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雏与鹄
在回到谢思家中后,温良已经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但阿史娜知道她的内心已经陷入了一种更深层的混乱之中,因为当阿史娜在等待她冷静下来准备进一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她已经完全无法回答上来,在那一瞬间,阿史娜清晰地看到了温良眼中浮现出的惊恐和绝望。
显然阿史娜已经无法继续掩饰下去,温良清楚的意识到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甚至已经明白过来阿史娜之前对她短暂失忆的解释不过是在骗她而已,不过在她准备进一步追问之前,谢思的一个小孙子突然出现,告诉她们饭已经做好了,打断了两人即将发生的争执。
在后来整个用餐的过程中,温良都在尽量掩盖着自己的不安,让自己显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她也确实做得很好,因为除了阿史娜也确实没有别人察觉到她不对劲的地方,还有御秋水。
在饭后,谢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突然提出让温良教自己几个小孙子几个字要求来,由于他们一家人的热情款待,温良也不好拒绝,于是便带了那几个半大的孩子在厅堂习字,阿史娜抓住时机,便把御秋水拉到了二王庙那里,将之前的事情向她说了一遍。
御秋水原本以为温良的反常是因为在和阿史娜置气,自己心中也有些愧疚不该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而让温良难过,但听完阿史娜解释,她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肃然道:“当年长生门掳掠孩童用来做各种邪术,我听大娘子、陈姑娘与上官鸿交谈时曾提起其中有一门名为‘叫魂’的妖法,可以用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控制人的心智,使其完全受到施术者操控,而被害者却全无记忆,完全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而且不同于一般的催眠之术,这种‘叫魂’的妖法需要对孩童施行,而且一旦被施行此术,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控制,良儿小时候也曾被长生门掳掠过,莫非……”
“昨晚时我还不敢确定,但今日看她模样,恐怕她确实是被施加了‘叫魂’妖术,”阿史娜皱眉道:“自上官夫妇死后,‘叫魂’妖术便已失传,连上官鸿都无法破解,甚至不知其原理为何,而且良儿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作,而且如此频繁……是什么引动了妖术?第一次是在她家中的祠堂,第二次是在这里,这其中的关联又是什么?”
她在问御秋水,又是在问自己,确实这两者间看似有着微妙的联系,但是她却始终无法抓住其中的头绪,就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站在真相面前,却始终无法看清。
“……”御秋水看了看四周,忽然道:“要不一会儿咱们想办法把良儿打晕带回去吧?”
阿史娜没有回答,曾经这个想法也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她自己马上就否定了那样的想法——良儿本身便是委曲求全,顾全大局的性子,但她到现在这个地步还要支撑下去,其中的理由不难想到。
为我。
见阿史娜沉默不语,御秋水道:“考虑到良儿目前的状况,实在是不宜继续在此逗留,若是一会儿又发病了该怎么办?回去之后我会修书给陈月姑娘,苏莲此时应该也在洛阳,她们各自集结了万花、五毒两派医术之长,想来会对此有什么解决的法子,你……”
阿史娜抬手打断了御秋水的话,而后站在原地许久,她看着天空没有说话。
“雏鸟在壳中,若是不把蛋壳打碎,雏鸟就无法出生,”阿史娜突然道:“是要一辈子活在壳里,被蛋壳所保护,看不清世界的真相,还是打破蛋壳,成为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鸿鹄?一直活在壳中可以平安无事,飞上天空则会受到风雨的侵袭,若是壳中的雏鸟,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但是,”御秋水道:“雏鸟一直受到蛋壳的保护,又有谁能保证若是打破了蛋壳之后,雏鸟能够活下去?活在花园之中的花朵会受到静心的呵护和培育,然后绽放出最美丽娇艳的色彩,而生长在野外的花朵,只会在暴风雨中凋零,坠落在泥土中香消玉殒。”
“如果花会说话,它们自己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阿史娜用左手捏了捏自己的右肩,她深深吸了口气,“但是,真正能够翱翔于天际的鸿鹄,当时机来临,总有一天会用自己的力量打破蛋壳来到这个世界。”
她的声音坚定,已经没有刚刚片刻的迷惘,再一次确定过自己肩膀的伤势后,她又对御秋水道:“此次你来可有带心鼓弦?”
