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雪中寒

第20章 长生

温良永远记得,纪枫死的那一天,长歌门下了一场雪,白茫茫的孤寂雪地中,满地都是狼的尸体,耳中回荡着受伤野兽的呜咽嘶鸣。段月河将她抱得很紧,但是她依然只感到彻骨的寒冷,满地鲜血,她都无法分辨清楚这些血液是属于谁的,那个时候是她在颤抖,还是段月河在颤抖。

刚刚式动机与谢思交谈完了之后取了无根水便告辞了,御秋水去送她,谢思在屋内张罗着做饭,那狼的尸体放在了门口码放成一排,见到那些狼的尸体,温良脑海中忽然浮现前六年前的记忆,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与仿佛要将指尖撕裂一般的痛苦再度从心中涌起,她皱了皱,将脸偏开,看向了一旁的槐花树,白色的槐花在沙沙风声中摇曳,有点点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落在她脸上。

阿史娜见温良脸色有异,便凑在她耳边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什么,”温良摇摇头,朝着阿史娜靠得更近了一些,对她道:“我是在想刚刚这些狼来村子里袭击人时就受了伤,一般来说狼群不会主动跑到人多的地方,它们一定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或是驱赶。”

“……”

阿史娜想了想,便将自己在树林遇伏的事情告诉了温良,又对她道:“这些狼是受人豢养,又以人肉为食,性格残忍狡诈,他们被我杀了绝大部分,收到惊吓后就失去了理智,想要在村子掳人为食,还好你和御秋水在这里,否则一般的猎人可应付不了这些畜生。”

温良听了阿史娜的解释,心中顿时释然,心想自己不过对付六匹狼就已经感到吃力,但是阿史娜手不能用还能杀掉二十多头狼,让它们望而生畏,自己和她的差距果然不是一点半点,她觉得自己对她毫无用处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会不会只给她添麻烦,拖累她?

温良道:“可惜赵明诚已经死了,这些狼会不会是他养的?”

说罢,她拿出了从赵明诚尸体的手中找到的银针,递给了阿史娜。但阿史娜接过去后却是先瞪了温良一眼,看来马上就猜到了她是怎么拿到这根针的,温良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忙将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地,又为何会撞见她的事情说了一遍。

但她一边说着,心中却也渐渐起疑,昨天秋水说起阿史娜时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有数面之缘,但是从刚刚看来,阿史娜能一眼看出自己拿着的是弱水剑,而且刚刚两人之间的动作和无所顾忌的玩笑看来却又不是那么简单,她们分明是很熟悉彼此,但秋水为何要瞒着自己,哪有那种巧合,偏偏教自己半路就遇到了阿史娜?

此时阿史娜真认真的审视着那根银针,全然没有注意到温良的神色变幻,她端详了许久后,才将针又重新包好,收入自己腰间刀囊中,对温良道:“这根针上的剧毒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赵明诚的身份也绝非一个田舍汉那么简单,至于那些狼……就算不是他所豢养,恐怕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你是说他还有同伙?”

“嗯,他们……”阿史娜顿了一顿,对温良道:“事到如今我再瞒着你也没有意思,不然依照你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反而会闯祸,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让我担心。”

温良脸一红,低着头不说话。

“我想你应该知晓,‘长生门’这个组织吧?”

“长生门?”

乍然再闻这三个字,温良身子一震,一时无言,过了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是了,看到那些狼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当初……当初枫姐死时,也是那么多的狼……是以我……其实我很怕狼的。”

