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1】
次元之海太过辽阔,在以光年为尺的航程中舰船犹如粒孤舟,与船员为伍的只有舷窗外无尽的星海以及摩拳擦掌蛰伏在暗的危险。
凭借微弱的仿佛随时会中断的通讯,Fate将自己所有炽烈的情感都寄托在那方寸大小的屏幕上,她会默然倾听某位仕途光明的好友的牢骚胡侃面对对方的调戏连连败退,微笑着向过分宠溺后辈的母亲与暗地挂心关怀的哥哥报喜不报忧,再有就是工作时的不苟和在与同事相处时的温柔体贴。但Fate清楚地明白她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都给予了那两个人,Vivio和她。
通过遥远距离传递过来的图像偶尔会变得模糊闪烁,言语被切割破碎成刺耳杂音,Fate甚至只能在繁杂事务中贪得一时半刻的温暖。
这样就好,她不奢求许多,哪怕是陋室破屋食不果腹只有能看到她们的脸庞就能充满力量。
凌晨两点大概对某位执行官来说不算太晚, 放于手侧的马克杯的重量太过熟悉,略微磨损的图案和顽固附着的咖啡渍都显示其本身岁月悠久。总是被念叨着工作起来就忘乎所以的执行官习惯性地侧身去拉右边第二层抽屉寻找咖啡豆,所得的是后部骤紧的压力。果然还是不太适应绷带的存在,除此以外咖啡豆也在两月前宣布告罄。
Fate只好作罢,在连续数月的生死博弈以及海量数据处理后她满身疲倦,却因那不断缩短的归航距离而雀跃不已。微微舒展坐立太久发僵的身体,作为伤员却在大半夜用工作来冷静自己绝对会被医生揪着耳朵骂吧?她眼角笑意几近溢出,所有的倒霉挫折与回家相较起来都是浮尘。
舷窗外的雾状星云如同道蓬勃火焰,Fate瞳孔微缩,果然无法忘却那些回忆,在阒然的夜里就会倾巢而出将自己拖进悔恨无力的深渊。
执行官掌控情绪的能力出众,她强迫自己脱离过往的枷锁,将战斗时的紧绷神经松弛到日常的闲适中来。她掏出制服靠近心口的口袋里的照片,在以虚拟席卷现实生活的今日,冲洗的照片显得老套过时。
“Fate ちゃん思念的重量太过沉重。”她在某位执行官再次勉强自己提前完成任务时略带抱怨的关切道,啊啊,Fate垂眸轻笑出声,自己就是这样给人困扰的麻烦存在啊。
照片里沉闷厚重的硝烟渲染出残酷的现实,记得那是在中学时代因次元震奔赴前线救灾,在自然摧毁性的力量前生命是如此脆弱,赶来支援的武装队里有着那位新晋王牌。她们还太过年轻只能互相说着苍白的打气话语,扯出委顿而苦涩的笑容。Fate深度潜进危楼所得的只有指尖流逝的生命,时空管理局的最速魔导师再快也跑不过时间。
那时友人静默地和她站在废墟里,仍显稚嫩的脸庞眉间有着相悖的遗恨哀戚,她们的羽翼未丰无法庇护所有人,“不会说没事的哦。”友人微微踮脚抚平她眉间沟壑,轻轻拭去她脸庞上的尘灰,石板蓝里荡漾着怜惜的光芒,白袍魔导师见过那嘴角逞强的弧度太多次了。“在这样的事故面前我们无能为力,”Fate攥紧双拳唇角几近咬破,从来都是这样, 她永远醒悟得太晚来得太迟永远功亏一篑。 “Fateちゃん非常难受吧,那孩子就这样睡着了。”
虽然身姿越发挺拔渐渐有成年人的风采,眼前人说到底依旧是孩子,将所有伤痛苦闷都憋在心里绝对不是成熟的表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要抬头才能见到那醇厚的酒红呢,稍加用力地依序扳开僵硬的拳头,将同样的心情由相连的指尖传递,因为都怀有对自己弱小的怨恨所以绝对不会说没事,“但是我在这里,”她们就像燎原后的野草,纵使满目疮痍环境恶劣依旧将根深植抽出新芽迎接风刀霜剑。“所以Fateちゃん可以稍微依靠下我哦。”
照片定格在なのは眼角溢出笑意的瞬间,那时自己泫然欲泣的窘迫样也留存至今。虽然以后也有许多珍贵的合照,尤其是在Vivio到来后也以家庭的名义拍摄许多照片。但只有这张占据着离胸腔最近的位置。
