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标题
第二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我以为那次唐宛如执意要借用我的家厨房做出来的“家常菜”已经到达了难吃的最高境界,直到吃了一口飞机餐我才知道,我一直都误会唐宛如了,她那样的手艺还是可以碾压这些没资格被称之为食物的东西的。
放在几年前,我对吃的东西还不算太挑剔,这也是我对于生活品质最没要求的一方面了。我看了一眼表,发现我出发还不到半个小时,已经开始怀念林萧——至少是怀念她的厨艺。
青春期就靠女朋友的厨艺在发育,听起来既可悲又令人艳羡。
我告诉林萧我要去英国的时候,她正在厨房埋头准备晚饭,我盯着她依循着某个节奏迅速抬起落下的菜刀,依旧心惊胆战她会不会切到自己的手。而她沉默地切完整个不大不小的土豆,利落地将粗细均匀的土豆丝归拢到盘子里,撕过一张厨房用纸擦着菜刀对我说:“黑暗料理之国,你够有勇气啊。”
她并没有显得太惊讶,毕竟这事儿我不是第一次提起,只是都被打着哈哈带了过去,而这一次我是真的把整件事提上了日程。
林萧用凉水泡着切好的土豆丝,忽然抬起头,用刚刚沾了水的冰凉手指捏捏我的手臂:“别把自己饿瘦了。”
我哑然地站在那里,从我爸通知我要开始准备出国的时候就在演练的无数种可能性都落了空,林萧没有挽留我,也没有当场就抱着我哭得拦都拦不住,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十分轻描淡写,就好像她毫不在乎一样。
她没有意见,按理说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却觉得十分失望。
我可以为林萧放弃一切,只要她给我一点信心。
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给予我的这一点东西能让我有多疯狂——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理智告诉我那带来的后果会非常严重,但我这次不想去管那些该死的“推断”“后果”“利益”“Plan B”,从我和林萧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好奇,我究竟能为她失控到什么程度。
只要她开口告诉我,我有资格这么做。
而现在事实证明我没有这个资格。我也许一辈子都弄不明白感情这回事,我生命的前二十年勤勤恳恳遵守的一切准则在这个领域里毫无作用,就如同我所有试图固守的原则在林萧面前形同虚设。
我忽然非常地怀念以前那个把无理取闹当作业余爱好的林萧,那样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挽留我,而我会顺理成章地就此留下。
我和林萧现在的关系还从来没有向我爸提起过,令我庆幸的是,他虽然精明到了一定程度,我几乎没有成功地瞒过他任何事情,但很显然,他身为一个直男在这方面存在非常大的盲区,如果我不直白地告诉他,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这种可能性的。
不过他的确因为我和林萧看上去关系太好了而来警告我,虽然他所在意的重点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友情听上去很纯粹,但是没有法律也没有血缘。朋友之间其实是一种以利益来联结的、很浅薄的关系。”
我知道要在和顾延盛的辩论中胜出需要另辟蹊径:“爸,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你视为挚友的同桌借走了一块橡皮然后一直没还你?”
“呃……”他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袖口,“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它不是重点。”
在我刻意的回避之下,我们的谈话不怎么成功,而当我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告诉林萧的时候,她眨着眼睛问我:“你爸觉得什么关系是最稳固可靠的?”
“当然是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但有永恒的利益。”
“你刚才说,他认为朋友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利益——呃……”我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了。
林萧难得在我面前自信满满地露出一脸鄙夷:“这种推论不是你们理科生的专长吗?”
然后那种鄙夷又变成了一种让我满身起鸡皮疙瘩的慈祥:“顾里,你听过小象和木桩的故事吗?”
忽然从亚热带季风性气候的区域来到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区域,虽然我准备还算充分,却依旧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怀疑我上辈子可能干了什么会让我遭报应的事情,上一次我鼓起勇气去往浦东的时候,一个花瓶不偏不倚地把它的尸体砸在了我面前,而这次我刚从飞机上下来来到伦敦,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向我这个异乡来客生动形象地展示了英国气候的特点。
雨。没完没了的那种。
即使隔着出租车的玻璃窗,我也觉得那些顺着玻璃蜿蜒而下的雨水好像要钻进车厢,整座城市像是泡在一个巨大的水池里。
我翻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给林萧:出门记得带伞。
手机刚碰到我口袋的边缘就再次亮起了屏幕,林萧的回信和往常一样带着浮夸的符号表情。
“我这里没有下雨啦。”
然后紧跟着过来一条:“我马上要去吃烧烤。”
“一个人去?”
“和南湘一起。”
其实我至今为止仍然无法理解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到底要表达什么,为此我还专门列了个表拿去询问林萧,结果她干脆利落地回答我:“看不懂的全部当做‘我爱你’就好啦。”
说句实话,这是栋不错的别墅,从外观到内部陈设都无可挑剔,而且在我来的前几天还专门派人来打扫准备过,从吃的到用的一应俱全——WIFI都给我装好了。
放下行李之后,我立刻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以免来到英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雨淋感冒。
洗完澡之后,时差带来的疲倦更快地涌了上来。
倒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之后,我稍微有点不太习惯,毕竟我已经养成和林萧一起睡这个习惯大概有四五年了,身边空荡荡的感觉让我很不自在。
明知道林萧那里还不到睡觉的时间,在睡意彻底把我扯到梦中之前,我还是发了一条短信向林萧道晚安,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这么干真的挺蠢的。
然后我紧接着就找到理由来安慰自己——
恋爱中的人,人生无非分为三个部分。
吵架、复合,以及为每一个逝去的一秒钟里那愚蠢的自己感到追悔莫及。
某种意义上来说,林萧真的是挺可怕的一个人。
我拽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心乱如麻地闭上了眼睛。
她让我变得都有些不太像我自己了。
在第三个徒劳地试图禁闭眼睛的五分钟之后,我终于放弃了这件事,这种困得要命又睡不着的感觉让人十分难受。就当是熬夜倒时差好了,我从柜子深处翻出来了一小袋咖啡豆,在看见了包装袋上Ikawa ya Maraba(卢旺达咖啡,顾里最恨的那种)的字样之后,我绝望地看了三秒钟天花板。
我没能喝掉的那袋卢旺达咖啡最后被林萧解决掉了,我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来怀疑她是不是和卢旺达人民一样在舌头上分泌蜂蜜——从我每次吻她尝到的味道来看,这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不太敢在公共场合吻她,因为不想在明知道自己脸红却无法阻止的情况下被人发现。
不过后来我还是发现,她去超市拎了一箱特仑苏回来,活生生把那些咖啡勾兑成了简易拿铁,喝得十分悠闲自在,她是怕苦的人,有人说喜欢拿铁的人不是喜欢咖啡而是喜欢牛奶,我想这一点在林萧身上是准确无误的。
她总是喜欢平凡无奇的东西,就是那些也许没什么太好、也没什么太坏,很多人都在用的东西。我一直以为追求与众不同是人类的本性,这年头的人就是买本本子也要在封面的一角缝上PU皮写上自己名字的缩写,然而林萧似乎反其道而行之,除了在性取向方面属于小众范畴,她致力于将自己融入普罗大众。
林萧这样的生活方式其实挺聪明的,她永远不会因为丢掉什么东西而伤心,因为那些东西她只要出门拐个弯就能在街角的店里买到。就算她真的心情不好,只要跑去烧烤摊上吃个满嘴油光,基本也就恢复了平常的状态。
我看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现在是凌晨一点,英国的夜除了雨声别无他物,而现在的上海,应该还沐浴在上午九点的喧嚣中。
(我算不清冬令时和夏令时……答应我!!!时差咱们就按八小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