阿史娜见温良双目泛红,伸出手来,温暖的指尖轻抚她的脸颊,道:“我与上官鸿同在大娘子手下办事,我多数时候是负责生意,她则是负责各地联络,她的事情我也知晓一些,包括和长生门之间的恩怨,长生门自先秦以来成立以来,作恶多端,这数百年来不知道害了多少无辜孩童,直到二十多年上官鸿的养母胜三娘率领百名死士直捣黄龙杀死恶首上官夫妇以及大部分骨干成员,这个比天一教更加邪恶而又庞大的组织才公诸于世,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从总坛被毁,大部分主要成员伏诛后,剩余的长生门门人便化整为零,蛰伏在大唐各地,继续暗中作恶,上官鸿的姐姐纪枫纪大娘子……便是亡于长生门余党的报复对吧。”

“枫姐……”温良鼻子一酸,泪珠子一下子滚落下来,她忙拿出手帕擦干了,道:“所以赵明诚也是长生门的人对么?”

“不错,”见温良落泪,阿史娜皱了皱眉,神色中带有一丝不忍,她用掌心贴着温良脸颊,继续道:“大娘子年幼时也曾落入长生门的余党手中,经过许多波折才逃了出来,她对长生门诱骗杀害孩童的种种邪恶深恶痛绝,是以立志要将其斩草除根,这些年来她依靠商行的情报网多方打探长生门的消息,并且力邀上官鸿加入,在三个月前终于打探到了在成都的深山中藏有长生门重要的残党的消息,因此才派我来深入调查,其实本来该是由上官鸿亲自来的,只是自从今年元日发生了一些事情后,她北上雁门,我们一直都没能和她取得联系。”

“师姐也音讯全无……”

温良心中满是失落,她确实很担心上官鸿,但是更难过的是她却对此无能为力。

“其实当初,我本来是不想来益州的。”

“喔……”

“但是,”阿史娜话锋一转,上前一步,贴到了温良面前,低头道:“现在,我当真庆幸我来了。”

呼吸之间尽是阿史娜灼热的体味,温良心如擂鼓,但一步都不想后退,呢喃道:“为什么?”

阿史娜笑了,她的手动了动,最终还是牵起了温良的手;“你说呢?”

就算是哄人的谎话,对温良而言已经足够,她微微一笑,但一想起上官鸿,顿时眉间又涌上愁苦:“可是师姐……”

“你师姐还用得着你担心?你不让她操心就不错了,她那么疼你,就算我们整个商行都没见过你但都是知晓了的,”阿史娜笑道:“想想你今日做的这些事儿,若是被上官鸿知道了会怎么样?”

“——!”

温良没有说话,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急忙道:“你可千万别对师姐说!”

阿史娜暗中笑了笑,干脆转移话题道:“你的剑法灵动,能够随机应变,比我想象中要厉害许多,是上官鸿教你的吧?”

“嗯,”温良点点头,羞涩道:“不过师姐教我的时候,说这套剑法灵活多变,要因时制宜,但是我使出来就是呆板滞纳,像个花架子,是我太笨了,学什么都只能学个皮毛。”

“平时同门对练是一回事,真要实战又是另一回事了,”阿史娜道:“上官鸿将你保护得太好,你所欠缺的就是实战的经验,你悟性不差,内力又比同龄人更深厚,若是多与人对阵,自会领悟武学的真意,你应该自信一些。”

温良知道阿史娜是在安慰自己,但不知为何心中就是觉得欢喜,但她面色不显,只是摇头道:“可是你看,我连几头狼都应付不来,若不是你来救我,我都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这些狼专门受过训练,进攻后退都有如军阵,而且它们残忍狡诈,你对它们心中又有郁结,遇到难免紧张,无法全力发挥,而且你虽说一时奈何不了它们,可它们也奈何不了你不是么?”阿史娜又捧起温良的手,将之前草草裹了一遍的绷带拆来了重新仔细包扎,一边道:“更何况你手又受了伤,剑法更是大打折扣,不信的话下次遇到了你看你应付得来还是应付不来。”

两人正说着,忽闻脚步声响起,忙各自后退了一步,不一会儿,便听得谢思的声音传来了。

“大娘子,阿史娜姑娘。”

他重新换了一身赶紧的灰色布衣,挽着袖子来到两人面前站定了,先是抱拳问候过了,方才对温良道:“大娘子,实在是对不住,您看今日没来头地便生了这些事儿,还要劳烦二位出手相助,惭愧惭愧。”

温良淡淡道:“不过举手之劳,谢先生不必客气。”

谢思道:“对了,之前大娘子来时说是有事,某倒是一直记得,现在不知现在大娘子方便不方便?”

