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在家中坐，紫阳从天上来

EP16 人在家中坐，紫阳从天上来

南条的房间是宽敞的榻榻米房间，楠田醒来的时候看到隔着一张和式桌埋在被褥里的一小团，那一瞬间没来由得涌起一阵安心感，心里一甜，脸便又红了。

楠田捧住热烫的脸颊，手指无力地揉了揉额角的太阳穴。

“好热...宿醉...?”

从小生长在酒精与大麻横行的自由国度，楠田却出奇地洁身自好，丝毫没有沾染任何不良的习惯，即便有两个酒豪姐姐的存在，楠田饮酒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简直就像个清教徒。

楠田摸了摸鼻子。

并非排斥酒精，如果酒品质优良，饮酒对象合适，楠田也乐于尝试。她只是单纯地讨厌醉酒后的不清醒，还有宿醉后的头疼，这些副作用会让大脑无法高效率运转。聪明人擅于掌控自己，而酒精往往会毁了它们。

现在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榻榻米青草般的香味很好闻，阳光从洁白的纸门柔和地透过来，经历了最初一秒的“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的灵魂拷问，楠田抱着被子茫然地发了会呆。

现在要做什么呢？

她已经确定了和她作对的黑客不是南条，楠田还帮忙修复了服务器后台的漏洞，除了对那台神迹一般的准超级计算机还有兴趣，楠田似乎找不到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倒不如说，她停留在轻井泽的时间已经超出了预算，是时候该回去了。

楠田看了一眼仍然窝在被褥里熟睡的一小团，抿了抿唇。

“总之先起床吧，嘿咻~”

惯于锻炼的身体毫无粘腻地利落起身，那些宿醉的绵软和迟钝也随之如水蒸气一般消失了。

清晨的有氧运动有利于保持身体的血氧含量，这样有助于代谢掉脑细胞代谢产生的自由基和乳酸等有害物质，保持大脑的活力。再来一杯咖啡，咖啡因能有效刺激血液的肾上腺素水平，制造多巴胺，迅速提高专注力和兴奋度，将身体迅速带入兴奋状态。

森林中富含氧气，空气湿润清新，出汗让她倍感轻松，楠田不知不觉越跑越远，竟然从山下又绕回了南条家。

身上的真丝衬衫穿了两天，如今出了汗，越发皱得不像话，面对原本就很随意（邋遢）的南条或可还能糊弄过去，但对上一身华服的三森大小姐楠田便微妙地感到了压力。

三森大小姐的目光，就像居高临下的审视，让楠田微微有些不悦。女人间微妙的竞争心油然而起，决不能让那位大小姐看不起。

楠田并不是精心于打扮的人，但女人间的对决，她有最简单有效的诀窍--照搬巴黎时尚周的搭配。打了一通电话之后，楠田便走进浴室舒适地泡了个澡。

等到沐浴完毕，仔细地上好底妆，门口也正好送来了楠田需要的，装备。

硕大的衣帽箱里是全套当季chanel套装，鞋盒，首饰盒。

楠田画好让肌肤充满透明感的清新淡妆，挑了一支chanel粉色的唇彩，穿上与之相配的chanel当季鹅黄色套装裙，最后在空中喷了几下chanel经典NO.5香水，从香风中款款走过。

望着镜中准备万全的东方美人，楠田想了想，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条Cartier的锁骨链和黄钻手链，用手指细细抹了点香水在手腕里侧和耳后，出门前，纤细的手指在一双双鞋子上滑过，最后点在了Christian Louboutin的红底高跟鞋上。

大红色的鞋底映衬着淡粉色的纤细脚踝，犹如点在唇上艳丽的胭脂，性感娇艳。视野上高度的加成令人凭空信心倍增，楠田步履摇曳地款款走下台阶。

门口一溜的黑色沃尔沃车队把南条院子团团围住，车上的黑衣保镖见楠田出来，齐齐排成两排深深弯腰行礼。

“二小姐！”

楠田皱了皱眉，把箱子递给保镖。

“我要去趟盐泽湖。”

为首的稍微年长的男子利落地点了下头，又轻声问道。

“二小姐今夜准备回别馆住吗？”

楠田冷淡地摇了摇头。

“不了，我在这里挺好的。”

男子态度越发恭顺。

“您身份贵重，还是带几名兄弟随身保护您的安全吧。”

楠田的声音越发冰冷。

“岩井，我说过了。不要跟来，不要派人盯着我，不要通报给本家，不要...再让我重复说过的话。”

男子抿了抿唇无奈地垂首应是，拉开车门将楠田请入车中。

这边三森一大清早醒来便蹲在湖边兴致勃勃地摆弄楠田玩过的Flyboard装备。

三森家教严谨，几乎从未碰触过极限类的运动，这次从楠田嘴里得知了Flyboard的存在，便专门请了教练带着装备运来轻井泽，自己虽然忙于应酬晚了一天才从东京脱身，却被这个能飞上半空的玩意吊足了胃口，兴趣越发高涨。

