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静夜思

脑袋中轰然一响，温良只感到一股气血直冲脑门之上，这下不仅是脸，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发烫起来。

她是真的一不小心就画了这个，也是一不小心就忘了这个，不知道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的捉弄，她刚刚明明看阿史娜翻那些账本翻得十分随意，怎么偏偏就翻到了这一页呢！

“还我！”

完全不知道怎么解释，温良伸手便想要去抢回账册，但若论身法她又怎比得上阿史娜，只是眼睁睁看着指尖就要触碰到账册的一瞬间，阿史娜轻巧地往左边一闪，绕到了温良身后，后背抵着温良后背，笑道：“那么紧张，难道画的心上人不成？ ”

阿史娜这一抵用了巧劲，温良被她贴住后全然回转不得，不过听阿史娜的语气，倒是没有看出画的是她的样子，但也有可能看出了是在故意捉弄自己，不禁气恼道：“什么心上人！你别胡说！”

“不是心上人，那你为何那么急？”阿史娜道：“那你说，你画的是谁？”

“我！我爱画谁便画谁，和你有甚关系！”完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眼看阿史娜得寸进尺，温良当真是恼急了，心一横一咬牙，忽然右手反掌从肋边穿过，拍向阿史娜腰间。

阿史娜反应极快，她虽说是背对着温良，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股劲风袭向她的腰间，她腰一扭便避开了温良的掌劲，转身便闪到了书桌后，对温良笑道：“唷，你这是恼羞成怒，准备杀人灭口不成？”

温良抿着唇不说话，双掌翻飞如浪花奔腾，再度拍向阿史娜。

阿史娜见温良真的动起手来了，反而更乐了，眼见温良看似软绵的双掌带着一股刮脸的劲风击向她胸口，她不退反进，直接迎了上去，温良见状不禁一惊，眼见快要击中阿史娜胸口，正欲收手，却见阿史娜手一抬，一掌打在她手腕上，她手腕一麻，又见阿史娜脚一抬，足尖轻点温良脚踝，温良顿时立足不稳，整个人都向后倒去，正好倒入大马金刀地向前跨了一大步的阿史娜怀中。

“傻姑娘，”阿史娜看着怀中温良，笑道：“拳脚实在非是你所长，你何必非要以卵击石，自讨苦吃呢。”

“你！”温良双眉一横，与阿史娜左脚交叠的右脚反向一勾，拉着阿史娜打了个竭蹶，自己也乘机使了个铁板桥挺身而起，回身用手肘击向了阿史娜腋下。

“啊呀！”却听得一声叫痛，温良这一击阿史娜竟是没有闪避开来，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倒向了一旁。

阿史娜这一叫却是把温良吓得不轻，她本以为以阿史娜的身手定然能够避开，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用上了全力，没想到真的打到了她，她也急了，忙上前扶住了阿史娜，着急道：“喂！你没事吧？”

“啧，你好狠啊，把我画成了花脸猫不说，居然还打我！”阿史娜扶着腰，龇牙道：“还好我身子骨结实，不然换了别人来挨你这一下怕不是半条命都去了。”

“你！”温良用力掐了掐阿史娜胳膊，怒道：“你果然早就认出来画得是你了！”

忽然，却见阿史娜脸色一变，骤然伸手抓住温良手腕，用力一拉，将她甩到了一旁的卧榻之上，再整个人都扑上来，抓住温良双手，将温良牢牢压制在身下。

“这就对了，”阿史娜笑道：“你下次遇到别个人欺负你，也要这般还手才行，可别再傻不愣登的，由着别人欺负。”

被阿史娜两只铁钳似的手抓住，温良完全挣脱不得，她气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那么坏心眼的来欺负我！”

“那可难说，”阿史娜道：“世上恶人那么多，像你这样的小傻瓜我一天能骗十个。”

“你就是那种专喜欢骗人的恶人咯？”

“我是恶人没错，不过我也不是谁都骗的，”阿史娜道：“像是你，我便不曾骗过对不对？”

“胡说！你刚刚还骗我了！”

“刚刚？我只是问你是不是画的心上人，可没说不是我呀？不过你是女孩，我也是女孩，你的心上人肯定不是我了，你说不是便是，干嘛要害羞呢？”

“你！”温良一时无言，只得道：“你现下是不曾骗过我，但不代表你以后就不会骗我了，你心眼那么坏，指不定日后会为了作弄我而故意骗我。”

“嗯……”阿史娜略一沉吟，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虽然我本意是不想捉弄你的，但是不知为何看见你便忍不住。”

“你给我忍住！”

“好好好，我忍住，尽量。”

阿史娜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可是瞧她肩膀轻颤的模样，着实像只是在忍住笑而已，良儿见她一副敷衍了事的模样，皱眉道：“不行，你发誓。”

