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在家中坐,少主天上来
EP17 人在家中坐,少主天上来
回到南条家的时候,三森大小姐才捡回自己离家出走的涵养,态度瞬间沉稳端庄起来,连发现自己房间被南条拿去招待楠田也没计较,只是指挥人把南条家里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便在客厅一角铺上了榻榻米,摆起了花瓶独自插起了花。
阳光正好,一束金黄的光线照亮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倾洒在水色浴衣的大小姐身上,照亮了女性优美的侧颜,光是手拈花枝跪坐在那里,便让人有了置身油画中的鲜明感。
油画的名字,大概就叫elegant。
不,也许应该叫hostess。
楠田心情复杂地看着客厅里独自静坐的三森,比起一回家就钻回房间的南条,自然地安排家中事务的三森更像是房子的主人。
不需要明嘲暗讽,争锋相对,而单纯地坐在那里,淡淡地抬头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时,就觉得已经输了。
“不嫌弃的话,请过来坐吧。”
那声音清润低柔,充满了名门闺秀的温婉与从容,一丝火气也无,却天然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气场。
楠田抿了抿唇,走到榻榻米前。
三森已经体贴地叠起两块蒲团推了过来。
“不习惯跪坐的话,随意地坐就可以了。”
楠田轻声道过谢,她同样出身名门,非要以严格的姿势正坐也不是做不到,既然对方都不介意,也没必要刻意做那一套,便舒服地盘膝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三森看在眼里,眼眸一黯,拎过冰桶里的茶壶,倒了杯清茶递给楠田。
“喝喝看?”
楠田看了看杯中嫩绿的澄澈汤色,知道是日本茶,印象里就是涩口的苦东西。虽然咖啡也是苦的,但总觉得不一样。
“我不太会喝这个。”
三森却微笑着不容拒绝地推了推茶杯。
“不苦的,我保证。”
楠田只好端起来浅浅地抿了一口,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甘い...(好甜),这是什么?”
也许是做好了喝苦茶的心理预期,眼前这杯茶水,全然颠覆了楠田对茶的印象。
而且,冰凉凉的。入口全然是一片甘甜和清凉。
好喝,连窗外的暑气都会悄然失色的好喝。
“玉露,喜欢吗?”
楠田仰头豪迈地喝了一大口,高兴地点了点头。
“好厉害,我以前喝的就很苦。”
三森看着楠田豪饮的姿态,只是慢悠悠地又给她倒了一杯。
“宇治利休园的玉露松风,三十度的泉水慢泡,又用冰块冰镇,便能把苦味都拔掉,只留鲜甜的味道,以前也有人总和我抱怨,嫌弃茶又苦又烫,非得如此才肯陪我坐下来喝一杯。楠田さん很温柔呢。”
那语气,仍是名门闺秀一贯的温婉,楠田却感觉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密事,面上微微一热,不知该怎么回话。幸好三森也不需要她回话。
她把一个缀满各色水彩花朵的圆纸盒推了过来,打开上面的盖子,露出里面一颗一颗白色巧克力。
“这是手信,楠田さん刚回国,应该会想念这个味道吧,尝尝吧。”
楠田眨了眨眼睛,困惑地拿了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
咬开甜蜜的白巧外壳,草莓清新的酸甜便蹦了出来,意外地是和饼干一样脆脆的口感。原来是巧克力里面包裹着整颗的冻干草莓。
楠田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起纸盒看了看。
“原来是六花亭啊,很好吃诶。”
这才反应过来三森话里的深意,明润的棕眸望着三森。
“这是北海道的东西。”
三森微笑着看着她。
“是啊,在北海道,您的家族和六花亭一样有名。”
“你知道我?你是谁?”
三森垂头苦笑了一声,低声嘀咕。
“原来她从来没提过我...”
抬起头来时,眸中已然恢复了镇定与清醒。
“我是三森家的人,前几天才从札幌回来,正是拜访了您本家,手信你不也吃到了吗。”
楠田想了许久,才勉强从脑海里搜出一个公司,客气地笑道。
“三森...银行?抱歉啊,我基本不在国内,也没有碰这些商业往来。三森さん其实没必要这么客气。”
“这个。”
三森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说的是这个徽章。楠田さん不会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关于你的家族,关于你们的,组织。”
最后两个字,三森故意停顿了一下,讽刺地说道。
楠田垂头看了眼胸前的徽章,揪起眉头,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腰背也不自觉戒备地收紧挺直。
纯金的徽章表面,用红色颜料绘制一朵小小的红莲,一座小小的朱红鸟居浮在红莲之上。
那是属于楠田家领导的伏见会的徽章。
在极道中,它的确和六花亭的草莓巧克力一样享有盛名。
浮在幽暗中的红莲,非身在幽暗不能得见。
“你到底是谁?”
三森歪头笑了笑。
“真奇怪啊,楠田さん对我们隐瞒身份,我尚以礼相待。我自报家门,楠田さん却不相信,再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南条爱乃的朋友,不就足够了?”
楠田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老实地重新坐下来。
“南条さん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把这些告诉她。”
三森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作为知情的朋友,我有义务保护她。这份心情,楠田さん能理解吧?”
楠田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三森此前针对自己的真实意图。
“我又没有恶意...”
三森抬眸望向娇小美丽的女子向来明媚的脸上逐渐浮起复杂的阴霾,不常饮冰的胃部也跟着闷闷地一阵下坠,她忍住那阵恶心。
“如果只是玩玩而已,就请放过我的朋友吧。”
“我没...”
