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无标题
第3-6話「愛希莉雅」
冰冷、一無所有的黑暗。
彷彿墜入深沉海底,將身心與靈魂都壓碾殆盡。
「這就是……」
不斷從咽喉流淌而出溫熱,卻無法感到溫暖。
彷彿不會流盡一般,彷彿要將黑暗染上鮮紅一般,彷彿想要讓濺灑而出的熱血溫暖全身一般。
一切都是徒然。
鮮紅融進了黑暗,讓黑暗更加黑濁。身體也感受不到溫熱,而是深淵般的冰冷。
就如同優依的此生此世,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徒然,無論多麼努力也什麼都無法改變。
對著星空的祈願,全都隨著流星消逝墜落。就連輕歎的囈語,都盡數消失淡去。
「--我的結局嗎?」
也好……
無論是幸福還是不幸,就這樣親手畫下終結。
以早已無法哭泣的心來終結一切,用早已無法發聲的咽喉吐露冰冷的祈禱。
下沉、不斷下沉,從深淵湧出源源不絕的悲傷,乘載了億萬年來無數生命死亡時的痛苦。
安寧地躺在床上臨終。被追放而死在異鄉的痛苦與思愁。被無數鐵針刺穿身體而死。當眾斬首的恥辱與痛苦。被拉斷四肢失血而死。在眾人恥笑與亂石中死亡。被憎惡的仇敵陷害而死。被長槍刺穿。被刀劍砍死。被鐵蹄踩死。身體被鋸子鋸成兩半而死。鐵棍插入口中貫通身體而死。脖子被套上繩索絞死。被活活燒死。被活埋而死。被開腸剖肚而死。被關進充滿毒氣的地方痛苦死去。被槍械子彈射死。被埋藏在地底下的爆彈炸死。被鐵製的猛獸碾死。隨著鐵鳥墜落而死。操控鐵鳥撞向敵人船艦而死。為了搶奪敵人占領的沙灘而死。被人造太陽化為灰燼。聽著宣告投降的廣播而悲痛將刀刺入腹中而死。被親友斬斷頭顱而死。被崩塌的房屋壓死。被狂亂的風暴捲入而死。被衝入高樓的鐵鳥撞死。被充滿電力的砲彈殺死。被人造病菌侵入體內痛苦地死去。被墜落的無數太陽燒死。被永無止盡的冰雪覆蓋而死。被野獸啃咬而死。被石造的刀劈死。被亂石打死。被天上降下的無以名狀之物殺死。被隨著祂降下的新生物咬死。被崔格放出的魔法轟炸而死。被妖怪殺死。被妖精魔法擊穿而死。被血族吸乾血液。被妖物集體攻擊而死。被獵食者咬斷頸部而死。被人類捕獵而死。生存空間被掠奪而不適應而死。鰭被砍斷後被同伴咬死。長途游泳而疲勞死。喝下黑色的水痛苦而死。被水中轉動的物體捲入絞死。被墜落的無數太陽燒死。被永無止盡的冰雪覆蓋而死…………
長達億萬年的時間,無以計量的生物誕生在這個世間,然後以各種方式離世。
「不要、不要……!」
不想要繼續下沉了,不想要繼續承受世間一切的傷痛。
為什麼?就連死亡也如此痛苦呢?
為了不想繼續下沉而划出的手臂,卻像是在激流中的木槳應聲斷裂。
從虛無飛舞而出的紅黑色花朵削去了一寸寸的肌膚,接著,優依的血液成為花朵的同類。
痛苦到連發出悲鳴都辦不到。
不斷下沉到深淵的過程,體驗了一次次的死亡,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即便身體被粉碎,即使心靈被擊潰,也依然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
不只是死亡的痛楚,就連所有人的意志也一併侵入,仿若活過一次次的人生並迎接死亡。
直到最後甚至忘卻了自己本身的意志,「自己」與無數的「萬物」絲纏紊亂、無法分清。
能夠記得的--只有離世時,對這個世間的眷戀以及悲痛。
「真不可思議呢……已經……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 ♀ ♀
終於……結束了嗎?