阿史娜松开了温良，站了起来，她没有在笑，而是用一种莫名的神情看向温良。

温良话一出口，也感到了不妥，但此时已是覆水难收，她按下惴惴的心，站起来装作如无其事的模样看着阿史娜。

阿史娜比温良足足高出一个头，她低头凝视着温良，无怒无心，没有展现出任何情绪。

尽管心中忐忑，但温良也丝毫不愿意向她示弱，阿史娜低头看她，她也抬头看着阿史娜，四目交接的睇眇一瞬，变成内心与内心之间的无声角逐。

在温良的记忆中，初次相遇时，最开始注意到的便是阿史娜的双眼，她的眼眸中好像有不熄的火在燃烧，汹涌着褐色的焰光，那时她向师姐说了，师姐还笑她痴傻，人的眼中怎么会有火呢，那时她也以为自己是傻了，亦或是那夜长安的烟火太过绚烂，让她目眩，以至于错察了那个一边大笑一边将戏弄自己的官员丢进水里后又捞出来痛打一顿后拂袖离去的女子，混乱中来不及说上一句话，温良忘记了她的容颜，却无路如何都无法忘掉，那双在火焰中冰冷的双眼。

而如今，这双眼中闪耀的光芒虽然微弱，但依旧美丽，如同剔透的琥珀，倒映她虚弱的灵魂。

“真的么？”阿史娜声音低沉，却异于寻常的严肃，她道：“真的要我发誓么？”

“哎！别！”温良忙错开眼，狼狈道：“我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我开玩笑的。”

阿史娜道：“你在说笑，我可是当真的，还是说你想被我骗，说不许我骗你是开玩笑的？”

“当然不是！”温良忙道：“你不许骗我！”

“好！”

阿史娜当即干脆道：“我答应你。”

说罢，她当真举起了一只手，庄重地说道：“苍天在上，我阿史娜云今日在此向温良起誓，今生今世绝不欺骗温良半字半句，若违此誓，则让我利刃穿心，鲜血流进，直至尸骨无存。”

“够了！”温良大惊失色，忙伸手拉住阿史娜举起的胳膊，焦急道：“我当真不过说说罢了，你怎能发此毒誓！你、你快朝地上吐口水！”

当手握阿史娜的胳膊，温良才切实感受到薄薄的一层锦衣之下，她的肌肉如此紧致精壮，握起来好似一块顽铁一般，完全不似一般女孩柔软，那怪刚才自己被她压住，半分也动弹不得，她的力气可真远比常人要大上许多。

阿史娜可瞧不出此时温良在想什么，她放下了举着的手臂，皱眉道：“为何要往地上吐口？”

温良见她放下手亦是将手松开，然后道：“我也是听老人们说过，若是发誓之后立刻往地上吐口水的话，那么刚刚发的誓就都不作数了。我方才真的只是随口一眼，不过无心之失，却让你发下重誓，我的心中实在难安，只希望你能收回前言，莫要因为我的无心之举而受到牵连。”

“不，”阿史娜摇了摇头，正色道：“誓言是向诸神的承诺，说出了口，就传达给了神明，若是吐了口水就能收回，岂不是在戏弄神明，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到时候神明怪罪，又该怎么办呢？”

“你！”温良气急，没想到这个时候阿史娜倒是变得一根筋起来，她恼怒道：“你都是喜欢随随便便就乱发誓的么！”

见温良当真有些做怒的模样，阿史娜原本严肃的脸终于柔和了下来，她轻笑着，柔声道：“我本是从不立誓的，不过因为是你，我才会发誓，你怕累我，我不对你说话就是了，原本我便从没想过要骗你，只是为了让你安心，我不骗你，自然不会应验誓言，也不会受罚了，你放心。”

夏日的夜风拂面，阿史娜眼中有温暖的火在摇曳，落入温良眼眸，愈演愈烈。

温良心跳得太快，有什么在不断膨胀，似乎随时都要破开胸膛，她有些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这让她感到无比惶恐，为什么她会对阿史娜有那样的感觉？

她是女人！

我也是女人……

夜风吹来，温良身体渐冷，心跳渐缓，在忽然之间，她的脑海变得一片混乱，竟然就站在那里发起呆来。

见温良不说话了，阿史娜又道：“怎么，你还不肯相信？那我可真没法子了。”

听阿史娜语气中似乎有失落之意，又转过身背对自己，温良忙道：“不是的！我信！我信你！”

说罢，她又小声嘟囔道：“若你真要骗我，骗我就是了。”

“什么？”阿史娜猛然回过头，对温良笑道：“我可是听见了。”

在她原本英气的脸上，此刻仅有了一种孩子气般的恶作剧笑容，温良见了却并没有又一次被捉弄的气恼，反而生出一种别样欢喜，她亦是有样学样地转身背对着温良，嗔道：“你听到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夜里风大，你怕不是听岔了吧。”

“别装傻！”阿史娜忽然从后面伸出双臂环抱住温良，凑在她耳边道：“你刚刚明明说，我想骗你就骗你对不对？快说对！”

温良完全被阿史娜的体香包围，她的怀抱如同她的眼眸般，充满了炽热的热情，让她无所适从的同时，更无处逃避。

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在沉沦中有意迎合，完全不想逃避。

相较于悖逆礼法的羞耻心，她更多感受到的是阿史娜的拥抱为她带来的温暖与快感。

她很明白，绝非虚假，这就是她，真实的内心，真实的想法。

而那种难言的情愫，也是真实的存在。

强忍着不知为何而生出的泪意，温良无奈道：“是是，我说了，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阿史娜的下巴尖放在了温良肩窝上，“那如果说，我真的骗了你，你会怎么样呢？”

她似乎是从不用胭脂粉彩，身体自带有一种独特的香甜气息，这味道对温良来说，是药，也是毒。

“若你真的骗了我……”温良轻声道：“那我就高高兴兴的让你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