当她穿着连体泳衣在教练的帮助下驾驭着澎湃的水流划破镜子一般平静的湖面冲天而起时，脚下腾空的感觉让三森前所未有的新奇。

那个驾驶车辆狂冲200迈的感觉不同，只依靠肉体掌控水流艰难维持着平衡，让三森产生了凭借自己肉体的力量青云直上的自满。

就算没有翅膀，人类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登上虚无的天梯。

那是无法阻止，也不被束缚的，自由。

三森兴奋地尝试着驾驭水流在湖面上往四处方向游荡，比平时来得更高的视野，俯瞰着葱郁的林木轻易遮蔽了人类居住和活动的痕迹，也让三森看到了属于绵延山脉群森之间，真正的轻井泽。

突然六辆纯黑的车队如一支黑色的利剑轻易地划开翠绿的画布，强行突入三森的视线，车队保持着统一的车距，气势卓然，却也十分隐蔽地停到了离自家别馆不远的转角处。若不是三森此刻视角奇特，恐怕也是看不到这一幕。

熟悉的感觉袭上三森的心头，她慢慢降落到水面，看着娇小的佳人独自从车上走下来，车队又如幽灵一般消失了。

楠田走到别馆正门口，心有灵犀地转过头和湖边的三森对上了目光，看着三森笨重的装备下鲨鱼皮一般的连体泳衣，楠田淡粉色的唇角微微勾起，食指放在柔软的唇上，娇俏地比了个“嘘”。

三森望着那纤细却笔挺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怔忡了一会。

那表情...和她的姐姐一模一样。

清晨的微风吹干了泳衣浸润的水迹，肌肤顿时感到阵阵寒意，三森抚了抚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恐慌。

比起心里发慌的三森，楠田的心情却好多了，想到三森那身鱼皮一般的连体泳衣，楠田忍不住轻笑起来。

真丝衬衫再怎么邋遢，也比女版菲尔普斯强一些吧...

“早上好，楠田さま心情很好呢，昨晚睡得还好吗？”

福原管家左手抱着一袋刚出炉的面包，一手抱着一簇蓝紫色球形花朵，显然是把楠田昨日的嘱咐记在了心上，楠田好奇地望着从未见过的球形花朵。

“早上好，这是什么花？”

福原把面包放下，将花束捧到楠田面前，微笑着双手奉上还带着花盆的蓝紫色花束。

“紫阳花，在日本是和樱花一样有名的花哦，是有夏之风物诗之称的花朵呢。”

楠田小声道谢，捧过花朵看着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花蕾聚集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串串缀在一起的浆果。

“夏之风物诗？”

“嗯，能够表达夏天的意思。说到春天就会想到樱花，说到秋天就会想到枫叶，说到夏天，就是紫阳花了。”

福原文雅地解释着。

“日本文化真奇妙啊...”

楠田拨弄着花簇中小小的花瓣，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就算听了这种感性的话，楠田心中也没产生什么心动的联想。

“啊，是紫阳花啊。”

清澈如泉水一般的清凉声音灌入楠田的耳朵，楠田转过头来，便看见揉着一头毛茸茸短发的南条，蓝紫色如落幕的夜色一般清凉的浴衣拢着瘦弱的身子，衬得原本就白皙的肌肤如月华初上一般清凉剔透。

紫阳花。

楠田低头看了看和南条浴衣同色系的细碎花朵，又抬头看了看清爽地像紫式部笔下从平安时代故事里走出来的光源君，捧着手中的花盆供奉神社的祭品一般双手奉给盛着夜色的风雅少年。

“它很配你。”

紫阳花啊...

南条垂头看了看身上蓝紫色系的浴衣，顿时明白过来，接过那盆紫阳花轻声道谢。

这才看到楠田一身锦衣华服，名贵的衣饰，娇媚明艳的精致妆容让南条搔了搔脸颊，别开了视线。

“说到紫阳花，它有‘千变’的颜色哦，现在看是蓝色和紫色相间的颜色，只要一直观察的话，也许晚上就会变成别的颜色哦，白色，绿色，甚至红色和紫色都有可能呢。”

楠田感兴趣地往前走了一步凑近了南条拨弄着小小的花瓣。

“嗯~还挺有趣的，花也可以变颜色啊。”

“所以它的花语是‘善变’，送给女性可不是很礼貌哦。”

三森此刻已经换了一套水色的浴衣走到南条面前，虽然没有华贵的和服来得庄重，却不失典雅，清爽温和的天空色更是和南条身上暮后的夜色搭配得天衣无缝。

两人站在一起的融洽场景轻易刺痛了楠田的眼睛，楠田赌气撇开脸。

“明明是有趣的事情，为什么会被冠上善变的名声啊。花又没有做错什么。”

三森扬起嘴角，傲慢骄矜的微笑如冰棱一般凝结在她的唇边。

“花言叶这种事，不就是人类用来寄托想要表达的感情吗？普通的说，用玫瑰代表爱意，菊花用来祭奠亡灵。花朵本身能代表什么呢，能有什么错呢，错的是谁呢？”

楠田猛地转过头来看着笑容冷然的华族大小姐，修建整齐的指甲猛然握紧拳头嵌进掌心。

这个人，想对我说什么。

南条望着楠田纤细的背部突然像警觉的猫咪一样紧紧绷起，心里暗道不好。

“みもりん...”