正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必须从那份温馨里抽身而出,如果看见她们的笑颜绝对会沉沦吧?那样漫长的航程会变得度日如年进而影响到任务和其他舰队人员的情绪,这是富有强烈责任感的执行官绝对不会容忍的事。
况且,Fate望向照片的眼神里淌出和煦春光,在那之后经历过许多次相似境况在前线奋勇当先的执行官每当看到那样的笑容便会重新充满勇气踏上征程。
两年零三天733个日夜17592小时足够秒针轮回6千多万圈,她离家太久了。
距下次短程跃迁还有16分钟,离米德已然是缩地成寸近在咫尺。她几欲点开那倒背如流的号码,顾及到时间她最后放弃搅人美梦的想法。她深呼吸数次,“你将会很多时间。”去他的全封闭式任务,眼角笑意无法抑制的流露而出,“回家…”她笑纹渐深,如呢喃般轻吐而出“回家。”光是想到就令人热泪盈眶的词。
【2】
“第二组突进!第三组掩护!第一组缩小包围圈!”Fate耳畔响起连续的爆炸声魔法弹穿梭碰撞在烟尘浓雾里激起耀目闪光,她在断壁残垣中翻滚躲闪再反击,“...质量兵器!他们携带质量兵器!防御!全员后撤!全员后撤!”机械地重复动作,精神通话里只有滋啦作响的杂音,广域侦查魔法里敌方犹如蝗虫驱之不尽斩之不绝,将魔力榨尽至干涸,感情被剥离只余绝对的理智支配身体,雷鸣响彻天地直到……
“嘣!”
脊背处的凉意和轻微痛感将Fate拉回现实,在沙发和茶几间的逼仄空隙间她感到短暂茫然。记忆碎成满地珠玉,她俯身捡拾脑海里闪过零散片段。在管理局凑合过夜的执行官显然对沙发的柔软不甚适应,还有那太过静谧安然的夜晚令她提心吊胆。 “Sir,you are in Mid.”似梦初觉才发觉三角形的锐利边角刺得掌心发白。
相伴多年的搭档总是言简意赅,“没问题的,Bardiche。”
她仅仅只是需要时间。将揉皱的衣服略显费劲地披在肩头,办公室的陈设变化甚少除却案头那盆因缺乏日照和水分而气息奄奄的景天科植物不再鲜嫩多汁。指尖微点干枯硬化的叶片,Fate回想起自家小姑娘配土移栽干得热火朝天的模样。因多日辛勤劳动而获老师赞扬的灿烂笑容仿佛还在昨日,课后被遗忘在旁的植物被小心翼翼捧至案头,就放在家庭合照旁边。
在短暂的交接和慰问后,时空管理局宽厚地将舰船所属人员尽数放归。“Harlaown执行官认为任务完成了吗?”舰船同僚在归家前突然询问起这问题,他们将恐怖组织连根拔除将首脑以外高阶干部全部俘获,过程中破获多起关联的走私拐卖案,查封数家利益相关集团,将涉案官僚绳之以法……桩桩件件都在说此次任务的高完成度,她没有回答。
Baldur号出航共计327人,归航247人。
Fate在睡梦前所做的只有一件事,一遍又一遍地数舰船上所有人的名字。
要用最好的状态面对她们,她为自己临阵脱逃放弃回家这样辩护着。断成数段的叶片飘飘悠悠落在桌面上,执行官略显苦恼地自责自己的
疏忽大意,将碎片收拾好后拖拽着行李箱跨出办公室。
时空管理局次元舰队所属行政楼外有数座石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采用最耐磨的材料树立在楼外空地中央。Fate初次成为执行官时曾在那里以心脏起誓,崭新的铭牌佩戴在右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前辈说这石碑是早期执行官为纪念同伴所立,饱经风霜的铭牌仿佛在叙说那些埋藏已久只知结尾的故事。
执行官内部将同伴的逝去称作“嵌碑”,她那时年纪还很小虽已尝过生离死别对这仪式的含义却懵懂难解。现在,就像所有明白真意的执行官一样,遗憾且祝愿着。
他们虽已离去,却化为不朽。
