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醉春风
温良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当她在头痛欲裂中醒来,天光乍破,晨曦的阳光透过东窗投入房中,万籁俱寂。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十分漫长的梦,醒来时她却忘记了梦中光景,唯有一丝残存的红色,深刻在残存的记忆中。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无论温良如何努力去回想,记忆始终停留在昨日在祠堂上香时,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许多重要的事情,但是是什么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却无法说上来。
温良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怔,待头痛的症状稍微减轻了些,才想起今日和御秋水约好了要去计然游玩,她看着外面天色在心中掐算了一下,离约定的时辰尚有一段时间,她下了床,正准备换衣服,便见绿翘端着水推门而入进来,她见温良起来了,欢欣道:“小娘子您醒啦,你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
温良坐在床片,默默运功行走一周天,感觉自身内息并无不畅之处,只是脑袋依然如同被塞了铁块般沉沉的作痛,她便摇头道:“没事……昨晚我怎么了吗?我怎么不记得我在祠堂上香之后的事情了?”
“小娘子您不记得啦?”绿翘道:“昨夜里您淋了雨病倒了,是阿史娜姑娘把您带回来的。”
阿史娜?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记得她来过?她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见温良一副完全想不起来的模样,绿翘又道:“昨晚您病得重,一点意识也没有,是阿史娜姑娘抱着浑身湿透的您回来,还给您换了衣服,擦了身子。”
换……换了衣服?
还擦了身子?!!
温良瞬间脸色苍白,双唇哆嗦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小娘子?您还好吧?”绿翘见温良面如白纸,忙上前来关切道:“要不要去请大夫来给您看一下?”
“不必了,我没事,”温良摆了摆手,颤声道:“我……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刚黑的时候,那时候雨下的特别大,奴婢正在打扫您的房间,就看到阿史娜姑娘急匆匆的抱着浑身湿透的您回来了,那时候阿史娜姑娘也是一身的水,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开始脱您的衣服。”
“——!”
绿翘见温良脸色越来越差,急忙道:“本来奴婢是想帮着阿史娜姑娘的,但是她让奴婢去给你准备热水……她当时的表情可吓人了,奴婢不敢逆她的意思,就去给您烧热水去了,等奴婢回来时,您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后来阿史娜姑娘一直照顾到深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可是,小娘子您脸色还是不大好,真的没事么?”绿翘担忧的看着温良,道:“您不想看大夫的话,要不要去给您抓一贴药?”
“无事,我只是还有些头疼,待会儿调息吐纳一下便好,”温良挥手道:“你先下去,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奴婢就不打扰您了,奴婢告退。”
待绿翘退下去了,温良急忙解开自己的中衣一看,昨日沐浴后刚换上的芙蓉刺绣的抱腹已经换成了小鹿刺绣,她浑身一软,彻底瘫软在床。
温良将整个脸都埋在被窝中,呜咽了一声,本来就头疼,现在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脱了她的衣服!阿史娜给她换了衣服!她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为什么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呢?好端端的……自己为什么要跑去淋雨?
温良努力想要去回忆,但是越是思考就越是头痛欲裂,记忆变得更加混乱,就连自己最后残存能够想起的在祠堂祭拜的光景都扭曲碎裂,温良放弃了思考,无力地趴在床上。
她更希望现在她只是做了一个梦,绿翘所说的那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但是不用打自己两巴掌,剧烈的头痛刺激着她,使她不得不清楚的意识到——除非绿翘骗她,那么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然而绿翘根本没有骗她的必要。
所以……
“呜……”
温良又抽泣了一声,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一想到阿史娜看光了她……干干瘦瘦,一点儿肉也没有,一点儿也不好看的她,就觉得难受得要死。
她不敢去想阿史娜在那个时候使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她的,但是至少肯定的是,不会像自己这样心如擂鼓,不知所措就是了。
或者阿史娜只是拿她当平常人一般,什么都没有想吧。
满心失落的想了一会儿,温良终究还是从床上起来,牵起锦被抖了抖准备收拾床铺,但这一抖,忽然间一样事物被抖了出来,掉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温良看着正巧掉在脚边的东西,皱起了没有,这东西她却是识得的,是一把三寸余长,抱着银制外鞘的匕首,匕首的柄的末端镶嵌着一颗鸽蛋大小的红色宝石,却是昨天她在阿史娜那里看到的,将自己烫伤了的那把匕首。
她将匕首捡起来从鞘中拔出细细端详,只见这把昨天才铸造好的匕首刀锋锐利,寒气逼人,可见阿史娜的铸造技艺,她看了一会儿,便将匕首收回,放在了枕边。
既然阿史娜的东西遗落在此,那更加证明了绿翘所言非虚,那她什么时候走的?那么匆忙,连自己的东西都落在这里。
温良叹息了一声,几乎是在完全失魂落魄的情况下收拾整齐牵马出了门,她准备出发时耿询早已不在,如今温良对家中事务仍是不大熟悉,各个商铺的事物仍是由耿询代为操持,只是在一些重要的决策上方才会向温良请示决策,温良本就苦于此道,因此也就全权交给了耿询,自己很少过问。
她出门之后一路向北,直往渡船溪去,昨天她与御秋水相约在一个岸口汇合,此时刚接近岸边,她便听到了幽幽胡琴从画舫之上传来。
御秋水精于音律,丝竹管弦无一不通,尤其擅长弹奏琵琶,今年的元日,长安大兴善寺为五台山筹措修筑佛塔之钱款,她曲江池边置五尺大箱,而后在箱边弹奏,一曲《绿腰》后,路人所投掷的金银竟然溢满大箱。
温良自己虽会弹琴,不过是因为诗书礼乐长歌门弟子必修的功课,相较于专精于此道的御秋水,则是相差甚远了。她在岸边驻足倾听,只觉得这胡琴声音轻缓幽咽,如泣如诉,听得久了便有一种孤独凄苦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自己的依靠究竟在何方呢?是长歌?是长安?还是益州?是师门?是温家?还是自己都无法描绘出的未来景象?