“生在阴暗的罪孽里,手上染满鲜血,也无法保护重要之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这份罪孽会让她们陷入血腥与阴暗,因为自己而死去。”
低沉的声音,残忍的词汇,像血淋淋的刀剑,兀然插入楠田的胸膛。
“我才不会这样!”
楠田握紧拳头,低声喝止三森口吐恶言。
三森的脸上却比她更苍白,肉眼可见地褪去了娇艳的颜色,肌肤如大理石一般灰白晦暗。藏在浴衣下的手指指甲狠狠地掐进掌心里,惨然一笑。
“是吗,不能认同。那么楠田さん能保护重要之人吗,是用你们家族那份血腥的暴力,还是蜷在你姐姐的羽翼下,装作双手清白,若无其事地在阳光下生活?”
楠田沉默地看着优雅端庄的大小姐眼眶溢出晶莹的泪珠,像汹涌的潮水终于寻找到发泄的出口一般,不停地往下掉。
“夏虫不可语冰,南条和你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明知永远都不可能走到一起的结局。”
不。
反射性想要拒绝,可是望着三森挂着泪水的面容,楠田却张不开口。
她并没有抱着玩玩南条的想法,更没有和对方走到一起的决心,她只是,没有任何想法。
这一切本来就是一场玩笑的乌龙闹剧。
但是被三森用那样刻薄的话指责,楠田也咽不下这口气。
但对着凄楚落泪已经把自己伤害得如此狼狈的美人,回敬同样的恶意又有什么意义呢。
良久,楠田掏出纸巾递了一张给三森,背转身去。
“先擦擦吧,我不会看你的。”
三森望着楠田纤细却笔直的背影,怔忡了一会,就算被恶言指责,仍然不会回头的这份残忍的温柔,果然是楠田家的女人。
三森揪着纸巾,垂下头吸了下鼻子,觉得自己好像又输了一次。
“...以前,有人曾经同我说,想变成猫咪。她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楠田听着后面颤抖的声音,似乎又开始哭了,无奈地抿了抿唇。
“さ...”
黄昏时分,南条觉得肚子饿出来觅食的时候,桌上只有一张两个人一起跑去轻井泽的商业街做spa的memo。
好吧,女人之间的友谊总是来得这么莫名其妙。
南条歪头看了眼客厅一角的榻榻米。
靠在一起的蒲团,似乎暗示两人从对峙到和解的历程。
楠田是个好孩子。三森也是明事理的大人了。
南条正是深信这一点,才没有介入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里。只是那盆插在价值不菲的信乐烧花盆里的插花让南条有点在意。
“今天的花真微妙啊...”
一支银紫色的银莲花突兀地插在一整片深蓝色的紫阳花里,这种天丛云式的造型,不管从花语还是单纯的视觉上,都让人感到了不适。
花道,亦是以花作语言,表达作花人的内心的道。师从池坊花道名师,精于自由花体的三森,今天的作品,大抵是,乱心。
但以这张memo的结局来说,大抵也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总之,先吃饭吧。”
冰箱还有上次楠田买来的清水白桃,放到坏掉就太可惜了。
于是决定了,今天的晚饭就是最喜欢的もも。
弯腰打开冰箱门的时候,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转过身来时,最喜欢的桃子毫无留恋地往地板掉去,柔软的果肉撞到地板的一瞬间,像电影特效一样喷溅出大量的果汁,这种电影语言式的不祥暗喻,让南条心头咯噔一下。
黑色的沃尔沃车队无情地碾压过修剪整齐的草坪,气势汹汹地开进院子,两辆,四辆,六辆,外面还停了更多。
来了。
基于大脑皮层的潜意识本能地给出了答案,头脑也瞬间冷静下来。南条把桌上的纸条揉了揉塞进口袋里,快步走回房间拿出手机通知三森暂时不要回来,又控制着分布在别墅各处的监控摄像头对准了门外的车队。
从车里涌出乌压压一片清一色黑衣西装,轻易地与记忆里重合起来。
感到心里发冷的同时,对为首走上来按门铃的年轻女性又感到困惑。
是谁?
一身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笼罩着女性纤秾合度的柔软身形,如果南条有心欣赏的话,便会发现西装的布料其实是鸦羽一般幽深的蓝色,阳光一照射,便如同鸦羽一般反射出柔和却高雅的光辉。
这份暗藏于衣料内的高贵,远没有女性秀美优雅的面容来得直观。并非偶像明星那样耀眼张扬的漂亮,而是名门世家精挑细选,历经数代血脉的优化,从小接受严格的培育,养尊处优,从骨子里浸透着礼仪与高贵的优雅面容。比起三森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清凛,眼前这位女性隔着监视镜头望过来的眼神便是蜜糖中的毒药,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南条下意识往电子锁上加了一重锁。
手机震动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吗?”by 三森
“过后再容我解释,先把亚衣奈带回你家里去,东京的那个。”by 南条
南条把手机关机塞进抽屉里,深吸一口气,往客厅走去。
手指才触到门把手,门便被猛地推开,纤细的黑衣女性幽灵一般闪入南条的视野,再一闪,人影又消失了。
肩膀和后膝弯被猛地撞了一下,南条迟钝地伸手想要格挡,身体便被冷硬的金属压制着被迫贴到墙上,
眼角有银亮的刀光掠过,南条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便感觉到脖子上一凉,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不要乱动,否则这句话会成为你听到的最后一句忠告。”
如恋人低柔的耳语,突然凑到自己耳畔的声音,如冰糖一般清甜,晶莹甜美的外壳里却包裹着锐利的阴冷。
黑衣女性长刀仅仅出鞘了半尺,便用膝盖,刀鞘,手肘压制住了南条全身。
“我妹妹,楠田亚衣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