刻意训练过，语调刻意沉稳放慢如朗诵台词一般说着。

“紫陽花の末一色となりにけり，夏之风物诗，紫阳花其实初夏的花朵呢，在六月梅雨里哀愁地盛开，知道为什么欣赏紫阳花的寺庙特别多吗？过去的梅雨季总是伴随着瘟疫和死亡...”

“够了！”

南条猛地打断了三森的话语。

三森微微侧目睨了她一眼，收回了未竟的语言，嘴角的笑容却丝毫不变。

“没错，人类就是会用这种固有的印象去认定一个人一件事，大家都是这样，大家都认为有罪的人，就算什么都没有做，也会被判死刑。就算有一个人跳出来说，我觉得这不是它的错，也不会得到认同。一言即为背叛，人类就是这么狡猾的动物。紫阳花的花语，也有背叛的意思哦。”

楠田气得嘴唇发白，抬头想要怒视三森，却先一步看到了抱着紫阳花挡在三森面前的南条。

连她怀中的花朵，也似乎变得面目可憎，全然不复之前的精彩可爱。

楠田清晰地记得刚才自己面对紫阳花感到新奇和有趣的心情。不过短暂的几分钟的时间，那种心情就如同碰到火焰的气球，轻易破灭了。

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啊...

脑海的怒火被自我质问轻易浇熄，理智重新占领上风。

“楠田さん，不要听みもりん说的。みもりん也是，这种话不能对小孩子说啊！”

如小鹿一般明润的棕眸眨了眨，楠田轻巧地露出一个微笑。

“三森さん说得对，人容易被语言和环境所左右，出现主观判断的bug和谬误，嗯，我完全认同这一点呢。所以才需要规则、定理来界定和约束，让人学会抛开幼稚的主观意愿，以正确的客观事实去判断是非，你觉得呢？”

南条震惊地转过头看着楠田，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美丽女性，秀丽的面容上笑容的弧度如三森一般傲慢与骄矜，连身上飘荡的香气都带着一股来自上流社会优雅的疏离感。

南条感到呼吸困难，她抱紧手中的紫阳花，喃喃念着在记忆里缓缓沉浮面目逐渐模糊的名字。

“亚衣奈...”

穿着高跟鞋，目线高了那么几公分的楠田的目光将优雅地落在她身上，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已经住了一晚了，我们回家吗？”

就算胸口感到沉闷的痛楚，南条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任她带着自己往门外走。

“南ちゃん！”

三森也跟着快走了两步，按住南条的肩膀，定定地盯着南条柔软的面容。

“你真的要回去？”

楠田也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她，只见南条抿了抿唇，对三森露出无奈的笑容。

“嗯，早就决定好了。”

楠田心里早就知道，面对软绵绵的南条，有时候强硬的手段更有效，如今得到了南条顺从的答复，刚才郁闷和愤怒都一扫而空，带着些许得意地微笑起来，拿过玄关的车钥匙。

“我开车很稳的哦。”

三森放开手，垂首整理一下身姿，仪态端正地朝两人微微颔首。

“那么，就容我叨扰一二了。”

“欸？！”

“礼尚往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的房间又不需要特别收拾，南ちゃん不欢迎我吗？”

“不，这是应该的。我一定替南条さん好好招待三森さん的。”

“啊啦，楠田さん自己也是客人，就不需要多费心了。”

南条看着面前两位似乎莫名起了争斗心，完全抛下自己肩并肩并排往外走的两位美丽女性，头疼无比地揉了揉头毛。

所以说她们是在比什么？

女人的心思就像弥诺陶洛斯迷宫一样难以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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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哲学三问，可谓西方哲学终极问题，出自苏格拉底。这是个极简单，却也极难回答的问题，几乎所有的人类哲学体系都在致力于解决着三个问题。

Chanel no. 5，世界上最经典的香水之一。这是世界上第一支复合香型的香水，有花香，草香，醛类复合的复杂香气。各种香味相互辉映，在体温中互相交融，充满了千变万化的朦胧感，性感又充满了冲击力。初调：醛香，湿草味、茉莉香，中调：玫瑰、依兰、鸢尾，基调：天竺薄荷，是非常经典的香水。楠田放弃了惯用的，甜美中带点青涩的花果甜调的香水，选择了这款优雅的no.5，是带着胜负心的选择，很符合她当时的心情。

紫陽花の末一色となりにけり，出自小林一茶，意思是，紫阳花虽然千变，最后却是一种颜色逝去。

弥诺陶洛斯的迷宫，关押牛头人的迷宫，希腊神话里非常著名的迷宫，不过故事结局非常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