因跑车搁置过久缺乏检修维护,Fate决定搭乘公交回家。传送点附近应该是有公交的,查询后果然找到那座候车亭。此时,晨星寥寥灯光还未退场,Mid处于苏醒的前夕。在候车亭内,Fate点开导航,尝试性地输入高町宅所处的街道,她对那标识位置的红点延伸出的错综复杂的交通线路感到手足无措。执行官接触过最精密尖锐的科技,可以在纷乱至极的线索里抽丝剥茧透过层层迷雾直击真相,却对城市里最简捷的公交系统不知如何是好。
几经周折再三确定公交号码,Fate独自在清晨等候。地平线那头绿皮汽车碾过朝霞,AI精确地停靠在站点。跨进车厢的瞬间尖锐的警报声响彻街道,熟悉无比的鲜红标志不停涌现而出,素日沉稳机械的女声仿若也沾染惊恐“警告!携带危险物品!警告!携带危险物品!”从来都是正义凛然除恶扬善的执行官平生第二次被视作罪犯 。直到数分钟后警笛声盘旋于空,聒噪不止的噪音才偃旗息鼓。
全副武装的警察显然对穷凶极恶的罪犯竟是眼前这挂着无奈笑容身缠绷带的女性感到诧异。Fate准备将军官证展示给警察却被厉声喝止,虚无的投影此刻就像最具有破坏力的武器。最后还是有位警察仔细辨识着她的面貌,犹疑着说道“你是……Harlaown执行官?”
两名警官都很年轻,职业所塑造而出的干练沉稳转瞬被男孩的羞涩雀跃所替代。Fate不知是否该感谢那家喻户晓的知名度令自己免去牢狱之灾,但她很喜欢警官眼里闪烁的光芒,那是她在外很久没看到过的东西,无瑕得令人心生叹息。两名警官互相推攘着,最终个头稍矮的那位红透着脸走到Fate距离稍远的地方声音细若蚊呐“请……请配合调查。”或许是那双红眸里沉淀着的包容与理解,警官挺直身躯拿出应有的风范若将那不时失去焦距的眼神抹去更好。
“搜查终端显示您携带有含微量管制物品的不明金属物体。”右手无意识地抓握两下,“Harlaown执行官?”她回过神指指右手微笑道:“我手臂里还有弹片没来得及取,麻烦两位了。”三天前她还在敌方据点和恐怖组织刀刃相向,现在她站在土地上被清风阳光环绕。因误警Fate诚恳地致歉,换来的却是两名警官对公交AI的无情埋怨和对她身体健康的衷心关怀。
警官们见Fate提着行李箱便提议乘坐警车送她回家。Fate推诿不过,上车后警官们说此次出警都是罕有,接到通知时他俩都吓了跳。
她很少欣赏过米德的景色,最常见的也是那璀璨灯火。稍矮的警官在前排不时瞟向后方“听到您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以前了。”Fate只是浅浅笑过在高町宅两条街道外下车。警官们坐在车里稍矮的那位向同伴道“我差点没认出Harlaown执行官。”另外位扭转方向盘半晌才道“应该很辛苦吧。”
Fate无数次走过这条街道,每块砖约两步长宽拐角处第三条砖缝里有株小野花,她总是谨慎绕过。对面街道的面包店每周三会有特供 ,红绿灯会延迟两秒,邻居家有两只长毛小狗,高町宅就在离她87步远的地方。
她突然忘记怎样行走。那些蹒跚学步的记忆多数来自血脉相连的姐姐,在她初次接触到地面以前她已掌控了走路的方法。Fate鲜少摔跤,她的身体协调性出众常常被拿去与某位体育差劲的好友相较。但这般脚步虚浮却又坚定有力是第三次。并非是飞翔时熟悉的临空感,她对未知的彼方感到畏惧,忐忑间不断担忧着可能的变故,幸而最后总有人在那里等待着她给予最温暖的拥抱。
那柄寸长的小钥匙她保养的很好,执行官感到呼吸困难拉扯起领带,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焦躁难耐。Fate放弃与那该死的领带继续做纠缠,将皱褶妥帖理平,将钥匙精确插入锁眼左手轻放于门把,Vivio会像颗小炮弹般扑到她怀里缠着自己讲所见所闻,她会在鹅黄灯光下的厨房间透过氤氲热气微笑着倾听一大一小的互动,夜幕低垂时会相拥而眠。
可为什么打不开门呢?