“嗯……是这样,”温良想了想,对谢思道:“请问谢先生,可知村里一位名为赵明诚的人?”

“赵十四?认得认得。”谢思马上点头道:“怎么?大娘子找他有事?”

“是有一些事情,不知那赵十四家在何方?是否方便带我们去看看?”

谢思道:“当然当然,说起来赵十四家离这里倒也不远,早上还有人见过他,现在他应该在家里吧?不知大娘子找他是有什么事情?”

温良看了眼阿史娜,但见阿史娜只是垂眸不语,看不出心中所想,便对谢思道:“是这样的谢先生,您可知三个月前我爹娘过世后在办丧礼时,赵十四也曾来温府帮忙的事情?”

“记得,”谢思道:“那时还是我看赵十四无事可做,家里又穷得揭不开锅,因此才推荐他去的,也顺便赚点生计,赵十四平人勤快老实,人又本分,怎么?是他在府上做错什么事情了?”

“这……”温良犹豫了一下,脸上呈现出为难的神情,道:“以往我爹娘在世时对先生很是信赖,从未将您视作外人,温良也不敢对先生说谎,实不相瞒,三个月前在我爹娘丧失办完之后,管家耿询发现温府的库房之中之中丢了一些黄金。”

“什么!”谢思先是一脸震惊过后,忙又压低了声音道:“大娘子此话何意?”

“先生莫急,”温良忙道:“后来我听得一些僦柜的伙计来说,这三个月来曾见赵十四拿黄金来典当,正与府上丢失的黄金相合,但我又听管家说赵十四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应当不会做出那种是,怕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因此并没有让府上的人报官,特地过来先问一问。”

“原来如此,可是,赵十四那个人……不应当呀,”谢思松了口气,神情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又对温良道:“还是大娘子心善,还要亲自来跑这一趟,这也并非是小事,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赵十四家中看看?”

“此事倒是不急,”原本一直没有说话的阿史娜突然道:“有道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十四的家在这里,他人还能跑到哪里去?不如先休息休息,一会儿再去寻他也不迟。”

说罢,她又对温良道:“折腾了一早上,你也累了吧。”

温良当然知道去了肯定是找不到赵十四的,而且若是谢思跟着去了,她们行事也不方便,她点了点头,又对谢思道:“谢先生,此事倒是不急,我们一会儿再过去就行了,至于这些狼的尸首,您赶紧让人找个空地烧了罢,夜里再多找些人手来守着,免得它们还有剩余的同类来报复。”

“是是是,是老夫顾虑不周,大娘子还请里面再坐会儿,饭马上就好了,老夫先去找人来把这些狼都烧了,免得看着晦气。”

温良刚刚一番话,让谢思也有些惊慌失措,他忙招呼着温良与阿史娜屋里坐,又匆匆出了门。谢思家中人丁众多,除却父母高堂与妻子外,尚有五个儿女和一个专门做饭的老仆人,他们见温良与阿史娜二人一个温婉优雅一个丰神俊逸,都来小心翼翼地招呼了便远远避开,皆是不敢多言。

二人在堂中坐了一会儿,便见御秋水从门外走来,只是她神色落寞,全无平日的光彩动人,也不知在去送式动机的路上说了些什么。

“唷,你回来啦?”阿史娜正端着茶杯,见御秋水这般模样,笑道:“怎么你一个人呀?你妹妹呢?”

御秋水看了阿史娜一眼,没有说话,挨着温良坐下了,忽然道:“我要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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