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在家中坐，座敷天上来

EP08：人在家中坐，座敷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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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兰盆节那天，楠田再次独自跑来了。

盂兰盆，百鬼之行，传说这样的 夜里，名为姑获鸟的妖怪就会出现抱走在外面晾晒小孩衣服家的小孩。一般人家都会稍微注意这样的忌讳，晚上不会在外面晾晒孩子的衣服，更不会放任孩子夜晚在外面乱走。但南条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在自己家客厅看到了楠田。

南条妈妈伤脑筋地看着凭空出现在自家门口，一袭华贵的红色浴衣的漂亮小女孩，心里暗自嘀咕，简直就像座敷童子一样。怎么也不相信自家内向早熟的女儿会有这样幼小的忘年交，可看到刚刚在门口镇定有礼的小团子看到南条出现的一瞬间扑上去，自己女儿满脸慈爱？熟练地接住小团子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最近对孩子的关注有点少。

“这是亚衣奈ちゃん，我同学新田的妹妹。”

“哦...附近有姓新田的吗...”

不理会妈妈疑惑的目光，简单介绍了两句，南条便把小团子抱进自己房间，熟练地安抚好听到新田的名字开始扁嘴的小团子。

“亚衣奈ちゃん怎么一个人跑来了，晚上很危险不可以一个人到处乱跑哦？”

“我想借电话...”

“借电话？”

南条想起楠田初次造访时的台词，心中顿时感觉到一丝不安。

“是要打给新田吗？”

听到新田的名字小团子扁起嘴就往南条怀里钻。

“姐姐不接我电话，我打了好多次。”

南条抿了抿唇，光是想象幼小的孩子忍耐着恐惧与担忧在百鬼夜行的夜晚打公共电话的情景，便觉得心头一阵酸涩，她展开双臂密密地将小团子收紧在怀中，柔声予她安慰。

“那我们再打一次好吗，今天是盂兰盆节，神社都很忙，或许新田在神社帮忙呢。”

新田提起过自己寄宿在神社，但因为住的地方名字不太吉利，她从来不让楠田去。南条宅得至极，也从来没去拜访过，但地址仍然牢牢记在过目不忘的脑海中。

当新田依然没有接电话时，南条心里瞬间下了决定，她走回房间用电脑检索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叫好车，又翻出枕头下压岁钱的信封揣进小挎包里，微笑着安抚眼里包着一泡眼泪的小团子。

“亚衣奈ちゃん，你在家里等我，我去看看就回来。好吗？”

楠田拼命摇头，手指紧紧抓着南条的衣襟不放，话里都带着哭腔。

“不要，不要，亚衣奈要一起去。”

南条无奈地叹了口气。

“亚衣奈ちゃん，我去看看新田，很快就回来。”

楠田索性抱住南条的大腿脸埋进圆滚滚的腹部滚来滚去。

“我也去，我想去找姐姐。”

南条犹豫了一会，确定自己一时半会说服不了内心不安的孩子，只好牵起她的手。

“在外面不能放开我的手哦。”

楠田用力地点着头。

“嗯！”

虽然过分聪明和早熟，但南条自己也还只是小学四年级的小朋友，南条妈妈一口回绝了两个小朋友出门的要求。

“不行，我绝不允许你们出去。”

南条看了看幼小的小团子想哭得小脸紧紧皱在一起，仍努力咬住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可怜模样，轻声叹了口气。

“妈妈，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南条妈妈望着幼小的女儿牵着更小的小团子，跪下身来平视着南条。

“爱乃是聪明的孩子，很少让爸爸妈妈操心，所以妈妈很少管束你，但就算你再聪明，也还是小孩子，妈妈绝不会让你在这种晚上出门，明白了吗？”

然后她看向南条牵着的小团子，朝她露出和善的笑容。

“嗯...亚衣奈ちゃん是吗？不要哭，是迷路了吗？阿姨帮你联络父母好吗？”

楠田怕生地往南条身后躲了躲，没有说话。

南条微微将楠田往身后拉了拉，将她护到身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母亲。

“抱歉，妈妈，具体的原因请容我回来解释，现在请相信我的决定，我先出门了。”

说完弯腰一把捞起小团子，飞快转身朝门外跑去。

“爱乃！”

奔上出租车后座，南条剧烈喘息着，只觉得手脚都软了。

她这短短的九岁人生，还从没这么努力奔跑过。

心脏都要呕出来那般难受。

可是小团子在她怀里，手掌软绵绵地抚摸着她的脸，担忧地叫她的名字，让她勇气倍增，无所畏惧。

“南ちゃん，大丈夫？（没事吗？）”

南条摇了摇头，伸手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大丈夫。（没关系）”

“客人，您去什么地方？”

“东乡寺，悲伤之坂（かなしい坂）。”

果然是个不太吉利的名字，南条暗暗在心里吐槽，却忍不住担忧起新田来。

这个不良少女一天到晚到处惹祸，这下真的出事了？

寺庙今天果然都很忙碌，空旷的后院空无一人，古朴的寺庙住房都是传统的和式房间，木质的开放结构并不能为寄宿的少女提供什么保护，南条简单地找寻了一番便毫无阻碍地推开了新田房间的木门。

空气中弥漫着南条从未闻过的怪异的腐臭味，一贯强健开朗的不良少女裹着被子躺在榻榻米上已经烧得说起胡话来。

“做吧。”

“杀了她...！”

“哪怕下地狱....我也！”

南条摸了摸新田的额头，烫得一下缩回了手，她拿着手帕走到小桌边想打湿手帕给新田敷额头，却发现水壶里一点水也没有了，只好作罢。

“亚衣奈...”