毫無知覺,沒有任何聲音,就只是靜謐地躺在空無一物的漆黑地面。
「我……死了嗎?」
優依這麼思考著,同時也期望著。
然而空氣中漸漸增加的溫度,讓她明白自己的期望肯定又落空了。
這次又要體會誰的死亡了呢?難道不能就讓我安靜的逝去嗎?
抱持著十足的不情願與不滿,掙扎地試圖睜開眼皮,朦朧的視線隱約透入了火光。
以及站在火場中的金髮女子。
--伊奈里?
那是個看起來與伊奈里外貌相差無幾的金髮女子,唯一的差別就是眼前的她遠比伊奈里要成熟得多。
狐耳與數十條的尾巴,毫無保留地現出了血狐的姿態。
「妳就是王儲吧?」女子用冷淡的口吻詢問。
「妳是……誰?」
「不,正確來說是『現任魔王』了呢。」她微微揚起了嘴角:「畢竟妳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就在剛才--由我親手殺了!」
說完,金髮女子拿出了劍,被她稱為「稻荷取冥津流(InariKatoo-Menchinru)」的魔劍。
但是優依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魔王的劍,是母親愛希莉雅.伊珞祈的配劍。
「不只父親,就連母親也是妳……!?」
「不是哦!這場席多亞大戰本來就是因為愛希莉雅逝去才展開的,殺了愛希莉雅的是人類毫無疑問。」她嘴角仍然上揚著,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為此而悲憤不已的魔王(妳的父親)率領了魔族侵攻人類領土,各種族也分別加入了其中一方的勢力,從而演變成世界大戰。」
「明明是血狐,卻加入了人類方嗎!?」
「塔芙.伊奈里--除了是血狐以外,同時也是人類勇者的後裔。不過妳的說詞是錯誤的,我並沒有加入人類方的打算,我就是我,不是隸屬於魔王麾下的至方王,也不是為了守護人類而存在的勇者。」
「那又為什麼要攻擊魔王城!為什麼要殺了父親!妳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參戰的!?」
「我要殺了所有的頂點。」她稍稍瞇起了眼睛,細長的雙眸間透露出了尖銳的視線:「魔王也好,人類也好,其他種族的王也好……我要毀了所有的頂點,創造一個只有弱者的世界。正因為這世界有太多強者了,愛希莉雅才會輕易被殺掉,我要復仇!我要將所有的強者從這個世界抹除!這就是我參戰的理由!」
才剛說完,優依立刻一劍砍向金髮女子的脖子,然而卻被對方輕鬆擋下。
「不要隨便呼喊母親的名字,妳這個惡徒!」
攻擊的劍釋放出飽含魔力的白色光輝,像是要驅逐防守的魔劍上的力量一般。
看見這光輝……不,看見優依手中的劍的同時,她就已經明白了。優依拿出的劍是天賜神器「天命禮劍『聖天奏歌』」。
因為這曾經是身為勇者後裔的她--塔芙.伊奈里的聖劍。
「真是諷刺啊,我竟然會與聖劍刀鋒相對。」
「妳大概不知道吧,血狐!這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是我們魔王一族代代相傳的武器!血狐,我要用這武器報仇血恨!」
「代代相傳?」金髮女子用視線的餘光看了下自己手中的魔劍:「……原來妳是這麼認知的嗎?」
揮舞漆黑斬擊的勇者。
放出純白輝斬的魔王。
黑與白,兩道刀光劍影在火場中央亂舞著。
「太弱了……!」