Fate笑容微敛,怪罪自己太过迷糊稍加施力转动钥匙得到的只有方枘圆凿的锯齿摩擦声。她完全可以另辟蹊径绕道而走,但Fate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妈妈再见!” 这绝非Fate想象中的重逢,她竭力搜刮着所有的问候语最后只能干涩地摇手示意。身前阔别许久的女儿眼中没有闪烁着再见时的惊喜,那眼神里包裹着Fate陌生的情绪, 当她解读出异色瞳内最外层的怨憎时,她瑟缩了。Vivio神色冷然擦肩从Fate身旁跑开,瞥到执行官的黯然神色,脚步稍顿抿紧嘴角加速跑开。
脚步由远及近“Vivio怎么不关门?”那位她朝思暮想的挚友出现在玄关,Fate无法辨识她在光影交汇处的表情。无处安放的手将裤间布料揉捏得不成模样,想要呼唤你的名字,想要将那份思念爱慕尽数吐露, 酒红里闪烁着孩童般欣喜的光芒,笑的眼睛弯成月牙,鼓起所有勇气 ,压抑在喉头的音节消融在唇舌间轻轻地虔诚地全心全意地“なのは。”
她没有得到友人嘴角微扬的弧度和怀念无比的称呼,Fate试探性地又呼唤声将亲昵压至最低“なの…は?”
なのは周围的时间仿佛停止,Fate开始否定自我回想着自己是否有任何出格行为,在她萌生出逃离想法的前一秒,那人终于出声“Fate…ちゃん?”
Fate无暇顾及なのは加上后缀的迟疑,教导官身着私服从阴影里走出,她依旧如从前般洋溢着活力石板蓝里藏着熠熠星辰。 “快进来吧。”
姿势别扭地俯身脱鞋,玄关处的一双运动鞋攫住了Fate的视线,尺寸稍小后跟沾染着些许泥点 ,なのは微皱眉头将那双运动鞋递进鞋柜“ Vivio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乱丢东西的习惯。”Fate将自己的鞋规规矩矩挨在那双小鞋子旁边 ,依稀记得那个穿着锃亮的小皮鞋摇摇晃晃的连路都走不好还需要悉心呵护可以抱在怀里的小女孩,怎么现在就长到这么高这么大……这么独立,甚至不和她问好呢?
“这才6:00,Vivio这么早出去干嘛?”“她和朋友去晨练然后直接去上学……”なのは显然为挚友的疑惑神情感到不解 “她在学格斗技,Fate
ちゃん知道吧?”她的挚友言语瞬间凝塞露出种茫然无措的表情, 结巴地寻找答案最后狼狈逃进厕所里。
镜子里那个仓惶消瘦的人是谁?脑海里丝线纠结成团,肋间的灼烧感由点至面延伸到四肢百骸如无数个夜晚里辗转反侧疼痛难耐,丝线绷紧收缩几近崩裂“Fateちゃん ?”憬然有悟发现自己冷汗淋漓指甲深嵌进肉“没什么。”将水流声调至最大,突然开始讨厌起眼睛的颜色。
门后是忧虑的友人,微笑着将事情化小甚至自嘲起疏于警戒而负伤,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会照顾好自己将工作繁多的友人推出门外目送她消失在街道拐角。悄然退回门内,因为是大人了所以不能轻易流泪。
Fate回望她的家,为什么なのは要在回应她的呼唤时留有令人窒息的延迟呢?她应该知道那不仅是振动声带唇齿张合的事,对吗。为什么なのは要那样彬彬有礼疏远得仿佛陌生人呢?她应该知道她们之间不需要这些冗杂的礼节对吗。为什么なのは要向她替Vivio解释呢?她应该知道另外位母亲会包容孩子的小缺点,对吗
“我回来了。”
樱花散落在秋日的阳光里,真是的从来都是这样不管不顾任性地不听话“稍微花了点时间请假。”将头轻靠在那单薄而颤抖的背部感受到双肩的剧烈颤动,なのは我可是从Fateちゃん那里学会不要用笑容隐藏哦,这个人啊永远没有长大。
“欢迎回来。”