少女干裂的嘴唇间模糊地喊着妹妹的名字，痛苦地皱紧眉头，身体也绷得紧紧的。

“只要亚衣奈活下去...”

幼小的孩子尚不能明白新田生了什么病，却本能地感受到姐姐正在承受可怕的病痛，猫咪一般伏到新田滚烫的身子边无声掉下泪来。

南条走过来抱起楠田，和新田微微拉开一点距离。

“亚衣奈，暂时不要靠近新田，可能会传染，我们得送她去医院。”

楠田埋进南条怀中紧紧抓着她的衣襟。

“南ちゃん，求求你，救救姐姐。”

“我会救她，我们先去外面打急救电话。”

南条紧紧握住小团子的手想寻找公用电话，突然想起新田自己是有手机的，连忙在她衣服里四处掏，终于在枕头下面找到了几乎空电的手机，里面超过20通未接电话，无声地诉说着幼小的孩子呼唤姐姐得不到回应时的巨大恐惧，南条抿了抿唇，沉稳地拨通了119。

急救车来得飞快，医生小心翻过新田的身子，剪开染血的衣物，露出瘦弱背部纵横交错的伤痕，伤口有些部分溃烂生脓，被衣服黏连撕开的伤口却仍然散发着新鲜血液的腥味，丝毫没有愈合，在场的人看着孩子背上满目疮痍的伤痕齐齐倒抽了一口气。

南条伸手捂住楠田的眼睛不让她看。

小团子安静地窝在南条怀中，就算视野被遮蔽，眼前一片黑暗，也没有说话。

“这是鞭子？藤条？家暴？”

“要报警吗？”

“先弄清楚状况吧...”

医生同助手小声地嘀咕，听在南条耳中，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她抱着楠田轻声安慰她。

“没事了哦，医生会救她的。”

医生注意到两个幼小的孩子，便问南条。

“病人叫什么名字？是你的家人吗？”

南条点了点头。

“新田惠海，她是我的朋友。”

“一定要杀了她...！”

新田的梦呓再度响起，医生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们必须联络到她的父母，您可以联络到新田ちゃん的父母吗？电话之类的知道吗？”

南条从小挎包里拿出新田的手机，查看过通讯录后发现里面只有寥寥几个电话，除了自己家和神社的电话，意外还有班主任进藤。

“可以先治疗吗？”

医生沉默着，不知怎么对眼前的小孩解释复杂的政治问题，新田背部的伤口有百分之九十可能性是凌虐造成的，按照规定他必须报警处理。但在报警之前，他必须确认施暴者来自家庭还是其他人。

医生的沉默给了南条不好的信息，她抿了抿唇，朝医生鞠躬。

“请给我一点时间。”

“拜托你了。”

南条牵着小楠田走到走廊角落的长椅上，掏出硬币从自动贩卖机上给楠田买了一罐热热的红豆汤。

“亚衣奈ちゃん，好好听我说哦，新田伤得很重，我们必须联络你的父母，我们打电话回家好吗？”

楠田听到父母两个字，身体缩了缩，没有答话。

南条耐心地劝着她。

“亚衣奈ちゃん，新田现在很危险，可能需要父母到场签字什么的，我不太懂这些，但是我们照医生的话做，把你父母请过来好吗？”

楠田摇了摇头，坚决地说道。

“他不要我们了。”

他？

南条眨了眨眼睛，瞬间猜到了楠田指的他是谁，她轻声劝着。

“不会的，新田就算改了名字，也总是你们的爸爸的孩子，我们请他过来好吗？”

哐当！

“不要！”

楠田手中的红豆汤滚到地上，楠田蜷起身子在椅子一角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捂住腰间。

南条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她肚子痛，伸手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一贯软绵绵的小团子朝她露出防备的眼神。

她愣了一下，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楠田的抗拒。

“亚衣奈...”

“不！不能叫他！”

小团子剧烈的反抗让南条的心情也焦灼起来。

但新田还在急救室里等待救援，她不能再浪费时间。

她加重了语气。

“你到底明不明白，想要救你姐姐，必须叫你的父亲来！我知道你身上有联络本，难道你想眼睁睁看你姐姐去死吗！”

楠田身子缩得更紧了，总是毫无防备软绵绵地贴着她的胸膛的小身子，如今只是依赖着长椅的一角，一语不发地观察着她的动作。

那圆滚滚的眼眸滚动的光芒让南条莫名地熟悉，她恍然想起，这双眼睛，和初见新田时一样的眼眸，简直一模一样。

充满了防备和冷酷。

她不信任我。

对不信任的人，再多的语言也毫无用处。等回头再哄吧。

一秒钟就判断出事情的轻重缓急，南条抿起嘴唇，狠心用力拔开楠田的手，四岁的孩子怎么敌得过年长的孩子的力气，用尽全力抗拒仍被轻易掰开双手，夺走了藏在身上的联络本。

南条打开本子一眼便记住了首页的数字，把本子丢回楠田怀中，走到一边打电话。

“你好，我是你女儿的同学，请问你是楠田的父亲吗？”

简短的一分钟便解决问题结束了通话。

得到楠田父亲允诺的南条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打算安慰小团子，只见幼小的孩子蜷在椅子上安静地流着泪，一页一页把薄薄的联络本撕成碎片。

盛大的悲伤笼罩着幼小的孩子，那份沉重甚至让南条感到窒息。

她做了什么坏事吗？

南条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份沉甸甸的悲伤甩出脑海，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