她的聲音不再冷淡,而是夾雜了憤怒:「無論是妳的父親,還是妳,又或者是那些魔王軍!全部、全部都弱到令人感到可笑!」
黑色的劍的軌跡漸漸加快,力道也越來越逼人,彷彿在宣洩自己一直以來無從發洩的憤怒。
以及更多的悔恨。
「如果當初在她身邊的不是妳的父親!如果當初在她身邊的不是那些孱弱的魔王軍!如果保護愛希莉雅的是我的話,她就不會死了啊啊啊啊--!都是因為妳的錯,都是妳的錯!優依.伊珞祈,都是妳奪走了愛希莉雅!要不是因為妳即將出生,她也不會離開我回到魔王城了!如果她能一輩子待在我身邊的話,也不會被那些廢物給殺死了!」
「我說過了……」優依身後展開了六道魔法陣,不斷放出魔法,像是進行飽和轟炸般不斷攻擊著伊奈里,同時一劍一劍逼近對方的咽喉:「不准妳喊母親的名字!像妳這樣的殺父仇人……」
話還沒說完,右肩突然濺出鮮血,手與聖劍一起掉落在地。
但是優依沒有因為疼痛而停止攻勢,左手一拳揍向金髮女子,然而這份努力並沒有因此而感動上天,她那幼小的拳頭被對方輕鬆接下。
嘎嘎--
對方只是稍微出力,就將纖弱的手骨捏個粉碎變形。
「真讓我噁心……害愛希莉雅死去的妳,為什麼偏偏長著和愛希莉雅如此相像。」
「……因為我是她的女兒!」
優依怒視著伊奈里,嘶吼著:「而妳什麼也不是!嘴上不斷喊著愛希莉雅愛希莉雅的,實際上當她面臨危險時妳又在哪裡!只會嘲笑父親與魔王軍的弱小,甚至將母親的死遷怒到他們身上,但是妳又有多強大!?為了保護母親而和人類聯軍戰鬥的魔王軍,因此而戰死的魔族們,每個每個都是值得尊敬的,即使最後母親還是死亡了,我也不會對他們有絲毫怨言!--而妳又做了什麼?」
「……!」
「我們確實十分弱小,弱小到必須獻出無數生命才能守護一兩個人,有時候甚至失去了全部卻仍然徒勞無功!但是怎麼樣都比躲在自己的小小領地,什麼事情也沒做,只會在事後說著要報復的血狐之王要好上太多了!妳也只是同樣的弱者,連捨棄自己的地位與她一起離去的勇氣都沒有的膽小鬼!如果這麼想一輩子待在她的身邊,當初就給我捨棄血狐之王的位置,成為她的近衛啊!成為魔王軍的一員啊!」
「說得簡單!妳這種小鬼根本什麼都不懂!要擁有勇者血統的我加入魔王軍?就算我想要這麼做,難道以為魔王方與人類方會接受這種笑話嗎!?」
「勇者與血狐通婚,後代還當上血狐之王……這樣的笑話大家不是也接受了嗎!?」
「只會說這種天真的蠢話……!」
「說到底,只是妳膽小到不願改變,卻又在分離之後感到後悔,在母親死後感到悔恨與自責。所以才將怨氣發洩在其他人身上,說什麼要斬殺所有的強者?開什麼玩笑!在做到那種事之前,先把妳那卑怯的價值觀斬殺吧!」優依繼續罵著:「說什麼噁心?我也覺得妳這種人竟然是伊奈里的母親,和伊奈里有著相似的臉,優依也認為妳噁心至極!」
「給我住口----!!!!」
她吶喊著,一劍斬下了優依的首級。
但是她沒有停止攻勢,不斷用劍刺著優依的屍體,像是要剁成碎肉一般瘋狂地刺。
「這種事情……」
使勁到握住刀劍柄的手掌都流出血了,卻仍然沒有停止的跡象,甚至更加重了力道。
「不用妳說我也知道!不用妳說我也知道!但是說這些就可以挽回了嗎?說這些愛希莉雅就能復活了嗎?如果早知道魔王軍孱弱到連她都無法保護,我根本不會把她讓給你們,我根本不會讓她離開我的身邊!背叛了我的信任的你們,現在又在說什麼大話?如果我……」
說著,她哭了。
趴在血肉模糊的碎肉上哭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