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殉道者
(二十九)殉道者
一切来得太突然,温良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和阿史娜抱作一团一起翻滚下了阶梯, 不知道翻滚了多久之后,忽然撞在什么上,只听得阿史娜闷哼一声,两人方才停了下来,但此时一片漆黑,经过长久的旋转震荡,她担心阿史娜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温良方才悠悠醒转过来,模糊的视线中,昏暗的火光山洞,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躺在地上,身上有些许的温暖,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渐渐聚拢失散的神智,缓缓从地上坐起,有些茫然的看向四周。
她正躺在一间狭窄逼仄的石室之中,高不过一丈,前后不过七步,在石室的墙壁上插着一把燃烧的青铜火把,借着火把的火光,勉强可看清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文字与图案,而在石室的左手边是一道高不过五尺宽不过二尺的狭窄门洞,外面漆黑一片,只能接着屋内的火光勉强看清平整的砖道,隐约有潺潺流水声从不远处传来。
温良看看身上盖着的本应属于阿史娜的紫色衣裳,上面可见大片已经干涸的暗色血迹,身边则插着阿史娜的横刀,银色的刀身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庞。回想刚刚跌落下来时一路上阿史娜紧抱着自己,还有手掌护住自己的后脑勺,却不知她怎么样了,温良心中发紧,不禁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横刀冰冷的刀刃。
阿史娜所背的是由霸刀山庄所特制的“傲霜刀”,是由大开大合的陌刀、挥洒自如的横刀以及小巧别致的障刀三刀合一而成,三种刀可拆解分使,也可合一背挂,此时阿史娜将横刀留在温良身边,想来必然是给她醒来后防身所用。
周遭漆黑一片,温良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看到衣衫上的血迹,她更加为阿史娜感到担心起来,她自己倒是没有怎么受伤,除了手臂与脚上有几处擦伤外,都已经被阿史娜处理过了。
在这里呼吸也并没有感到不适或者有什么特殊的味道,那么说明这下面并非是完全封闭的场所,这让她放心了许多,她站了起来,拔出插在地上的横刀翻手负在身后,又将阿史娜的衣袍搭载手臂上,从墙上取下了火把走出门洞外,这青铜的火把顶端是一个茶盏大小的凹槽,槽中燃烧着的是黑色粘稠物体,温良猜想应是鲛人油或是黑水一类的东西,可以燃烧许久不灭,只是她握着火把的柄端却丝毫感受不到热量,颇为奇特。
石室外的走廊比里面高了许多,出了石室,温良才察觉外面笼罩在一片不详的青光之中,她抬头看向头顶,却见几乎有十多丈高的穹顶之上,闪烁着无数的光芒,却是一一颗颗明珠镶嵌成周天星斗的模样,随着漫长的甬道延伸,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甬道左右宽五步,是以烧制的青砖铺就,上面落满了积灰了碎裂的明珠,石道两旁是并排而列的石室,从外面看并没有砌筑痕迹,应当是凿空山壁而建,而石道与石室之间上又有一条一尺宽的沟槽相隔,只是沟槽中漆黑一片,隐约有雾气腾,看不清下面是什么。
温良看看前后,笔直的甬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不知阿史娜是去往何方,她不知此地地形如何,也不敢乱走以免阿史娜回来找不到自己,便又回到刚刚醒来的石室中,接着手中火把照亮,打量起墙壁上那些文字与图案来。
墙壁上所雕刻的皆是上古异文,如今偶尔从龙骨、龟甲之上可见,当今天下已极少有人识得,长歌门万书楼收藏有昔年袁天罡所写《骨异经》孤本,上面就记载有袁天罡本人对一些龙骨异文的破译,但《骨异经》曾被人为焚毁过,纵使经过温良修补,上面原本记载五百八十二个异文所余下的不过一百七十八字,纵使温良能背得全书,如今再看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亦是十分吃力,宛如天书。
温良看了一会儿,也只看出四壁上连篇累牍的文字中有“帝乙”与“云”、“龙”三个字出现次数最多,再看头顶,穹顶之上却是用彩色颜料画着的一个硕大的篆书“斗”字,围绕着“斗”字的是同样篆书的二十八星宿名字,又在外围画有一条横卧的青龙,与青龙对立的位置是一只伏地的白虎。
头顶的图案已经晦暗不明,残留的色彩也在逐渐剥落,温良看了一会儿,走出这一间石室,又走进另一间,这一间石室和自己刚才所看的那一间并无区别,墙壁的文字和头顶的图案都全然一致,如此反复看了七八间后,温良走了出来,有些玩味地看着刚刚看了那么久之后唯一的收获,一枚静静躺在她手心中的玛瑙珠,在一间石室的角落中捡到,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她又看向头顶,明珠镶嵌成的星图闪烁不定,宛如星河倒悬,错落有致的星象,不知又何意义暗藏其中。
看了一会儿,温良忽然听得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忙回过头,正见阿史娜手拿着火把朝着自己大踏步而来,她将外袍脱给了温良,自己仅仅穿着中衣,敞开的胸口处,染血的绷带若隐若现。
“阿史娜!”温良忙迎向阿史娜,对她担忧道:“你去哪里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阿史娜摇了摇头,对温良道:“我没事,刚刚你晕了过去,我带你到这里便折返回了我们刚刚掉下来的地方,上面已经被落下的巨石封死了。”
说罢,她从温良手中接过自己的横刀收刀入鞘,只是原本就脱臼了的右手此刻已经彻底无力,连拿刀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吃力。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难言的疲惫,双唇毫无血色,又见她中衣之上也满是鲜血,露出的肌肤上全是擦伤的痕迹,温良自然不相信她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心中一哭,眼泪一下子便掉了出来。
见温良说哭就哭一点征兆都没有,阿史娜也是有些讶异,她一边伸手给温良擦着眼泪,一边道:“你怎么说哭就哭了,别怕,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才没怕,”温良抓住阿史娜的手,带着哭腔道:“你才是……之前的不算,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阿史娜一愣,随后释然地一笑,道:“是么,那你可一定要保护好我呀。”
说罢,她又看了看四周,道:“接下来怎么办,来时的路已经被封死了,但是我看这里面空气流通,前面一定有出口,看来我们只能继续往前了。”
顿了一顿,她又笑道:“还好御秋水被留在了上面,不然我们可就算是被一锅端了。”
刚刚温良一时情难自禁,此时考虑到两人目前处境,她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立刻冷静了下来,她松开了阿史娜的手,又擦了擦眼睛,她想起了什么,又对阿史娜道:“对了,刚刚你知道你是怎么掉下来的吗?”
