已完成任务了。
“总之，等我的好消息吧。”
○
艾格妮丝来到礼拜堂，召集了全副武装的姐妹会成员们。
“是时候了。”她对大家说，“奥黛丽、乔安，你们留下看着丽贝卡，虽然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摆脱禁锢法阵，但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还有卡罗琳娜，你也留下。”
圣女把目光投向红发的剑士。
“为什么？”卡罗琳娜瞪大眼睛。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你需要时间消化。”
“可我……”
“听我的话。”
“是。”卡罗琳娜垂下头。
“好了，是时候扭转历史了。”
当艾格妮丝和带着几个姐妹会精锐穿过传送阵抵达祭台之上的时候，影响模因的圣物已经开始运行，亟待改写世人对神秘世界的认知；无数镜片展开阵列，如行星一样围绕着中央的棱镜轮转。
而对于她们的突袭，祭台上的尊主和守卫们都毫无防备，来不及反应就被悉数制服。
“你要干什么？”尊主的声音苍老而威严，听不出丝毫恐惧，尽管艾格妮丝的水铸之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当然是结束你们的罪行。”圣女说，“我本可以现在就杀了你，铲除神明阶下的害虫，但还是给你一次机会吧。希望你的灵魂能通过考验，尊主大人，这是神明对你这样的罪人最大的宽容。”
她示意诺拉·简把圣言石放在圣物的阵列中央、原本放置棱镜的凹槽之上。圣言石开始发光，周围的镜片也与之呼应。
无论是站在祭台上的尊主，还是在台阶之下肃立的教团成员，都听到了异样的嗡鸣，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针对意识的猛烈冲击，他们全都僵在了那里，像一尊尊栩栩如生的蜡像——包括站在阶下的约书亚和奏——唯有艾格妮丝和早已被圣言石打上标记的姐妹会成员们仍旧可以行动。
艾格妮丝放开已经无法行动的尊主，走向圣言石。她将手放在上面，感受着思想的能量从中涌出，圣言石也在逐渐和棱镜融合。用不了多久，阿德里安的思想就会借助模因圣物和教团的卫星传遍世界各地，植入每一个人的意识。
“就是这样，神明的时代即将重现；再也不会有人假借神的名号愚弄世人，阿德里安，你会感到高兴吗？你梦想中的世界终于要来临了。”
艾格妮丝正踌躇满志地等待着昔日解经者的夙愿达成。这时，两个意外的身影走上祭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先知大人，还有……”看到美耶的时候，她表现出了警惕，姐妹会成员们也摆出了戒备的姿态，“还有濑藤小姐。我差点忘了，身为先知，也同样有着进入圣堂，和邀请访问者的权限。总之，在这里见到你们，我深感欣慰。”
“我也同样欣慰。”先知说。
“您今天来，意味着您已经想通？”
“我是来劝阻你们的。请你们停手吧，在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之前。”
“错误？难道身为先知的您，也要反对我们践行神的意志吗？”
“我正是遵循神谕而来。”
“一派胡言。”
“神明期望看到的，绝非人人自我弃绝的世界。祂并不期望人人都成为圣徒，或是对羊皮纸上的经文唯命是从。祂期望人们追求自己的幸福。”
“您所指的幸福，难道就是世俗欲望得到满足后的欢愉？如果只顾追求这些，那么索德玛拉就是最后的归宿。”
“索德玛拉的灾厄是人为干涉的结果。在世界的其它角落，有更多的人为了高尚的目标而努力。他们想让世界变得更好，他们创造出美好的艺术作品，他们无私地关爱和帮助别人，而这些都是自发的，而不是出于神的旨意。如果说这世上只剩下一种思想，那么许多美好的东西都将消失，也包括人们源自本心的善念。”
“可人类也在作恶。”
“的确如此，但我相信只需要用善念去引导，人类就会变得崇高。索德玛拉是历史的伤痕，它每时每刻都刺痛着我们。这样的伤痛会阻止我们重蹈覆辙。”
“真是天真啊，人类从不会吸取历史的教训，更何况教团还隐瞒了索德玛拉的真相。”
“世人会知道真相，在适当的时候。”
“适当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哼，很遗憾，我不相信教团，我只相信圣典。”
“您知道圣典的来历吗，艾格妮丝小姐？”
“当然，烂熟于心。圣典的内容是最初几代先知记录的神谕，还有门徒们对他们生平的记述。”
“的确如此，可先知得到的神谕本就是一些模糊的启示，门徒们记录的内容，也往往有着多种不同、甚至彼此相悖的解读。”
“所以才需要阿德里安那样的解经者。”
“如果阿德里安错了呢？”
“不可能。”艾格妮丝眉梢抽动。