温良正伤感间,琴音戛然而止,只听得御秋水柔媚的声音从船上遥遥传来,“既然来了,怎么站在那里发呆呢?”
说罢,她从船舱中走出,依旧是一身粉色绫罗衫,手中拿了一把油纸伞,她温煦的微笑着,一双秋水剪瞳波光潋滟,无限风情。
温良敛了敛神,心中暗叹御秋水琴艺果然非同凡响,她微笑道:“不敢打扰秋水雅兴。”
“什么雅兴,不过是用来消遣一下时光罢了,”御秋水下了船,施施然走向温良,她在温良面前站定,盯着温良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蹙眉道:“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适?”
早上起床后通过运功吐纳,温良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头没有再痛了,她见御秋水语带关切,摇头道:“没事,不过昨晚染了风寒,现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当真?”御秋水仍旧是将信将疑的模样,道:“你若是真的不适,那最好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切莫逞强,我们改日再约便是。”
“哎!别!”温良忙道:“你我好不容易相见一次,我这些日子以来着实在家中快要闷出病了,正想出来透透气,我可不想现在就回去,求你了!”
“也好,好歹你也是习武之人,应当没那么娇弱,”御秋水见温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顿时就软了下来,道:“时间不早,我们走罢。”
她与温良格子牵了马,沿着渡船溪下游慢慢踱去,此次的目的地既然便在这条溪水的下游不远处,已入了夏季,今日却也不算热,天气晴好。
温良与御秋水一路观赏周围景致,暂且将诸多苦恼抛到了脑后,一路欢声笑语,待到了一处树林,御秋水方才勒马驻足,对温良道:“过了这片林子再往前五里路便是计然,良儿你累了没?”
此时温良兴致正高,她摇摇头,正欲搭话,忽然间却听得一声微弱的呼救声从不远处传来,她心中一凛,勒马朝向了声音来源。
御秋水也听到了,她皱起了眉头,与温良同样保持了安静,侧耳倾听片刻,又是一声“救命啊!杀人啦!”从温良面朝的方向传来,这次她们凝神细听,辨别出是一个男子声音,且充满了惶恐,相隔并不算很远,两人对视了一眼,急忙打马朝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但是越是往前树林越是茂密,骑马也越来越不方便,温良心中焦急,干脆拉着御秋水下了马,提纵轻功前行。
两人穿过茂密的树林,耳边传入潺潺水声,眼前豁然开朗,忽然,温良手腕一紧,确是被御秋水从后面一把拽住,往后退了一大步,躲在了一片树丛之后。
“怎么了?”
温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向了神色凝重的御秋水,御秋水摇了摇头,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温良不要说话,又指向了前方。
温良沿着御秋水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前方横亘一条数丈宽的河流,河边有两个人,其中一人趴在河岸上,被另一个人按住脑袋埋入河水中,那人四肢不断挣扎着,显然极为痛苦难受,他挣扎许久之后,按着他脑袋的那个人才将他从水中提出,对着他说了几句话,他只是不断摇头,没摇晃几下,又被按入了水中。
如此反复数次,那人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在,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便被像一团破布一般丢在了地上,之前一直折磨着他的人抽出背上横刀,阳光照射在刀刃之上,反射出冰冷的银光。
心惊肉跳的看到此处,眼见命案即将发生,温良终究是按捺不住猛然挣脱了御秋水的钳制,自树丛之后一跃而出。
“住手!”
在对方手起刀落的电光火石间,温良落在了横刀之前,一瞬间,原本挥下的横刀硬生生在空中打了个旋,刀锋朝上从温良脸边擦过,带走一缕鬓发。
一只手伸出,接住了那缕被削落的鬓发,横刀落地,深深切入地面岩石。
攥住落发的手握紧成拳,指关节咯吱作响,一双溢满了怒火的眼,落在温良双瞳。
“你不要命了!!!”
温良怔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她只是无措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神情出现在脸上,似乎想要择人而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