“不知道,当时我感到有谁从后面用力推了我一把,但是你和御秋水都在我前面……”
一问到这个,阿史娜也是显得有些疑惑的样子,但见脸色有异,便想起那时候温良正对着自己,而自己是被从后面推了一把,难道那个时候她看到了什么?
“阿史娜……”温良脸色苍白,道:“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鬼?阿史娜皱起了眉头,一开始还不懂温良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难道是鬼推的她不成?但她心思活络,稍加思考便明白过来,她走到甬道旁的沟槽边,将手中火把伸了下去。
“你说的是这个?”
温良顺着阿史娜所指看去,呼吸顿时一滞,只见沟槽中,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不计其数的尸体,这些尸体颜色漆黑,干瘪的皮肤贴在骨架上,神态狰狞,与自己和阿史娜在赵十四家中找到的那一具一般无二。
……
“小心!”
御秋水这一句“小心”方才出口,但为时已晚并且被淹没在滚滚雷声中,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史娜被那小鬼从后方重重一推,和温良抱作一团从楼梯跌落,而后又一起翻滚进无边的黑暗里。
她心里一凉,心想着这一下良儿恐怕是要凉了,不由怒从胆中生,抽出弱水剑正欲砍向那个不知为何能跑能跳,狰狞诡异的干尸,却听得头顶巨响不断,被雷击中后脱落的巨石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往下滚落。
御秋水心中一紧,却见那块巨石直径过丈,重量至少不下万斤,若是任其一路滚落下去,恐怕下面整个村落都要遭殃,危险已经迫在眉睫,她一咬牙,心一横,不再去管那干尸,深深踢了口气,纵身一跃,踏着崖壁一路往上,刹那间以到巨石边,因崖壁上附生许多松柏,巨石受这些树木藤蔓所阻,滚落的速度少有缓慢,她落在巨石上,气沉丹田,运使全身内力,一掌击下。
只听得一声轰然巨响,巨石应声而裂,自半空中碎做无数小石块纷纷坠落,而御秋水因这一掌用尽全力,在空中已无处借力,随着碎石一同坠落下来。
快要落地之时,她挥动手中弱水剑,剑尖直点地面,她借力转身,双脚落地瞬间,她踉跄数步,终究还是支持不住,弯下腰来一口鲜血喷出。
见了血,御秋水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她忙转身在看向身后,连赵十四的屋子一起都被碎石所掩,更不用说温良与阿史娜跌落的那个洞口了。
狂风暴雨中,御秋水气血翻涌,心中更是阵阵发苦。
对不住了,良儿,阿史娜……原谅我。
她正伤感,忽然耳中传来一阵夜枭般凄厉的叫声,一阵劲风直袭背后,御秋水忙回手用剑去挡,但她刚刚为了击碎巨石已经用尽全身内力,此时内息不济,止听得铮然一响,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震得她虎口开裂,弱水剑差点脱手飞出。
御秋水咬紧牙关,却见刚刚那只小鬼想要从背后偷袭她但一击不得,转身落在了乱石堆上,四肢着地正冲着她龇牙咧嘴,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句“好孽畜!”,又凝神戒备,刚刚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村民肯定都会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孽畜如此残暴,她自己应付尚且吃力,何况那些凡夫俗子。
御秋水正暗自焦急,忽然那小鬼又长啸一声,朝着御秋水扑来,见他又暴起发难,御秋水挺剑欲刺,却见他在半空中直直打了个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御秋水脚边,不等御秋水反应过来,便抱着她的大腿一口咬了下去。
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从大腿传来,御秋水咬紧牙关,握住弱水剑向下刺去,只听得“噗嗤”一声,仿佛刺中败革一般,弱水剑直接穿过了小鬼的头颅,将他串在了地上。
明显感受到自己大腿鲜血汩汩流出,那小鬼定然是咬破了血脉,御秋水更不敢去看,她扭过头,剧烈的喘息着,忽然间那小鬼松了口,又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叫声凄厉刺耳,趴在地上痛苦的挣扎起来。
“怎、怎么样……”她一边喘息,一边冷笑着,道:“我的血可好喝?怎么不多喝两口啊?”
说罢,她又冲着小鬼的后背重重踩了一脚,只听得“咔嚓”一声,对方的脊椎已经断成两截,整个身子都软软地趴下,再无动静。
这小鬼可以说是死透了,但御秋水觉得自己也只剩下了半条命,此时正听得有人的声音熙熙攘攘地蜂拥而来,她强提了一口气,一瘸一拐走向外面。
不过片刻,便见谢思带着头一群青壮男子自小路匆匆本来,他们伞都没打,浑身淋得湿透,但是模样可比现在狼狈不堪的御秋水好多了。
见了他们,御秋水终于是松了口气,她勉强走到谢思面前,不等他发话,只说了一句“快去找式动机来”,便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