“曾经，我也对解经者的理论深信不疑，尤其是在经历了几年与世隔绝的苦修之后。但我现自己错了。伊莎贝尔，我灵魂的伙伴和引导者，同时也是我的挚友，她让我明白只有美好的世界值得被守护，而美好的世界必然充满幸福和喜乐，那样的世界才是神明所期盼的、才是圣徒们为之奉献的世界。而神明告诉我，她是对的；告诉我先前从教条上认知到的世界是多么苍白和肤浅。”
“别说了……看来你和那些曲解神谕的先知没有什么区别。”艾格妮丝感觉到辉夜正在用异能影响自己，于是，向诺拉·简做出了那个早已约定好的手势。
“好好想想吧，艾格妮丝小姐，这样的执念是错误的……呃——”
○
一道银光闪过，穿透了先知的肩膀，她立刻倒了下去。
惊愕中，美耶的双眼锁定了罪魁祸首——诺拉·简，她刚刚朝先知射出了一支箭。这也是她第一次射中靶子和魔物之外的东西，第一次射中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这家伙！”
用灵力为先知止血后，美耶直取行凶者。
她转瞬间击晕了迎上来的姐妹会成员，然后高高跃起，朝诺拉·简抛出的锁链幻化成七条火龙。这些火龙被一道道水色闪光斩落，断成几段坠落在地上，变回了冰冷的锁链。而艾格妮丝挡在了诺拉·简身前，手中两把交叉的短剑将劈向她头顶的镰刀死死架住。
“你宣泄愤怒的对象应该是我，濑藤小姐，她也不过是服从我的命令罢了。”艾格妮丝说，“我知道先知一旦介入，她控制思维的异能以及放逐天使的权能，将使我必败无疑，所以我不得不早做准备。身为圣女的我，无法对先知使用武力，只好让身为凡人的她替我动手。不过你放心，箭上只是有着封印行动的刻印，而且没有伤及要害。我不想要她的命，因为我相信她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到地狱去为你的罪行辩解吧！”美耶怒吼着。
所有灵力汇集在刀刃上，她将那交叉的双剑拨开，然后顺势扭转刀锋，朝斜上方劈砍。刀刃本该撕开艾格妮丝的身体，但却像是划过了水面，荡起细长的涟漪。她这才注意到，对手的身体上有一层薄薄的水，像是柔软的甲胄一样，将这一击化解于无形。
趁美耶惊异，对手召唤出强劲的水流，直冲向她的胸口。虽说用刀身抵挡住了，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她震飞了。美耶做了一个后空翻，过程中掷出七枚手里剑，也都被艾格妮丝的双剑轻巧拨开。当美耶稳稳落地，艾格妮丝手中的双剑化作水流，水流又凝聚成弓，朝她接连射出三枝飞失。
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反应，美耶拨开了第一箭；第二箭擦过她的大腿，留下深深的血痕，并把身后的石阶击得粉碎；美耶侧翻闪过了最后一箭——这一箭命中了身后的石柱，跌落下来的石块，砸向了下方无法动弹的卫士。
见状，美耶赶忙抛出锁链将那巨石拴住，把它抛向了艾格妮丝。就在巨石即将命中目标时，对手召唤出的水流将它击得粉碎。
“想不到堂堂焰姬也会在意这些圣职者的死活。不过请放心，我对杀人没有兴趣。”艾格妮丝冷笑一下。
“哼。”
美耶手中的镰刀转换成薙刀形态，她再次向艾格妮丝突进，对方手中的弓也变幻为长枪。两柄兵器如炽红的火龙与灵动的蛟龙，碰撞出焰色与水色的光焰。
“这是我第一次和圣女交手，果然非同一般。”艾格妮丝说。
“我倒不是第一次。”美耶回应道，“只是，比起我的上一个对手，你还差得远呢。”
灵力之火在她的眼眸和刀刃上燃烧，舞动薙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利刃有如血色的新月，在她灵动的身姿间游走。渐渐地，艾格妮丝只剩下招架之力，利用着她格挡的间隙，美耶朝她的咽喉抛出了手里剑。
这一击以电光石火之势穿透了水盾，艾格妮丝慌忙避让，但刀刃还是在她修长且惨白的颈项上留下了一条伤痕。
“这是回敬你的。”
“看来还是低估了你的实力。”艾格妮丝似乎对颈上的伤口毫不在意，“接下来，我可要全力以赴了。”
两个圣女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诺拉·简发现倒在地上的辉夜稍微动了动。她想起艾格妮丝的嘱咐，于是向艾格妮丝举起了剑。
“抱歉了，先知大人，为了崇高的理想……”她朝着辉夜的心脏刺了下去。
“辉夜！”
她投掷出一枚手里剑，击中了即将刺下的长剑。汇集在暗器上的灵力发生了爆炸，把诺拉·简震出了老远。但与此同时，仅仅露出一瞬间破绽的美耶被长枪刺入了肋部。
“呃——”剧痛让她的眉梢抽动了一下。
这或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焰姬感到了命悬一线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