御秋水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甚至阿史娜的性子,一旦她下定决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动摇,终究只是叹息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上辈子这辈子做了多少孽,才摊上你这混世魔王。”
说罢,她从腰间挂着的小囊中拿出了小拇指大小的一束红色丝线递给阿史娜道:“不过说好了,你想要干什么我不拦着你,但是我要看着你。”
阿史娜接过了丝线放入怀中,又笑道:“多谢,你放心,来日我和良儿的喜酒,总少不得你的。”
“你这人,给了三分颜色就想要开染坊了是不,”御秋水一挑眉,凑到阿史娜身边,用肩膀顶了顶她,笑道:“想要娶良儿,你还是先过了上官鸿那关再说吧。”
……
“小娘子可当真对不住,我这几个孙子刚刚蒙学,识不得几个字,但是却颇好读书,村中教书的先生的都被他们烦得不行,老夫不过多识得几个字,学识浅薄教不得他们,刚刚他们都听说了您是长歌弟子,对您极为敬仰,是以才缠着老夫让老夫请您教他们几句书,耽误了您和二位姑娘,当真对不住。”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几个懵懂孩童,出了门外,谢思才忍不住一脸歉意的对温良道。
“谢先生您客气了。”虽说着实被那几个活泼好问的孩童闹腾得不轻,温良依旧客气道:“几位小郎君天资聪颖,又勤学好问,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可造之材。”
听温良这样说,谢思立刻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承大娘子吉言,若当年真有这样一天,老夫定不忘大娘子今日之言。”
说罢,他又叹息一声,又道:“想当年老爷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老爷夫人都不识字,能有今日家业殊不容易啊,想来也是因为如此,老爷夫人才将娘子送往长歌门,希望小娘子能够成为知书识礼之人吧。”
谢思不过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温良心中一紧,她心中思绪翻转,思量片刻之后,温良看似漫不经心道:“是呀,爹娘不识字,想来看账记账也是很辛苦的。”
“这可多亏了有耿管家在,平日账目的事情都由耿管家负责,想当年老爷夫人白手起家之时耿管家便跟随了二位,可谓是忠心耿耿,”谢思道:“对了小娘子,时间不早,刚刚又耽误许久,咱们还是现在就去找赵十四吧,他前些日子下地伤了脚,下不了地,一直在家中休养,刚刚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出来,想来现在还在。”
温良并没有动,只是对谢思道:“谢先生,我看去找赵十四的事情,还是我和二位朋友一起去就好,免得人多了打草惊蛇,反而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谢思想了想,点头道:“小娘子说得有道理,想来小娘子与二位朋友武艺高强,倒也不怕那赵十四发难,而且有我在场想来小娘子也不便问话,既是如此,小娘子只需沿着阶梯一直晚上,在尽头二王庙的右手方向有一条小路,顺着小路走约莫一百步有个石房子,那赵十四就住在那里了。”
“说起来,赵十四家中还有些什么亲人?”
“没有了。”谢思摇头道:“说起来这赵十四也是个可怜人,打小没了爹娘,吃着百家饭长大,亲戚都嫌他克死父母是晦气之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一直到三十多岁也没取上媳妇,直到八年前收养了个孩子,但是那孩子不久也病死了。”
听闻赵十四家中已经别无他人,温良松了口气,又向谢思叮嘱了几句防备再有狼来袭击之类的话,便走向了二王庙的方向。
刚刚她阿史娜与御秋水两人一同出门了,不知为何便有一种直觉她们会在那里,她现在倒不忙着找到她们,反而放慢了脚步,想要理清混乱的思绪。
当阿史娜问她发生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完全回答不上来,记忆就像握在手中的水,迅速的从指缝中流逝,直到完全消失,甚至只剩下为什么阿史娜会用极度担忧的神情来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所以她明白过来,阿史娜在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抚慰她不安的内心而已。
阿史娜在为她感到担心,原本她的初衷是想要能够帮助到阿史娜,或者说对自己而言能够看到阿史娜,能够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但是如今,仅仅成为了她的累赘罢了。
怀抱着满心的不安与疑虑,温良走到了台阶尽头,但见阿史娜与御秋水果然在那里,两人神态严肃地在交谈些什么,见到温良,阿史娜立刻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见到阿史娜对她微笑的一瞬间,温良突然感到一切不安都被驱散,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害怕。
“怎么样,”御秋水对走过来的温良笑道:“当先生的感觉如何?”
“圣人言曰‘小人难养也’,此言诚不欺人。”温良摇头苦笑,走到阿史娜身边,又将刚刚从谢思那里听到了的事情对阿史娜与御秋水说了,但见阿史娜毫无意外的样子,想来她本就在追查赵十四的事情,自然也将他的底细摸得一干二净了。
“良儿你做得很对,谢思不过是普通人,着实不该将他卷入这些是非之中,而且看他也是个精明人,一直跟着的话保不齐会看出什么破绽来。”御秋水道:“不过到底人多眼杂,咱们也不便逗留过久,去看看便是,可别闹出什么大动作来。”
阿史娜不以为然道:“那赵十四家中空无一人,还能闹出什么大动静,反正现在他人也死了,倒也好,这些日子以来他整日守在那破房子中,我虽曾趁他不注意进去查探过几次,但他始终防范得紧密,不能细查,我想要的东西既然不在他身上,八九不离十就还在他的破房子中了”
说罢,她突然伸手拉住温良肩膀,笑道:“如此一来,可要有劳我们温大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